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奇,诗人,作品见《诗刊》《星星》《中国诗歌》《朔方》《六盘山》等刊物,并入选多个诗歌选本,出版诗集《野园集》《野风记》;参与撰写《宁夏诗歌史》《宁夏文学史》《宁夏艺术史》。现居宁夏银川。
安奇新诗
安奇(宁夏)
征尘历尽
就在刹那,我回到了少年,牵一匹马
缓缓走在开满旅葵的青色小路
山那么的远,碎叶杨在风中用力的摇动
宁静的心向着宁静的山野
山野里,狡黠的狐狸追着灰色的兔子
那时,我也经过了那个遥远的山弯
我曾在那里酣眠,太阳恰好温暖
你也正是少年,路过了我的眼角,我的心
我很想轻轻地喊你一声
想要和你一起结庐,在青山缠绵的世外
安居一刻,看着牵牛花爬上檐头
风中铃铛声声,小鸡啄着小米
赶往终点
胡杨在古道边,我还在路上,你还在我的心上
一生的道路如此漫长,我没法停下来
只能匆匆赶路,去往旅途的终点
而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就像东山的月,一直都在升起,落下
我们的山越来越空
千百只鸟,都飞过了无尽碧空
一匹老马在草原上踟蹰,一阵风来,追赶了
落在后面的日子,它们开始定格
回忆就成为一帧一帧,连续或者断开
我的马,它们相继离开了
春天到了,老了的样子也在开化的冰河里
浮现出复杂的皱纹,谁的雕工如此细致
谁在前途等待我们,在命运的休止符上画勾
我们有过合唱
三千年来,我一直在等待,晨曦照耀的雪峰
金色,笼罩并反馈空远之境
雄鹰展翅高飞,每拍动一下翅膀
就有一些境界神秘诞生

我坐在山坡上
仿佛一切都越来越远,越来越空
牦牛是黑色的蚁群,世界被打包,河流是绳结
山谷是褶皱。人群出工,在路上飘浮
这里,远离尘嚣,我应该能够理解人的本原
在生命的长河与自然的空间里
应该有一些问题被忽视:那些物质的总量
那些手段和刀锋,行走的孤独
有一些意义当被重视:在炉火的照耀下,星光
泛起波涛,读一些诗歌,琢磨它的塑型
回到心对心的期待
我们写下的忧思会被人们遗忘
我们歌唱过的爱情,会溶解在我们的世界
古歌台上
眨眼就是三千年,那群花栗鼠爬上了松岭
趁着夜色来临就回到了梦乡
枯叶和草茎,落羽和棉花
营造温暖的巢穴。现在,我在荒原上
游历,在渡过清水河的时候,回头看了落日
金色余晖一如三千年前的傍晚
我将归向何处?钓鱼台上封神者
已经不知所踪。留在古歌唱腔里的
如今成为灵魂的栖息地
与白鹤为伍,那些霹雳雷声,那些琉璃盏中
微弱的光,刺透伤感
我经过了你的心,只是悄悄地打望
不多言语,让寂静融入岁月
而花栗鼠还在安眠
光景不待人
我们短暂停留,但是记忆会缓慢拉长
这一季我们在春天里,摆脱了冬寒枯萎
下一季,我们舒展,枝繁叶茂,开始成熟结果
我们不会像星辰一样闪烁
我们流动在此界
选择一些可能:去膜拜绝高峰峦
离开某些浅滩,掩去某些遗憾
很多东西,只能在面对里,强忍悲伤
一棵胡杨在沙漠边缘停留
一只大雁缓慢飞出漠天,进入深蓝
一位寻石者,去了孤独之境,没有回头
而我,在湖边扎起了帐篷,等待
光阴简单为光景,光景里,日子无语
需要某人,与我一起点燃篝火,散开青烟

行走昆仑
喀喇昆仑之高,是我这个牧羊人不能感受到的
冰雪消融灌注荒野,我的光阴就好了
野兔子到处跑着跳着,老鹰的日子也好了
戈壁滩上,一头野驴拖着巨大钟摆,独自徘徊
风从大地深处而来,我裹紧大衣,沙尘暴
狂歌而过,搅乱本就稀少的草丛
暗淡的小黄花,深红的九月菊,蓝色的太阳
都退向大地深处,向着高原攀缘
我在高原的高处,命运的深处,寂寞的边缘
我的羊群,大地的羊群,野的圈的都是
地球的命,在沙尘里,在狂风里,在落雪里
我卷紧羊皮卷上书写的秘密
甩下我的包袱,向高处继续攀缘
有人用冷眼看着我
但大地上,有人继续前行

