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张世旗,中学高级教师,从事基础教育教学工作三十多年。甘肃省陇南市武都区琵琶镇人,生于1968年,1989年毕业于甘肃省成县师范学校。通过自学考试获得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爱好古体诗词和散文,用文字记录平凡的生活,书写乡愁。曾参加网络全国诗词大赛,获得优秀奖。

不惑之年
我终于超过了这个年龄——四十岁,人生的金秋降临于我,一些都是那样明朗朴实,情感、意志、家庭、工作······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二十多年前的今天,我还在C城读中师,就编织着理想的花环,毕业后,依靠我那远房的姑姑,跑跑门路,想想办法,分配一个比较好的地方,或者来一个三级跳远,说不定还可以做几天小乡长。我的梦破碎了,理想不为现实所包容,分配在一个偏僻的山村小学,从此担起了千斤重担,改作业、写教案、处理学生纠纷、办生活、做饭······一切的一切都要我自己来料理,我显得软弱极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Z先生也是个狠心的人,放着手边大权也不给我施舍,还说是亲戚。我第一次感觉到社会的复杂、人世的冷暖。我把无尽的孤独全用书信的方式捎带给分别数月的同窗好友。
朋友来信了,他比我开明,讲了人生的无奈。我明白了,既来之、则安之,被经济控制头脑的人,已失去自身存在的意义。我不再为环境的艰苦而郁闷,也不为转行行政而祈求。教师虽然穷,但每天与童心在一起,觉得永远年轻;山村虽然偏僻,但周围是清爽的。二十岁是人生的开始,我不在向别人祈求而超脱现实,做一棵小草任凭春风吹绿。
第二年“五·一”,我向校长请假一周,进县城感受一下现代生活气息,恰逢自学考试期间,我见到了很多同学。他们的感受与我一样,为了打发光阴, 参加了自考,顺便一年两次进城和同学们叙叙旧。我觉得这个想法挺好,那年七月我也参加了自学考试。
时间过得好快,一晃三年过去了,我拿上了汉语言专科文凭,这也算是人生一大收获吧,没有机会进入大学深造,弄一个自考文凭,不知别人怎么看,自己还觉得有点飘飘然。
九二年冬天,她走进我的视线。初中刚毕业的她打扮如时,显得朝气十足。也许是山沟缺乏现代气息,看到山外来的女孩,总感觉她全身都是优点。我有意接近她,主动开玩笑,时间长了便有了非分之想。有一天晚上,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直接了当的问“你嫁给我成不?”。她被我问的满脸通红,羞答答地说:“你们是干部,我是老百姓,不是一路人。”夜静的不能再静了,只有晚来的西风偶尔刮过,我们说着笑着,心中好不那个,忘却了一切。
我向她敞开心扉,世俗的观念毕竟存在,自卑的感觉人人都有,这些又有什么重要,我除了有自己的良心可以说一无所有。捧着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的愿望,越过了世俗的城墙,来到了自由的天地。虽然是数九寒天,但发自心灵的语言像炙热的火炉一样,使我全身涌起一股暖流。人不可能没有感情,双手可以创造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为什么非要被世俗所压倒?我不再那样拘束,显得大方起来。
从以前到现在的明白,犹如蝉蜕皮一样,伴随着死亡与新生共存。
九三年正月,我们结婚了。现在想起来实在是太简单了,没有仪式,没有邀请任何人。我一个人乘坐公共汽车去二百多里外的大山上把她娶回家。跟现在的人结婚相比简直可以用“特别”来形容。如今看见别人结婚,总感觉对不起妻子,所有的花费还不及人家结婚照花去的一半。有时我跟她开玩笑说:“咱们补一张结婚照吧?”这时候,妻子的眼中有无尽的痛苦,总感觉自己这辈子划不来,遇上我这个穷鬼,一没本事二没钱财,就连像样的衣服也没穿过几件,前世一定造孽,才遇上我这个冤家。我真的有点惭愧,只有下辈子来补偿了。
那年月工资拖欠严重,一月接不上一月。妻子娘家亲房的爷爷曾说,只要我舍得拿出一千五百元,便可以把我从乡下调进县城。现在想来一千五百元也不算多,但当时的情况跟天文数字差不多,不吃不喝攒一年才够这个数,怎么可能呢?只好婉言谢绝。
