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诗石”：张曙光译｜斯蒂文斯诗选

“他山诗石”：张曙光译｜斯蒂文斯诗选精华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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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莱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1879年10月2日 - 1955年8月2日)，美国著名现代诗人，出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雷丁市。大学时就读于哈佛，后在纽约法学院获法律学位。1904 年取得律师资格后，在康涅狄格州就业于哈特福德意外事故保险公司，1934 年就任副总裁。在1955年，他获得了普利策诗歌奖。代表作有《冰激凌皇帝》等。

黑色的统治

在夜晚，在火边

那些灌木

和落叶的颜色，

重复着自身，

旋转在房间里，

就像叶子自身

旋转在风中。

是的：但沉重铁杉的颜色

大步走来。

我记起了孔雀的啼声。

它们尾巴的颜色

就像叶子自身

旋转在风中，

在薄暮的风中。

它们扫过房间，

如同它们从铁杉的枝干上飞起

落在地上。

我听着它们的啼声――孔雀的。

啼声是针对着薄暮

还是针对叶子自身

它们旋转在风中，

旋转着像火焰

旋转在火中，

旋转着像孔雀的尾巴

旋转在喧闹的火中，

喧闹如同铁杉

充满孔雀的啼声？

透过窗子，

我看见行星如何聚焦

就像叶子自身

旋转在风中。

我看见夜晚如何到来，

大步走来就像沉重铁杉的颜色

我感到恐惧。

我记起了孔雀的啼声。

山谷的蜡烛

我的蜡烛独自燃在巨大的山谷。

无边夜晚的光线在上面聚集，

直到有风吹来。

然后无边夜晚的光线，

聚集在它的影像上，

直到有风吹来。

一位高声调的基督老女人

诗歌是最高的虚构，夫人。

用道德法则建造它的中殿

又由中殿筑起闹鬼的天堂。这样，

良心就变成了棕榈树，

如同腹胀的七弦琴渴望着圣歌。

我们原则上同意。那很清楚。但

用相反的法则建造一道柱廊，

又由这柱廊设计出行星之外的

假面舞会。这样，我们的淫欲，

不曾被墓志铭净化，最终得到满足，

同样变成了棕榈树，

扭曲着像萨克斯风。棕榈对棕榈，

夫人，我们在我们开始的地方。因此，

在这行星的场景中，准许

你不满的苦行者，吃得饱饱的，

游行时拍打他们迟钝的肚子，

得意于这种极度的新奇，

这种丁零丁咚和咚咚声，

可能，仅仅是可能，夫人，他们从自身

抽打出这星球上快活的喧嚣。

这会让寡妇退缩。可虚构的事物

竟会眨眼，在寡妇退缩时眨得更凶。

单人纸牌游戏的地方

让单人纸牌游戏的地方

成为一个永久波动之处。

无论它在海的中央

在幽深、绿色的水车上，

还是在海滩上，

那里都不会终止

运动，或运动的喧响，

喧响的重现

和各种方式的延续；

而且，更不会停止思想的运动

和它永无止息的重复，

在单人纸牌游戏的地方，

那里要成为永久波动之处。

星期天的早晨

悠然自得的晨衣，迟迟未动的

咖啡和桔子，在满是阳光的椅子上，

小地毯上一只大鹦鹉的

自在绿色，共同驱散了

古代牺牲的神圣宁静。

她浅浅地梦着，感到那场

古老灾祸稳秘的侵害，

像水光中一道平静的暗影。

芬芳的桔子和发亮的绿色翅膀

仿佛死者行列中的物品，

迂回渡过广阔的水面，没有声息。

白昼就像广阔的水面，没有声息，

静下来，因为她梦中的脚步

越过海洋，走向寂静的巴勒斯坦，

鲜血和坟墓的领地。

为什么她要施舍那些死者？

是什么神性，如果它只能

在寂静的阴影和梦中到来？

她不能从太阳的抚慰中，

在芬芳的水果和发亮的绿色翅膀，或

在香膏和人世的美中，找到

像天堂的思想一样珍贵的事物？

神性必定活在她自身中：

雨的激情，或落雪时的思绪；

孤独时的忧伤，或当林子开花

难以抑制的喜悦；在秋夜

湿漉漉的路上迸发的情感；

所有喜悦和所有痛苦，当想起

夏天的树干和冬天的枝条。

这些注定是她灵魂的尺度。

在云中的朱庇特有着异于凡人的出生。

没有母亲为他哺乳，没有美好的土地

把恢宏的风度注入他神的心灵。

他在我们中行走，像低语的国王，

高贵地行走在他的红鹿中间，

直到我们的血，纯洁的，和天堂

相混合，把如此的酬劳交给渴望

那些红鹿认出了它，在一颗星中。

我们的血将白流？或者它将变成

乐园的血？或人世将会

成为我们熟知的乐园？

那时天空会比现在更友好，

一部分劳作一部分痛苦，

在荣誉中仅次于不朽的爱，

并非这分隔而冷漠的蓝色。

她说，“我满足，当醒来的鸟儿，

在起飞前，用甜美的询问，

检验雾蒙蒙田野的真实；

但当鸟儿离去，它们温暖的田野

不复重现，那么，乐园在哪？”

