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神仙
文/袁作军
江汉平原的乡下人，自古以来，都喜欢半信半疑地去找人算命卜卦。俗语云：算命打八字，出钱养瞎子。从这里就看得出端倪，算命卜卦的营生，渐渐被瞎眼残疾人所垄断。
丁村的郑瞎子言之凿凿说：“这个行当，是鬼谷先师给我们遭孽人留的一碗饭呢。”
民国年间，世事多舛，生之艰难。郑瞎子就是靠师傅的口教心传，干算命卜卦的行当几十年了。
郑瞎子的算命招牌幡赫然写着：“半神仙”。看来他还是谦虚了的，没有写成“郑神仙”嘛。郑瞎子是朱集街头，人们公认算命最靠谱的。别的算命先生，基本上都是捡好听的说，报喜不报忧，顺杆子爬。郑瞎子却是个“破嘴”，敢说直话。即使是什么好话，从他嘴里出来，也会比较难听。例如，有老翁来算寿数，他会说“你六十五岁不会死，要活到八十岁。祸害一千年嘛。”生意人去算财运，他会说：“你三十六岁之前，是个穷鬼，五十岁才有些不义之财……”
所以，郑瞎子的生意流失了不少。老婆狠狠地骂过他几次之后，情况稍有好转。
那年月，日本人的炮弹就打进了江汉平原。鬼子们一阵风劫掠过后，真正在朱集驻防的是黄卫军（有的地方叫皇协军）胡奎亭团。刚满四十岁的胡奎亭杀人如麻，手段残忍，获得了“胡阎王”尊号。日军有令，要求“大东亚，共存共荣”。意思是，所有商铺，必须开门营业，否则，哼哼哼……胡阎王的布告没有往下说，也不需要往下说了。就是街边的剃头挑子、算命摊子，也要跟以前一样，快快地回到集上营业。郑瞎子就来了。
那日，胡奎亭带着几个亲兵，在“繁荣”的大街上溜哒，走到郑瞎子的卦幡跟前就停下了，狐疑地问：“瞎子，你自称半神仙？”
郑瞎子听声音辨得出是“胡阎王”，就呵呵一笑说：“唬人用的。我一个枯眼瞎，算什么半神仙？客官要不要算一卦？找我算命问吉凶，灵课、卜卦、称命，三合一，再定论，只要五角银毫子。在别处，那可是要三倍的钱哟。”
胡奎亭笑道：“蛮有意思。给我来一卦吧。”
郑瞎子拿出两块龟板制成的卦具，阴面贴合在一起，问明胡奎亭的生辰，往地上轻轻一砸，龟板或阴或阳躺在地上，这就是“卦象”。郑瞎子根据文王八卦的原理分析吉凶福祸，口里嘀嘀咕咕一阵之后，再从口袋里摸出五个银毫子，让胡奎亭双手捧着一阵乱摇，再“噗”的一声拍在地上。郑瞎子用手去摸，钱币上有人像的一面，叫做“龟”，另一面叫着“麻”。根据“龟，麻”朝上的数量，去对应《观音三十二灵课》。每一课都有四句碣语，暗示运程。郑瞎子念了碣语，大字最多认识一箩筐的胡奎亭哪里能理解？就说：“你帮我推演八字吧。我生于乙丑年，属牛，八月十六，子时。”
郑瞎子没有推演八字，只用“孔明称命法”计算了一下。胡团长的命，一两五钱。最有福分的命，重达八两！胡团长这很显然是贱命。郑瞎子还要念碣语，胡团长十分扫兴了：“你还文绉绉的念个锤子！就说我的运程如何吧。”
郑瞎子左手如来掌立着，右手兰花指掐着，煞有介事说：“你十岁犯水星关，十五岁犯阴锁关，十七岁犯咒神，二十三岁犯路煞……”
胡团长说：“犯这犯那的，啰啰嗦嗦！不要说以前的了，你就说我将来怎么样。”
郑瞎子说：“你将来，怎么死？饿死！”
胡团长气得双眼圆睁，差点去拔腰里的手枪。旁边的亲兵喝道：“死瞎子胡说八道，你是活腻了吧？我们胡团长天天山珍海味、人参燕窝吃不完，怎么会饿死？”
郑瞎子“委屈地”说：“你看看，要我算，又怕听真话。多则一年，少则半载……”
胡奎亭又去摸手枪，最终还是作罢了，对两个亲兵怒道：“你俩天天给我在这里守着，等一年后，我饿死了，就十倍奉送卦金；要是没饿死，哼哼哼……”
胡阎王真会要人命！此后，两个荷枪实弹的亲兵，天天守在郑瞎子的卦摊前。哪还有顾客敢靠近？没有了收入，锅里就没有米了，郑瞎子和老婆只好挖野菜充饥。老婆埋怨说：“你这张破嘴，乱开腔！胡阎王是随便惹得的？这下好了，没见到胡阎王饿死，我们自己倒先饿死了。”
郑瞎子说：“我看卦象很凶险。胡阎王早晚得死。做了那么多坏事，老天会哪放过他？”
三个月后，胡团长偶感风寒，喉咙有些许不适，没几天就疼痛起来，接着长出一个肉球……日军军医说，这是喉癌。越动手术切割，肉球越长得欢，很快就堵塞了胡团长的食管，并向气管挤压。饥肠辘辘的胡团长，看着盘子里香喷喷的鸡鸭鱼肉，就是无法吃进肚子……
四十几天煎熬之后，胡团长终于被郑瞎子料到：活活饿死了。
郑瞎子一时间名声大噪。“半神仙”传得神乎其神了。
老婆也不由得佩服起来：“老东西，你的卦象还真有点准！”
郑瞎子笑道：“算命那玩意，都是骗人的。你也信？我那是诅咒胡阎王饿死呢。想不到这个龟儿子还挺配合的，嘿嘿嘿……”
作者简介：
袁作军，男，1964年生，湖北省监利县程集镇人，农民写手，湖北省作协会员，郑州小小说传媒集团签约作家，已在国内外报刊发表30余万字小小说、小散文作品。作品《石碑无言纪沧桑》入选2019年武汉大学历史系教学讲义。获得2019年度中国闪小说新锐作家称号。2019.8月出版微型小说集《白马玉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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