女儿出生的那年冬天的一个夜晚,乡镇府为了宣传护林防火知识,特意公演电影。在看电影时有一个智障人乱扔石块,我害怕伤着孩子,上前制止时动作过了火,白痴到底是白痴,跟常人不一样,他胡说八道使我这个外乡人受到了攻击。
从那时起我对工作的环境有一百个不顺眼,便下定调动工作的决心。寒假期间我向教委主管人事的领导反映了情况,他很同情我的遭遇,答应七月份把我调离那个山村小学。
秋季开学我被调到一个城不城乡不乡的中学任教,新的环境我盘算着新的生活。孩子才一岁,妻子什么也做不了,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但心情略为好一些。学校教职工多,同龄人也多,课余时间的生活也丰富多彩,不知不觉一学期结束了。
第二年四月,在闲谈中,妻子的老乡说:“这里缺少早餐,要不你给咱们做早餐,一来解决年轻人的早餐问题,二来也可以挣点钱贴不生活。”妻子被没钱的日子过苦了,提起挣钱马上来了精神,第二天便带着近两岁女儿进城学艺。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三五天便学会了米皮的做法。回来后便开始张罗,预算大概需要一千五百元做资本,先向亲戚借了五百元,又托人担保向信用社贷款一千元。总算凑足了本钱,好不容易等到双修日,我独自到县城买蒸笼和磨浆机。那时候这种东西还不普遍,县城没有买的,我从卖米皮的摊主那里打听到汉中有卖的。第二天,我坐上去汉中的公共汽车,也顾不得人生地不熟,到了汉中我第一次感觉到平原与山区的极大不同。城市的规模和繁华也是我未曾见过的。我不是旅游,我背负着改变生活处境的希望而来,打听到汉镇街有我所需要的蒸笼与磨浆机,便叫了一辆黄包车,穿过几条大街,拐过数条巷道,来到一个专卖竹器的市场。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又让黄包车送我到车站,发现还有一趟去略阳的末班车,赶紧把东西搬上车,这时候我心情轻松多了。
公共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两旁的柏树向后飞逝,三国古战场遗址、马超墓、武侯祠来时并未发现,大概是心情紧张的缘故吧。车到略阳已经是晚上九点,站上的班车早已停发,不得不留宿。听人说略阳有火车站,治安很不好,我不敢逛街,跟一个陌生人同宿一室,心里始终不踏实。
第二天五点钟便被赶车的人吵醒,也顾不上洗漱便去买车票,等我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搬上车,这才如释重负。我那时的心情有说不出的激动,再过八九个小时就可以回家了,想到自己一个人在千里之外办事还这样顺利,有点自得起来。
所有家具置办齐全,妻子便试做起米皮来 。经过一天的摸索,总算成功了,味道挺不错,大家赞口不绝。第二天真好当地逢集市,我们把做好的米皮摆到校门口,不到一个小时就卖完了。回来后妻子数着手中一块一块的钱,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那一年我们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赚了一套设备,第二年买了一台电视机和一套家具,房子里有了家的感觉。至此后日子便过得宽裕起来,虽说做早餐要起早贪黑,但想到每天的收入比工资高,便忘却了疲倦,这样一直坚持了八年。
女儿小学毕业,看到邻居的孩子转入县城,再加上当地学校教学质量连年下滑,领导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教师各怀心态,都干起第二职业,谁都不愿多干一点,推天度日混着过。有时我自己也感到对不起所领的工资,但有啥办法,大家都这样也就习以为常了。马马虎虎结束一天的工作,各自找乐子去了,但总是太不起头,动不动就听到“吃瞎帐”这样的辱骂。我看到在这里上中学到底没有把握,再加上女儿学习也不错,参加城区小考数学得了满分。孩子有希望,是块读书的料,于是跟妻子商定放弃眼前利益,让女儿进城读中学。
2004年秋季,女儿被城关中学录取,我和妻开始分居。当时也想过工作调动,但行情使我不敢奢望。虽说鼓一把劲也能把事情办成,但想到孩子上学要花钱,妻子又不能做什么,算了吧,为了孩子吃点苦又算什么呢?谁让我俩是穷人出身呢?只能在青石板上扎根。
