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姑妈
文/马辉
姑妈是浙江余姚乡下人,我惊叹于姑妈竟然也是一个裹小脚的女人,在我的知识里,古史记载:"理宗朝,宫人束脚纤直",这是说自古以来,只有宫中女子缠足,即使后来民国时期也只是官僚贵族阶层女子才缠足,还美其名曰“三寸金莲”,姑妈作为一个乡下女子难道也要"淡黄弓样鞋儿小,腰肢只怕风吹倒"吗?
我小时候因为调皮捣蛋,常常被同村的大人跑来向我的姑妈告状,姑妈往往还没等状告人说完话就拿起扫把要揍我,我是村里小伙伴里有名的“小鬼头”,没等姑妈扫把落下便赶紧跑开,我更惊叹的是姑妈虽只三寸金莲却也能跑着追我一阵子,幸亏她脚小没有追上过我,只是眼看着我小小年龄但却跑得比兔子还快,只好对着我已跑远的背影用那余姚话远远喊道:“侬跑呀,跑回衡阳不要回来了。”
我是在刚出生不久后因在湖南衡阳市冶金厂每天要上班的爸妈没办法带我便送到老家余姚姑妈家抚养,当时我的表哥也出生不久,姑妈用她不多的奶水喂养着我表哥和我兄弟俩,从感情上来说,姑妈就象我的妈妈,只要我有几天的老实在外不闯祸,她对我就象亲生儿子一样,给我弄好吃的,有时还给我讲一些听不太懂的故事,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是佛经里故事。因为姑妈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她也只会讲佛经故事。
我出生在60年代,当时是比较贫穷的年代,但浙江属于渔米之乡,而我的姑爹姑妈又是非常勤劳之人,所以家里经济条件不错,米饭总能吃饱,但屋里规矩很多,什么大人还没吃饭小孩不能先上桌,什么吃鱼不能翻身 ,吃饭时不在盘里乱翻 , 吃饭不能吧唧嘴 即使吃的再香吧唧嘴,会挨姑爹姑妈训斥为没有教养的小子,最重要的是吃饭绝不能浪费一粒粮食。有一次,我因为肚子疼实在吃不完一碗饭,就偷偷把剩下的倒掉却被精明的姑妈当场发现,她虽然很生气但这次没有骂我,只给我讲了一个好象叫虚云老和尚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当大官的到山上来探望老和尚,老和尚自己加了几道菜,请他吃午饭,大官不懂得惜福。在吃饭时掉了好几粒米饭在地上,老和尚看见了也不说话。等吃完饭后,他才自己弯下腰来,一粒粒地把那些米饭从地上捡起来,放进口里吃下去,那位大官问他说:“您老人家不缺粮食,怎么还要捡地上的吃呢?”老和尚叹了一口气说:“这
是粮食啊!只可以吃,不可以糟塌呀。”我听完故事后心有触动,后来我一直保持着吃饭少而精,从不浪费的习惯。
记得那时候姑妈还规定我每天放学后要割一篮子猪草带回来,我贪玩常常是割不满一篮子,便在篮子上架几根细棍子,上面放一层猪草看似满满的想在姑妈面前蒙混过关,奇怪的是虽说浙江人以精明著称,但像姑妈这样又是裹脚又是念佛的农村妇女也一点都不糊涂,没有一次不被她识破我的小聪明,每次发现我的篮子下面是空的她又开始用佛经故事教育我做人要诚实,不能对人撒谎,我听多了有点烦便顶嘴道“人家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又不是出家人。”姑妈看我小小年纪还说出这样的歪理,于是便拿着佛珠在手上不停地拔动着口里念念有词,那时的我知道她已生气了,只有用念经才使自已心绪平静。
其实姑妈的一生与人为善、老实、慈悲。别人对她做点好事,她一直都有一颗感恩的心,我爸爸从衡阳来看我时从城里带来的好吃东西都要分给村里左邻右舍尝尝。同村那个家里出了什么事遇到什么不幸她也总会在家念佛经用恭敬心为他人祈福消灾,有时也会拿出一点钱去帮助不幸的人。姑妈一直生活在农村,除了带我回过衡阳的一次去探望爸妈外,也没再出过远门。她三十岁左右开始到寺院里烧香拜佛,每天除了劳动,其余睡前的几小时都在念佛。