成山头
成山头,天尽头,万里云烟无尽头
尽头需回头,回头看见海尽头
千丝万缕如谜团,谜团解开谁能够?
峭崖如刀,裂长风如剖开永恒
留一缕,结长绳,捆扎住人心的月光
在漫漫荒芜的人间道上照亮绝望
绝望里方可昂首
方可取峭崖如刀,抚刃,挥起,直斩长鲸
断开末路亲仇,断开快意风云
惊涛骇浪,呈现永无安宁之意,狂怒之悸动
秦皇所至,秦皇所望,秦皇挥鞭
两千年的巨浪,两千年的风吼,绝不停歇
自我从大陆深处至永恒边缘
我只在短暂里听取涛声
短暂里寻得浮沫
我命如此,拍来拍去,聚齐散开
那个被铸造为铜的人,手指命运尽头
而他的命已到尽头,他的手指还在指那天尽头
我到天尽头,苍天无尽头,我心无它求

开烟树
踞坐在高崖上,看河流出峡谷,沟壑切开
我感到安逸,长风行万里,流云散开
活了几十年,时间过了多半,心境打开
在人生边缘处,体会过往云烟,都有喜怒哀乐
人间到处都是这样:大地曾经移动,向着未知
我的人生也是这样:四处奔波,需要一个过程
我也曾试图去重新布局,安排规划世界
但山下的溪流欢快,你弯腰洗衣,我就忘了
有这么一回事,唤醒的当是我沉默的本性
层级
野草扎根大地,花朵飘浮于草叶尖稍
蚁群笼罩在肆意而发的幽香里
我指给你看:色彩构成蚁群的天空,香味儿
沁入空中,恣意呼吸,随风而远
大树的冠,戴在高傲的额头
铺展烈阳下的阴凉,我们穿行而过
枝头上:北方和南方,都有花开,也有果子
构成我们丰厚的世界,舒适的栖息
高山,飘浮在云空,积雪其上,命运其下
有个人,骑着马,赶着羊群去往水草丰美的
山涧谷地,燃起篝火来等待夜色
等待安抚人间。此刻,他的梦已经够深
现在,我渴望的境界取决于我处在哪一层
有人可能在闲谈里,替我安排了未来

打水漂
我选了时间,却又放弃了时间
河流远去,我却留下,两岸的芦苇荡,燃起了
白色的火焰,秋风起处,漫天芦花
我们将如何相遇?在河边,你选择石头打水漂
薄而圆,轻而容易掷出,掷出就生成弧线
我已与河床的石头汇集,满布,待选
人间没有前途,而河底,是无穷的沉默
一条鱼游来,一群鱼游去,就像是
人生的梦起缘灭,河水之上,扑朔迷离
开拓
对我来说,世界是空的,但布满了荆棘
预设了所有的可能,等待我的探索
某天,小麦灌浆,颗粒饱满,开始成熟
在夏风里荡漾起麦浪,秋风一起,大地金黄
我们将收获,世间的麻雀都要来品尝
麦粒将被带往更辽阔的去处
某天,大雪覆盖,原野匿形,山坡上
黑色点的就是一个牦牛,高处的是一只黑山羊
而天顶则是一只金色的大雕
展翅,我在雪中逐渐升高了心的位置
某天,大漠风沙起,劫掠了骆驼,风滚草
密布于澄碧之空,空野茫茫,天地莽莽
行者在不辨来去的路上孤独,沉默
行者依然迈出脚步,在浩瀚无垠里踽踽独行
在不能改变的旅程里,我得开拓更多的空间
让雪意弥漫,白鹤翱翔,山野清秀,水流淙淙
承压层
承压层,在大地的中间,丰沛而洁净的所在
向上是丰茂的原野,万物生长,自由自在
向下,一些坚硬的石头传导核心的温度
承压者,在张力间,保持着微弱存在
不能言语,只在一念之间,只在平衡之处
羊群在草原,骆驼在沙漠,雄鹰在天空
都在,就是恰到好处,就是世界的稳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