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夕相约在天堂
文/朱永智
我的父亲走了。在2010年七夕节前一天走的。他选择这个时候,走得这样匆忙,是为赶赴天堂,与相濡以沫的老伴作他一生中最为浪漫的约会。
这天的阳光依然灿烂,但我的内心随着汗水浸透的衣襟,浸满了惆怅与悲怆。
当我匆忙从城里赶到郊外的家里,看到铺在地面的床板上,父亲的遗体被一张白色的床单覆盖着。房间的家什虽已整理得空荡,但这些并没有减轻我内心的沉甸。只有灵台前遗像上父亲的笑容依稀闪现着。看了后,我的心在窗口的斜阳中变得更加灰冷了。
从老父亲沧桑的脸庞上,我真切感受到,父亲的这一选择也许是他一生中最为郑重,也最为痴情的选择。就像当初媒妁之托时,他的羞涩;大礼三拜后,他的发窘一般。虽然我的脑海中无法展现这些,但我记忆中还是感受到他们人生中留下的一串串心的珍珠。
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父亲从辽宁抽调到湖南,投身到了军工建设中。临行前对母亲说:我这一去还不知道干啥,也不知道啥时回来。母亲执着地说:那我就跟你去。于是,母亲也放弃了安稳的生活,拖儿带女地跟着从东北辗转到了湖南,跟着父亲出深山,入野林,一跟就是七十多年。直到现在他们还是这样赤诚地去赶赴这个天堂的约会。
我下意识地跪在父亲的遗体前,掀开白色的床单,看着父亲苍白的脸庞,僵硬的身体,我才真切的感受到:我的父亲真正地走了。这是他经受了无数次病痛的折磨后,终于像一株熬尽了油的灯捻,在微风中吹熄了最后一点昏光。
这昏光穿透过2008年那场大雪,闪现在我眼前的是:雪地里相互搀扶着走来的一对老人。这天的清晨,大雪弥漫,冻冰覆地。早起的父亲,打开房门,拎着一袋垃圾,在冰天雪地里拖着碎步向外面走去。母亲转眼不见了父亲,着急得从这间房转到那间房,从那间房又转到这间房,仍不见父亲的影子。打开门一看,这老头还是雪地里磨蹭着。于是自己也迈着同样艰难的步子,在雪地里向父亲走去。看着这个越老越磨蹭的老头心疼地说:这么大雪你还出来干嘛。老父亲发窘地说:我把这点垃圾给扔了。母亲接着说:这冰天雪地的,你这年纪,嗑着了,让不让人笑话。之后,俩人在飞舞的雪花中相互搀扶着,向家的方向挪动着步子……
这也许是最为浪漫而温馨的景象了。为此,老父亲才赶赴得如此行色匆匆,我哽咽的抽泣也留不住他行走的步履。这步履在相依相伴的七十多年里,这对耄耋老人如同影子一样从未分开。我的父亲性情谦和,谨小慎微;而我的母亲却生性刚强,精细聪明。俩人虽性格迥然不同,却也相得益彰。即便是争吵,每次都是以父亲的让步而终结。父亲因长年在外对家务不理手,母亲却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家里时常包饺子,母亲操持着全盘,父亲顶多是煮饺子时看看水开了没有。水开了,让饺子在滚烫的水中,翻滚一会,这样饺子就熟得透;但翻滚时间长,饺子就容易开馅,把握好时机,然后添了半瓢水进去继续煮,这样反复四、五次饺子就熟了。但这样的事,父亲开始都做不好,他性子急又胆小,每次一揭开锅就把水添进去,母亲看后对他说:你让它咕咚二下。父亲说:饺子不会煮烂吗。母亲说:让它翻几个个,再添水。于是父亲打开锅盖后,数着一、二、三个个,把水添进去。掌握了煮饺子技巧后,每次吃饺子时,大家都夸他:饺子煮得好。这时父亲的笑容比孩子更灿烂。
性格的不同,并没有改变父母七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在他们看来,只要没做亏心事,做一个正派人就是相处的基本原则。一次,我带着俩老到一家不起眼的小饭店吃饭。在临近我们饭桌上,饭店老板摆了一个手机在充电。吃完饭后,父亲在前面,母亲在后。父亲在前向饭店老板招手说:你过来,我和你说件事。饭店老板满脸疑惑地走了过来。父亲指着桌子上的手机说:你的手机在那里,我们走了。要是掉了,我们没拿啊。母亲在边上搭话说:你们要收好。说完,母亲在前,父亲在后,蹒跚着步子走出了饭店。
