
回家裹粽
文/陈林方
端午前两天,大姐在“祥一家”亲人群里招呼——“回家裹粽啦”!一时,分散各处的儿女们都有了回应。
“好啊,好啊,我买点土猪肉回家”,“哦,我现在单位有点事,你们先回去,忙完我立马赶回来!”,“好的,我买点水果和蔬菜,回家烧饭”,“我赶不回来了,公司里有事,得空我回来拿粽子”……
“哎,其实你们能回来就行了,裹粽的材料爸妈都准备好了,菜也买好了,就等你们回家!”老妈在电话里说道。
一
“回家裹粽喽!”,是一声“集结号”,是一次《回娘家》。在外的“游子”就跟“回家过年”、“回家吃饭”一样,那是家的呼唤,是父母在村口大樟树下翘首的等待。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苏轼在《浣溪沙·端午》诗中描绘了裹粽子的情形。我家裹粽也大抵如此,记得那时儿女都未“男婚女嫁”,一到端午,大家都会齐上阵、共张罗,但家里最忙的还是母亲,端午前夕就忙开了。
到深山摘箬叶是个苦差事,山沟沟里天气闷热,竹叶割手,母亲在密林深处过沟跨坎,采得满框竹叶回来已是浑身湿透,脸上、手臂上、脖子上道道血印子,头发凌乱的黏在额头上,看着让人心疼。但母亲显得很开心,有时还会带回野生栀子花的意外收获。母亲来不及歇息就开始加工竹叶,我赶紧帮着用手摇井汲取地下水。母亲手捧一把清冽凉爽的井水洗把脸,理了理头发,一张张箬叶经过她的清理、浸泡、洗刷,显得清可鉴人。
现在,箬叶基本市场上买,临裹粽前清洗一下就可以用了。裹粽的糯米母亲已泡发漂洗干净,延用以前的老手艺——淋了一些土酱油和食物油搅拌均匀,糯米顿时颗颗饱满,粒粒珠光。
今年裹粽,大姐是主力,二姐和两个外孙女、孙女协助,母亲已“退居二线”,作为技术指导也没闲着——显摆一下“师傅的手艺”还是必须的。场面也比以前敞亮,在门口的大树下一字排开,虽是人工作业,但也是“流水线”操作。有切肉的,递箬叶的,搬食材的,裹咸的,裹甜的,分工明确,忙的不亦乐乎。
小时候,母亲说其实粽子也是分雌雄的,“雄”粽是三角粽,“雌”粽是四角粽,也叫“斧头粽”。里面的馅也是不相同:“雄”粽不放馅或者放藕丝,“雌”粽装红豆馅或者是肉。我听的是一愣一愣的,感觉那些粽子就像小精灵似的,一个个都从竹筐里往外跑。
大铁锅煮粽是最地道的蒸煮方式,也是回家裹粽的原因。因为只有家里才有土灶台,而且必须用柴火烧煮才最正宗。
蒸煮时,柴火是不能断的,不然容易夹生。父亲年轻时一直做这事,这添火加柴的事他最得心应手。其实,烧土灶也是技术活,柴火在炉膛里面要摆放深浅适合,铁锅受热才均匀,还要及时清理底下炭火,要不火就烧不旺。锅盖也要木头而且是“高足”式的,这样才罩得住堆起的粽子,盖好之后还要在锅与盖四周塞紧布条,防止热量散失。
足足3到4个小时的蒸煮——待一股浓郁的粽叶和肉香掺和的味道满屋飘香时,儿孙们早已手拿碗筷,垂涎欲滴的等候多时。
父亲把炉膛的火褪尽,等锅内温度稍降,再等上10分钟左右就可以开锅了。父亲洗了把手,拿掉圈在锅盖边的布条,手上裹了条湿毛巾,一把抓住锅盖……
——这,就是家的仪式感。
二
裹粽子是技术活,其实吃粽子也何尝不是,特别是刚出锅的粽子。
小时候,吃粽子最猴急的属我外甥。父亲刚把“金钟罩”般的木锅盖打开,一团强大的白色水蒸气顿时弥漫整个厨房,外甥猴急,赶紧抓了一个就往外跑。那情形,简直就是被五指山压了500年的孙猴子,手拿粽子冲破白雾,滚烫的粽子在他手上来回倒腾。“哎呦,哎呦,烫死我了!”一路小跑从厨房到客厅,“叭嗒”一下就把粽子扔在桌子上,两只手抓住耳朵,龇牙咧嘴边叫边跳。
“干嘛啊,赶着坐飞机啊!”外婆不禁笑骂了一句。