有一天,妻子的同乡打来电话,说她旁边有一套二手房,六万五可以买到,妻子问我有何打算,我想了一晚上,如果把钱买了房,生活怎么办?再加上当时两万多块钱被亲戚借去,他们过得比我还紧张,我不能为自己买房而向亲戚逼债,便没有拿定注意。几天后那房被人七万元买走,至今我还在后悔,也怪自己眼光太短浅,再加上两月后房价飞涨,再也不敢有购房的奢望。现如今,偌大的城区高楼林立,竟无我立足之地。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屋漏偏遭连夜雨,我的腰椎病又犯了。我以为多休息几天少活动吃点药就会好的,谁知道却越来越严重。妻打电话来让我进城看病,无奈之下我请了假,进城后先是煎中药,紧接着就是退着走、爬山、牵引、按摩,所有的疗法全部用到仍然不见好转,钱却花了不少。一向胆大的我倒有点担心起来,还不到四十岁就这样了,以后怎么办?孩子还小,妻子又无职业,想到这里我狠下一条心, 无论今后怎样,现在看病要紧。
我跟北京打工的表妹联系,说明了情况。她跑了多家医院,最后决定让我去北京看病。我准备一人去,但妻子不放心,好不容易等到暑假,全家人陪我去北京。
那一天我们起的很早,妻子煮了几十个鸡蛋,买了很多饮料,准备在路途食用。我当时还嫌她啰嗦,后来上了火车才知道那里面的东西比地面贵多了。我们是半路上车,自然没有座位,起初站着,但两小时以后就站不住了,不得不坐在过道里,后来干脆平躺下来,什么也不顾,反而觉得很舒服。白天是不行的,餐车、食品车来去不定,方便的行人不断,只能站着,偶尔有一个人去厕所,赶紧坐下歇歇腿。列车到石家庄才有了两个座位,我们这才安心坐下,总算安稳了。这时我从车窗外望去,华北平原上郁郁葱葱的玉米,整齐的民房都是那样新鲜。怪不得当年日寇侵略中国,中华儿女奋起战斗,谁愿把这美好的土地拱手让给列强。
进入北京市区,我的心情激动不已,古代京城,今日的首都,是我儿时魂牵梦绕的地方。今天我来了,火车驶入北京西站,我们跟着下车的人流,糊里糊涂出了车站,分不清东南西北,赶紧给表妹打电话。约莫一个小时,接我们的老乡才找到我们。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上了公交车,突然前面打了起来,原来是便衣抓住了小偷。北京就是北京,小偷也能抓住,我那小县城从未有过便衣把小偷逮个正着。坐了公交又换地铁,终于来到通州郊区表妹上班的地方。
晚上,表妹特意做了丰盛的饭菜招待我们。
第二天休息了一天,第三天表妹去医院排队挂号。号贩子拿着专家号,一张600元问我要不要,我嫌太贵了没有要。费了好多周折才挂了号。我心里有一种怨恨,难当天子脚下也有宰客的医托?
经过一个叫刘延青的大夫检查诊断,我患有腰椎间盘突出症,压迫神经根影响腿疼。最好的治疗方案是交一万二千元做“臭氧髓核化学溶解术”。星期五有床位。我先是很惊讶,这北京的医院就是和别处的不一样,一次交费上万元。我专门来看病就没有在乎花费,很爽快的答应了。
从医院出来,我忘记了自己是个病人,特意到天安门广场拍了一张照片,背景是雄伟的天安门城楼,算是留个纪念。
三天后,我顺利的做完了手术,据主刀专家说手术非常成功。我将信将疑,那天晚上我按照大夫的要求平躺了二十四小时。第二天下午我慢慢的站起来,在病房里走了几步,以前腰间憋涨的感觉没有了,腿也不疼了,谢天谢地,一万二千元总算没有白花。
第三天我和妻子在医院旁边的公园散步,优美的环境,干净的市容,举止文雅的游人是我对北京的印象。
第四天我出院了,表妹特意叫车来接我,在车上我看到的北京太美了。回到表妹准备好的房间,老乡们都对我百般照顾,其实我感觉已经全好了,只是大夫说要多休息,不能负重,我还有点担心。休息了三天,,我再也抵制不了古都北京对我的诱惑,我们全家便开始旅游。
为了满足女儿的要求,我们游了大观园、故宫、恭王府、王府井大街、景山公园、北海公园 。北京人有句俗话:“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吃烤鸭是傻蛋”。就在我们回家的前两天,我们去了八达岭长城,只是天公不作美,我们冒雨登上了长城最高峰,尽情拍照留影。只可惜拍不到长城远景,但烟雨迷蒙中的长城却别有一番景致。
在回家的前一天,我们又一次登上景山,看了紫禁城全貌,再到北海公园。下午六点,我们路过天安门广场,激动的心情无法描述,再见了北京,再见了天安门。
当天晚上表妹公司的老总请我们吃烤鸭,的确与别处不相同,那份盛情我终身难忘。