这里没有预言出没的地方，

或任何墓前古老的吐火怪，

既没有金色的地府，也没有

歌声悦耳的小岛，作为幽灵的家，

也没有梦幻般的南方，和如云的棕榈

在遥远的天堂的山上，持续着

像四月的绿色持续；或持续

像她对醒来鸟儿的记忆，

或她的对六月黄昏的渴望，被

燕子完美的翅膀所倾斜。

她说，“但在满足中我仍会感到

需要某种永恒的至福。”

死亡是美的母亲；只有靠她，

才会实现着我们的梦想

和我们的渴望。虽然她撒着

必定绝迹的叶子，在我们的路上，

这悲哀走过的路，许多路上

凯旋奏响黄铜的乐句，或爱

轻柔地发出几声低语，

她使柳树在阳光中颤抖

让惯于坐在草地上

凝视的少女们站了起来。

她叫男孩们在漠视的盘子里堆满

新的梅子和梨。少女们尝了

在零乱的叶子上激动地游荡。

在乐园里不会有死亡的变化？

熟了的果子从不落下？或树枝

总是沉甸甸地挂在完美的天空，

没有变化，但酷似我们悲惨的人世，

河流也像我们的，寻找着大海

从来找不到，同样退潮的岸

触不到难以言说的痛楚？

为什么把梨子放在河岸

或用梅子的香味使岸边飘香？

唉，他们在那里穿着我们

在午后穿着的丝衣的色彩，

拨着我们单调琵琶的琴弦！

死亡是美的母亲，神秘，

在她燃烧的胸中，我们让

人世的母亲无眠地等待。

轻快而狂热，一圈人

在夏天早晨的狂欢仪式中

把喧闹的吟唱献给太阳，

不是作为神，而是神的替代，

裸露在他们中，像野性的源泉。

他们的吟唱将是乐园的吟唱，

出自他们的血液，返回到天空；

在歌声中，一声又一声，将出现

他们的主喜爱的起风的湖，

天使般的树木，和有回声的群山，

歌声在它们中将久久回荡。

他们将清楚理解必死的人类

和夏天早晨的神圣友情。

他们从何而来又将去哪里，

脚上的露珠将做出说明。

在无声的水面上，她听到

一个声音喊，“巴勒斯坦的坟墓

不是幽灵们游荡的门廊。

是耶稣的墓穴，他安息的地方。”