以前裹粽,绑的绳子是棕榈叶撕开的青条,煮熟后很容易解开,抓住一头活结,一拉就开了。现在多用麻线,捆绑后被鼓胀的粽叶紧紧的贴在粽子上,外甥手舞足蹈好不容易才解开。
刚出锅的粽子又烫又粘,外甥嘴馋,一口咬将下去。“啊!烫啊!”张大嘴巴不停往外吹热气,又舍不得吐掉,囫囵间就吞了下去——从喉咙一直烫到胃里,烫的满屋子跑。
“快快快!喝口凉白开!”外婆立马救急。
“哦,好了,好了”。外甥摸摸肚皮,检查下肚皮是否漏了。
全家人都看猴戏似的,被他那滑稽样逗得哈哈大笑。
大哥当年是正劳力,一个粽子在他嘴里最多3-5口,那腮帮子鼓得如初夏的鸣蛙,涨得如乒乓球,没等吞下,手里又抓了一个。
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老妈裹的甜粽子,那是用红豆沙拌红糖裹的,糯米里面加了小苏打,煮熟以后非常有嚼劲,而且有股独特的糯香,我一口气连吃4个没问题。
母亲为了迎合全家人的口味,每年都会轮换做不同的“粽馅”,有梅干菜猪肉、笋干肉条、板栗、毛芋肉馅,有时还会是蔬菜馅的,比如——苋菜馅,但我最喜欢还是豆沙甜粽,至今还能齿颊留香。
父亲现在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以前,他会慢慢把粽叶打开,把里面的板栗、猪肉、毛芋条好吃的都喂给我,他自己吃外面的糯米
……
外面,一群刚孵出的小鸡跟随着母鸡觅食,母鸡只要找到一点好吃的就——“咯咯咯”的呼唤小鸡过去。
三
回家过端午,除了裹粽子、吃粽子,少不了一桌的端午宴席。父亲对宴席很是讲究,必须是标准的端午宴——“五黄”餐:黄鳝、黄鱼、黄瓜、咸鸭蛋黄和绍兴黄酒,缺一不可。
其实,在我脑子里,最喜欢的还是自家种的大蒜瓣红烧猪肉,那是标准的端午菜。抓黄鳝是老哥的专利。那时农村,田间地头到处都有黄鳝,懂的人一看洞穴就知道有没有。大哥出去,一顿饭的功夫抓回3-4斤黄鳝是不在话下的。所以,以前过端午,家里的黄鳝根本不用买,拌着大蒜、黄瓜和黄鳝一起红烧,美味之极。父亲端碗咪了一口刚开坛的黄酒,就着一段黄鳝,——啊,随后轻轻把碗放下。
——人间烟火的滋味就是如此的实在。
饭后入夜,父亲用雄黄拌着黄酒调成糊状,先在我和哥额头上写个“王”字,后把余下的泼在房前屋后,说能驱蛇去蚊。母亲把菖蒲、艾草捆绑一起,在门口、猪圈、灶头等处插上。端午期间,家家户户有“插艾草”的风俗,汉族神话传说:端午节插艾草可以避瘟疫、驱蚊蝇,有的说还可蒙骗伤害人类的天神等。彝族神话里说,端午节插艾草是观音菩萨的安排,可以逢凶化吉种种。其实,这些都是农耕时期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美满家庭的祈福。
宋人杨无咎词云:“疏疏数点黄梅雨。殊方又逢重五。角黍包金,草蒲泛玉,风物依然荆楚。衫裁艾虎。更钗凫朱符,臂缠红缕。扑粉香绵,唤风绫扇小窗午。”写的是宋朝时的端午风俗,朴素而盛大,清逸又风雅,把闾巷人家质朴的生活过得风情而雅致。
现在,“回家裹粽”已是一次粘粘如糯的团聚,是一曲绵绵不绝的《回家》,更是一种见山望水的乡愁。
作者简介:
陈林方,男 ,1973年生 , 浙江金华人。笔名:林凡、尔东。现为:中国民俗摄影家协会、浙江省作家协会交通分会、金华市作家协会、浙江省诗词楹联协会、金华“南山诗社”会员。文学作品散见于《小说月刊》《诗词家》《浙江散文》《浙江散文集》《文化金华》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