此时,我想这位93岁的老人选择这时离去,我认定他是为了赶赴一个在他看来是最为幸福、浪漫的约会。他要约会的是与他相濡与沫了七十多的老伴。有人说,七夕节是中国的情人节。早他一年去世的老伴,在天堂寂寞孤独,催他早点过去了。还有说,他感受到了老伴在天堂里说,你再不过来,我就另外找人了。他就这样从容地到了天堂去赶赴这个约会去了。
父母在世时,为了去俩老的夙愿,我们七姊妹早在几年前就给父母购买了归土的栖身之地,并在一起偶然谈起后事处理问题。父母听后,双双抿着干瘪嘴角直笑。一会儿母亲说:我跟着老头在地质队呆了五十多年了,过去住的是干打垒的平房,现在住房面积小。到时候,你们每年都要给我送套房子来祭我。一会儿父亲又说:年轻时,打不上电话;现在有手机,耳朵又背了。前几天我拿着手机给东北打电话,喂了半天,一点声也没有。今后你们要常给我送手机。他俩说起来不象是生离死别,倒象是到远方走亲戚,我们听了好心酸。
然而,我也终究认为,我的父母是幸运的,那么大的年龄还能相依相伴,搀扶到老。这些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父亲一直处到多病的状态,冠心病、脑梗塞、糖尿病......一并发生。几次病危在家中,都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然后把子女都叫回来,准备处理后事。每每此时,母亲总是不顾自己年老体迈,朝夕相伴,知冷知暖。父亲一病重,脚就发肿,几次到病房里,我都看到母亲把父亲的一双肿脚抱在怀中,用自己一双布满了苍桑的老手顺势摩搓,一下一下地,直到父亲安逸地睡着。母亲对父亲的照顾是护身符,每次父亲都是在死神面前转悠一圈,又回来了。这时母亲总是孩子一样的笑了起来。
母亲在对父亲悉心照顾的同时,却忽略了对自己的照顾。其实我的母亲身体也一直不好,只是感到不愿过多的拖累在外工作的儿女,只是不愿让多病的父亲承受过大的压力,才默默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母亲一直以来背部总是疼痛难忍,有时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们问她:怎么回事?要不到医院里去看看?对我们的询问她总是说:不要。可能是叉了筋,抹点红花油就好。然后就让我们用红花油在她背后擦,擦完后她就满意地对我们说:好了。其间虽也强迫她住了几次院,但她总是很快就出院了。久而久之,我感到不对。我猜想:母亲有四十多年的烟龄,是不是肺部有问题引起的;或者母亲当了二十多年的裁缝,长年累月的站在案板前,腰肌积劳的结果......
种种不祥的猜想,迫使我萌发一定要母亲去医院做全面检查的想法。前年的农历五月初一,母亲高兴地答应我们去住院。联系好的医院因床位没有腾出,需晚一天才能入院。这天下午母亲收拾好住院的家什,洗了个澡。到外面转了一圈,逢人就说,明天要去住院,我儿子和媳妇安排好了。可是,事与愿违,这天晚上我的母亲就没有过去。凌晨2时,母亲就先父亲而去,离开了我们。但我还不知道是什么病魔夺去了母亲的生命,后来我了解到是才可恶的心血管病,猝然夺走了母亲的生命,这事一直让我感到内疚。
母亲去世后,父亲的病情愈来愈重,最后瘫倒在了床上。生相依,死相随。一年多后,父亲就选择了这个时间与母亲相约天堂。
作者简介:
朱永智,1966年出生,现工作单位湖南省地质院核工业地质调查院。长年从事野外地质工作,在高原、戈壁、雪地经历过生死体验,但仍保持着写作激情。多年来笔耕不辍。先后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20余万字。读书写作的事迹曾被湖南省广播电台及湖南省内报刊、网站报报道。有多篇作品选入文学作品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