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补白
文/玖安
一、想象
夏日炎炎。
空落落的人行道上,小女孩独个儿走着。
路上因高温颤动的空气,让她感到奇妙,觉得这样一直地走下去,会不知不觉走到了另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里没有唠叨她的妈妈,吓唬她的爸爸,批评他的老师,轻视他的同学。那里有……
她嘴角挂起开心的笑,露出乳牙脱落后可爱的洞洞。
她看到白雪公主和和白马王子住在圆顶的宫殿里,他们长成她上学前爸爸妈妈的样子。
宫殿内外只有她一个小孩儿,所以任何时候都是最聪明的最受宠的。还有……
涔涔的汗水,树上知了们的嘶鸣,都不能破坏她的白日梦。
突然笑容僵在小脸上,她停了下来,又看到家了,绕了个大圈又回到了学校附近的家,回到了现实。
她原是从有空调的“灰房子”逃出来的,她叫教室“灰房子”,因为在其中看什么都裹着灰颜色。
她的苦恼是从上学开始的。不知为什么,同样听一堂课,别人都会了,她就是不行,考试总是倒数。下午第一节课听得头昏脑胀,想到接下来的课更让她烦躁。于是,课间里双脚不受控制地越走离那“灰房子”越远。
她撅着小嘴,从脖子上拿下钥匙开了门。
她打开冰箱拿出支雪糕,吃到一半时,光线突然暗了,看窗外的天空,黑云像一群奔腾的野马。她兴奋起来,觉得要开战了。
果然一会儿见几条被天兵天将围剿的金龙闪过天空,接着听到轰隆隆的擂鼓助威声。一排排密集的银箭没射到金龙,落到了地上。她暗暗为金龙加油,期盼它们能杀出重围,逃出天庭。
忽然雨从敞着的窗户斜射到脸上,她大惊失色,觉得被发现是金龙的一伙了。
她这里停停,觉得不行,那里转转,觉得不妥。最后钻到了衣橱。柔软的丝绸连衣裙下摆拂在脸上,有妈妈的味道。嗅着嗅着,她睡着了。
在她熟睡的过程中,母亲到处找不到孩子,给父亲打电话,父亲放下手头的业务找遍各处,失望而归。
父亲责怪母亲没教育好孩子。委屈的母亲抱怨父亲光忙工作,不顾家。
烦躁的父亲抬脚踢倒一把暖瓶;委屈的母亲举手打落了一支花瓶。
接连两声巨响,把她吵醒。推开橱门走出,看到满地的狼藉。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在母亲的安慰声中,她终于又睡去。
这次做了个很长的恶梦:周一到周五,是五只魔鬼,每只有几个头,长成老师同学的模样。她斗智斗勇,闪转腾挪,闯了一关又一关……
妈在厨房盛早饭,爸叫她快起床吃饭。刚在梦里恶斗完周一至周五还没完全清醒的女孩对爸说,“老师说了,今天周六不上课。”
哦!嗯?今天周二呀!爸爸想,撒慌!还是这么笨拙的慌。
这像导火索点燃了父亲郁积的不快。气头上的父亲把她拽起来,咬着牙,用力晃动几下,“你再说?”
还迷糊的她听话地又说:“老师说今天周六不上课。”
气极的父亲不受控制地猛地一推……
还没搞清状况的她从床上跌下,后脑勺碰到地上,昏迷不醒。
紧急送往医院,三天后才醒来……
当知道孩子智力不能挽回时,男人提出离婚,自己带孩子,给女人自由。女人却说:“我不能离开她,她也不能离开你……”
二、真实
家搬到现在的地方,我记住这里的第一个人就是住一楼的那女孩。身材痴肥,神情呆滞,两条眉靠得很近,眼珠要斗在一起似的,老远就直勾勾地瞅着你。
强邀不止的目光让我礼貌地点点头。
然后,她突然对我说话了:“你今天歇吗?”
“啊,不歇”
又问“你哪天歇呀?”
“周六周日”
“还有呢?”
“寒暑假。”
“还有呢?”
“哦,过年过节。”
“还有呢?”
“没有了。”
“还有呢?”
“没有了!”
“还有呢?”