我们活在太阳古老的混沌中，

或白天和夜晚古老的从属中，

或孤立无援，自由的岛上，

不可避免地被广阔的水围困。

鹿行走在我们的山上，鹌鹑

在我们周围自在地鸣叫；

甜美的浆果在荒野中成熟；

而在隔绝的天空中，

在傍晚，一群群鸽子不经意地

在下落时划出不规则的曲线，

伸展着翅膀，沉入黑暗。

六个意味深长的风景

一位老人坐

在一棵松树的阴影里

在中国。

他看着飞燕草，

蓝色和白色，

在阴影的边缘，

在风中摆动。

他的胡须在风中摆动。

就这样水流过

水草。

夜晚是一个女人

手臂的颜色：

夜，女性，

朦胧，

芳香而柔软，

藏起她自身。

一个水池发光，

像一只手镯

摇动在舞蹈中。

我测量着自己

对着一棵高树。

我发现我更高了，

因为我径自触到太阳

用我的眼睛；

我触到了海岸

用我的耳朵。

不过，我讨厌

蚂蚁在我的阴影里

爬进爬出的样子。

当我的梦接近月亮，

它睡袍白色的皱折

满是黄色的光。

它的两只脚底

变成红色。

它的头发满是

某种蓝色的晶体

来自星星，

并不遥远。

不是所有灯柱的刀子，

不是长长街道的凿子，

不是圆顶的木槌

和高高的塔楼，

能够雕刻

一颗星所雕刻的东西，

经由葡萄叶闪亮。

理性主义者，戴着方帽，

在方屋里，思考，

看着地板，

看着天花板。

他们把自己限制在

直角三角形里。

如果他们试试菱形，

圆椎体，曲线，椭圆――

比如，半个月亮的椭圆――

理性主义者就会戴上宽边帽。

坛的轶事

我放一只坛在田纳西，

它浑圆，在一座山上。

它使散乱的荒野

环绕起那座山。

荒野向着它涌起，

匍伏在四周，不再荒蛮。

这坛在大地上浑圆

又高又庄严。

它支配着所有地方。

这坛灰色而赤裸。

它并不生出鸟儿或树丛，

不同于田纳西别的事物。

罗森布鲁姆的送葬队伍

现在，古怪的罗森布鲁姆死了

而他过分讲究的运送者们行进着

靠着一百条腿，那死者的

行进。

罗森布鲁姆死了。

他们运送着有角一样颜色的

枯萎的人

向着黯淡的山，

踏着一致的步子

为那位死者。

罗森布鲁姆死了。

运送者的步子没有停在

山上，而是转向了

天空。

他们正带着他的身体进入天空。

这是那个厌恶世人的婴儿

和空虚的婴儿

踏上

死亡攀登的

木头的阶梯。

他们戴的是长头巾

穿的是毛皮靴

当他们在有霜的地带

踏着木板，

注视着霜；

向着锣的唧唧声

哭泣的啾啾声

以及他们踏出的

无休止的步子

沉重踏步声；

向着刺耳的毁灭声

和罗森布鲁姆的

热烈诗的

最精确散文的

一堆杂乱的话语。

他们在那里埋了他，

身体和灵魂，

在天空中的一个地方。

悲哀的步子！

罗森布鲁姆死了。

拒绝

嗨！创造者太盲目了，

向着他和谐的整体努力，

抵制着中间的部分，

恐怖，虚假，错误；

全部力量的无能统治者，

过于迷茫的空想家，被一种

持续着的灵感所压倒。

为此，我们得忍受着短暂的生命，

和来自小心翼翼陶工拇指的

逐渐消逝的对称。

单调的剖析

如果我们来自尘世，这是生育了

作为所有事物一部分的我们尘世

它繁育着，过去比现在更加淫荡。

我们的自然也是她的自然。从此它出现，

自从我们因自然而变老，尘世也变得

一样。我们共同经历了母亲的死亡。

她走在比为我们哭泣着的风更富足、

比在夏天结束时刺入我们心灵的

霜还要冷的一个秋天，

在我们的天气裸露的空间之上

她看见一片更裸露的天空，并不弯曲。

那个身体赤裸地行走在阳光中

出于温柔或悲伤，阳光

给予了抚慰，于是其它的身体出现，

把我们的幻想和我们的发明物结成一对，

适于多方面的运动，触摸和声音

让身体沉迷于对仍然更好

更不安静的和弦的渴望。

就这样吧。但身体行走在其中

并被误导着的开阔和光线，

从那致命的和更加赤裸的天空中落下，

就这样灵魂看着并愤愤不平。

阴森老鼠的舞蹈

在火鸡的土地在火鸡的天气

在雕像的底座，我们旋转啊旋转。

多么美丽的历史，多美丽的惊喜！

绅士骑在马背上。马上全是老鼠。

这舞蹈没有名字。这是饥饿的舞蹈。

我们跳着它来到绅士的剑尖，

读着语言气派的碑文，

它像是齐特琴和长鼓的合奏：

国家的创建者。有谁在死亡的

冬天里，创建过没有老鼠的国家？

多么美丽的场景，被上色并高高耸起，

铜像的手臂向所有的邪恶伸出！

美国的崇高

人如何坚持

注视着崇高，

和对抗着嘲弄者，

那傲慢的嘲弄者

和镀金的一对。

当杰克逊将军

为他的雕像摆好姿势

他清楚人如何感觉。

一个人非得要光脚走路

眨眼且无表情？

但人如何感觉？

人渐渐适应了天气，

风景和那件事；

而崇高归结为

精神自身，

精神和空间，

空洞的精神

在空白的空间。

人喝什么酒？

人吃什么面包？

莫扎特，1935

诗人，快坐在钢琴前面。

弹着现在，它的呼呼呼，

它的嘘嘘嘘，它的瑞克阿尼克※，

它的妒忌的哄笑。

在你练习着琶音时，

要是他们向屋顶扔着石头，

这是因为他们在把

一具衣衫破烂的尸体搬下楼梯。

快坐在钢琴前面。

那过去的明晰的纪念品，

套曲；

那未来轻盈的梦，

明朗的协奏曲…

雪正在落下。

奏出锐利的和弦。

让你成为声音，

不是你。成为你，成为你

愤怒恐惧的声音，

这种围绕着痛苦的声音。

让你成为冬天般的声音

在大风嚎叫时，

借助这些悲哀被释放，

消散，解脱

在一种星光闪耀的安抚中。

我们会回归到莫扎特。

他年轻，而我们，我们老了。

雪正在落下

街道充满了喊声。

快坐下，你。

※上面几个词都是用形容嘈杂的声响。

张曙光，1956年生。1970年代后期开始写诗，在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有意识地强化诗中的现代色彩，形成了一种坚实硬朗的诗风。著有诗集《小丑的花格外衣》、《午后的降雪》、《看电影及其它》。译诗集《切•米沃什诗选》、《神曲》等，及评论随笔集《堂•吉诃德的幽灵》。曾获首届刘丽安诗歌奖，诗建设首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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