在我长到11岁该读小学5年级的时候,父亲托人把我接回衡阳回到他们身边生活,临走前几天,姑妈暂时放下手中每天的念佛经的必修课,给我织了一件毛衣,在我要离开时把毛衣穿在我身上,口里还不停地唠叨着好像是“回爸妈身边要听话啦、出门要注意安全啦”之类的话。我知道姑妈抚养我10来年早已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至今我不能忘记的是她一直把我送到余姚火车站,火车开动了远远见到姑妈一边挥手一边抹着眼泪,她那裹着的小脚还紧追了火车几步,直到那矮矮的身影渐渐消失。
回到衡阳父母身边不知怎的,我跟亲妈一点都亲近不起来,她待我也好似陌生人般一点都不喜欢我,再加上在学校陌生的环境不习惯,只会讲余姚话被当作乡下孩子被霸道的同学欺负,便开始拚命地想含余姚乡下的学校老师、同学,更想念我那亲如母亲一样的姑妈,我甚至动了独自出走回到家乡姑妈身边的念头,只是年龄小也没钱买车票而最终没有成行。
再见到姑妈是在我近20岁那年初夏,在衡阳我因与一位权贵的儿子发生纠纷为躲避灾祸而想去余姚乡下住一段时期,当时也正是在准备考大学备课的时候。这次见到姑妈时已有少许白发,脸上有了浅浅的皱纹,她见到我时很突然也十分惊喜,知道我遇到了麻烦就说:“在姆妈这里尽管安心住,这里就是你的家,很安全。”
在村里来说我姑妈家经济条件是最好的一户人家,所建的房子很漂亮,有一砌有砖瓦的宅院,宅院不大但精致。院前院后绿树环绕,院内种着葡萄和石榴树,后院不远处有一小片竹林。
见到了姑妈,在她的身边,仿佛在外玩累了的孩子需要回家歇歇,需要得到妈妈的抚爱,此刻我心静如水,每天从早到晚,坐在院子的葡萄树下,拿起了高考书本,旁边坐着瘦弱的姑妈,或纳着鞋底、或念着佛经,坐在树底下复习功课的我出汗了拿扇子给我扇扇,为我倒上一杯水.......那深深的院,随手可摘吃的葡萄、石榴;离开了城里环境的浮躁与嘈杂,揽尽夕阳绝唱,沉醉在那乡朴深邃而悠远的意境里忘我;心灵是那么的踏实与沉稳,冷静与简单,拥一份美妙的诗情与禅意,那段时光姑妈对我母亲般的爱使我灵魂得到了升华。
最后一次见到姑妈是我已在深圳做了10年律师职业的04年初秋,我因到舟山出差顺道路过余姚,这次见到她已是满头白发,腰背驼得特别厉害,我把矮瘦的姑妈抱在怀里,眼泪流了出来。姑妈已经很老了,眼睛也花了,但他却能远远认出我,用那干枯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嘴里念叨着:“孩子,你寄给我的衣服我都穿着,好着吶,这么多年你还念着姑妈。”
我在舟山办完事后专程上普陀山精心挑选了一条珍贵的佛珠,把佛珠挂在了姑妈的脖子上,姑妈念了一辈子的佛,这佛珠也是她最喜爱的宝物了,当时她看见我从箱子拿出佛珠时两眼发光,开心极了。两年后,当姑妈病重卧床不起时,我送她的这串佛珠一直握在手中,离世前,她老人家手握佛珠口里念到我的小名,但我那时因工作原因忙得脱不开身而没回去见她最后一面,这也成了我心头永远的痛。
作者简介:
马辉,广东德纳律师事务所律师 广西文学创作协会会员,前期在《中国证券期货》杂志、《证券时报》、《中国专家论文选集》、《当代中国科教文集》、《中国特色理论发展文库》等发表法律论文,2007年开始热爱诗歌散文创作,在《南国文潮》杂志、《知音》杂志、及网络上等发表多篇诗歌、纪实小说、散文、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