第二天十二点,我们坐上从北京开往攀枝花的列车,心情十分复杂,高兴的是我的腰病好了,遗憾的是北京好多名胜古迹我还没有看完。下了火车就跟做梦一样,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破败,回家的路越走越窄。
我的北京之行,改变了我对县城的看法,它对我不在具有以往的吸引力。
好在女儿很争气,初中毕业很顺利地进入市属中学,现如今已在辽宁大学就读。比起没有考入的学生和家长,我们是幸运的,钱虽然花了不少,但总算有了希望。这也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为了女儿上学,我们花去了所有积蓄。再加上长年分居,妻对我的意见越来越大,说我不管她的闲,甚至怀疑我有不轨行为。我咋办?总不能丢了工作吧,我只能埋怨自己,有时对天发誓,天地良心,像我这种本分的传统之人,哪有花花肠子想那些没眉眼的事。只不过对工作尽心而不想耽误学生的课程罢了。
调动工作没有本钱,飞涨的房价已超出我的承受范围,我害怕债务太重压得我生活变形。零八年地震后,国家启动灾后重建工程,舅舅的村子被列入新农村规划中。舅舅兄妹两人,我是他唯一的男外甥,从小对我疼爱有加。他见我的村子条件艰苦,交通不便,趁此重建他向村里人说明情况,希望能够接收我这个外乡人。我在舅舅的村子影响不错,全村人同意我加入他们的新农村。
我狠下心来,放弃了进城买房的打算,东拉西借修了几间房子。这也算我做的一件大事吧,等到女儿大学毕业,妻子再无需打工,便可回家定居,我们老老实实做一个农村人,再也用不着看房主的脸色行事。租房的苦衷我是尝到了的,不敢买东西,害怕搬家麻烦。在城里租房六年,除了灶具、床被、女儿学习的桌椅,我什么也没有。有时要好的同学来家叙旧,我只好以没有时间为借口而婉言谢绝。相比之下我实在活得有窝囊,看到同学们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个个身居高楼,享受着现代都市生活,我却一心想远离城市回到农村,连我自己都感到有点可笑。有啥办法,我这个农村人,当年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学校,领上了国家工资,也算是造化了有什么后悔呢?和我同龄的村里人相比,他们到很羡慕我,说我一个月领三千多元的工资,那钱肯定用不完。我难道值得高兴吗?不,我的家乡太落后,他们不知道现在的三千元实际价值有多大,他们哪里知道,现在有月薪几万的人。他们只拿自己跟我比,我的确没有他们苦,但他们哪里知道我生活的艰难。人情债、孩子上学的费用、还贷款、药费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在父老乡亲面前,我还得挺直腰杆,不能丢“干部”的面子,只能靠精神活着。
同事面前我无须那样虚伪,该怎样就怎样。有人说我太直,我也不在乎,本来单位太大,想把所有的人都变为朋友,那将一个朋友也没有。我看不上八面玲珑之人,更看不上两面三倒之辈。做人何必那么劳心,世间的一切除了身体是自己的,其余都不能算做是自己的。四十年来,在我眼中很多精明强干之人,像天空中的流行星,一刹那划过长空消失在宇宙中,谁能保证明天不会发生点什么。
当年花一千五百元就可以进城,但那时需要辛辛苦苦工作一年,我有点胆小,不敢向别人借钱,选择了放弃。几年后工资套改,一年可以挣五千元,谁知道行情也在上涨,五千元能进城,仍是一年的工资。我没有那个肚量,又一次选择放弃。如今一年的工资涨到三万多,行情却随着工资涨。是哪个缺德不得好死的人规定用一年的工资作为进城的标准,市场经济的杠杆的确太科学了。农村是穷人的天地,即使租房进入城市也只能做一个城市边缘人。
我没有进城的能耐,但可以做好分内工作。有人说我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不错,以前的学校七零八落,我恨在心里。如今的领导有办好学校的愿望,我乐意工作尽其所能。当年的领导如果认真履行职责,我也会支持他。学校成了那个样子我是受害者之一。为了孩子上初中花了不少冤枉钱。如今有一心把学校办好的人,再不好好支持他的工作,良心上过不去。
如今我已到不惑之年,一切都看得很开。文明的大道是价值不同的人铺成的,我当不了高级工程师就当一名普通工人,或者变为一颗铺路石。我走我该走的路,在身边寻找自己的存在。人生的金秋我虽无硕果累累,但秋高气爽的胸怀还是有的。
2009年10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