……
她像听不明白我答话的意思。一个劲地重复问着还有呢,我不知如何作答。她急得问话声音越来越大,“还有呢?嗯——?”她嚷着,还伴着愤怒的喘息声。看出她是脑子短路了,我慌张离去。
第二次见了,她还是反复问我同样的问题,还是同样的结果,最后她把自己憋到脸红脖子粗,像跟人吵了架似的。
第三次见了,她再问我哪天歇呀,我便装没听见,不理。她倒无所谓,但之后再看见我就视若无睹了。
不久,认识了她妈妈,惊讶的是她妈妈那种淡雅脱俗的美丽。知道哪个是他爸爸后,更觉不可思议,那是个潇洒的美男子,还保持着年青人的体态。那样的两人怎会有这样的孩子?不解。
一天,在院里碰到我小时候的保姆。请家里来坐,她说是来堂弟家串门。她堂弟就住在我们一楼。就是那个女孩的父亲。
保姆说,“那孩子和你一般大,今年18了。小时很聪明伶俐,惹人喜爱的,无师自通地喜欢编些有趣的小童话,但不爱上学,还逃学。七岁那年不知怎么磕到头了,成了这样子。原来我这堂弟脾气暴躁,弟妹又不肯相让,两人针尖对麦芒,常吵吵。孩子生病后都像是变了一个人,脾气都越来越好了。
“他们怎么不再要个孩子?”我问。
“劝过。不知人家怎么想的,就是不听。”
送走她,我久久不能平静。
三、想象
送走堂姐。
夕阳里,男人和女人相视一笑,这样好心的劝告听得太多太多了。
他们本为再生做好了准备。那晚他推掉应酬,回家陪她。
孩子睡了,她将电视打到他喜欢的一档法制栏目。不料节目内容改变了他们的计划——双胞胎中的妹妹患上精神分裂症,为了给家人减轻负担,同时让妹妹解脱,孪生姐姐在医院杀死了妹妹。家人称,姐姐是个好女孩,一直照顾妹妹这么多年,因照顾妹妹患上了抑郁症,是实在受不了才……
女人看得浑身哆嗦。男人上前怜惜地抱住她。
第二天黄昏,他下班开门后,见没开灯,她在窗前对着夕阳站着不动,像一株亭亭玉立的植物。他将她从身后轻轻揽住。她没回头,像是自言自语:“ 我听到那个远方的孩子在凄惨地哭,TA拒绝通过这个家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还生?为了现在家中的三人。我们有将这生命排在第一位吗?陪伴孩子成长需要体力财力耐心智慧,可我们照顾现在孩子都力不从心……没必要拉来一个无辜的生命受罪。多买保险,再攒上一笔钱,在我们体力不支时,把她送机构照料吧。”
他从她身后紧紧搂住她。泪水模糊了眼睛……
窗外,暮色把夕阳完全吞没了。
四、真实
我一次走过一楼,看到女孩出门倒垃圾时,还知道用只拖鞋把门抵住。
一次看她跟在她妈后面往家走,抱着一堆新买的食品。
一天看她一个人在路口等绿灯。担心她出事,跟着观察。绿灯一亮她就开始走。不急不忙,旁若无人。能认路会过马路。为她高兴。把这事跟妈说了。妈说之前多次见过她爸领着她在在那个路口说着什么,现在明白了,原来是教她过马路呀。
春节下楼正见他们一家三口从车上下来。我招呼道:“叔叔,阿姨过年好。”
我在心里还暗自说了,祝你们好人一生平安。
男人和女人亲切爽朗地回谢。
女孩见我也冲她笑了,就又开始了。“你今天不上学呀?”我不想看她反应不出时懊恼的样子,点点头漫应着。她却继续问,“你歇呀?”……
五、想象三年后的画面
我放假回家,趁课业不忙多做些家务。这次去超市买了许多东西,用踏板电动车载到楼下,正愁要分几趟往楼上拿。
迎面一个壮实的姑娘目光温和地冲我点头微笑。我客套地笑笑,努力地想,这么面熟是谁来着?
她不听我阻止,一下拎起两个最重的袋子就大步往楼上走。我拿上其它的,小跑地跟着。她把东西放在我家门口,请她进屋坐坐。她说:“不了,我小弟弟快睡醒了。”
我对着她快速离去的背影道谢。当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时,我忽然明白过来这是谁了。
一年多前听说她的病治好了。
手术时她就在我们小区对面的附属医院,而治病专家却在一千多公里外的北京,通过5G实时传输的高清画面,远程操控纳米机器人精准手术。其所携带折叠药囊展开释放药物,残渣降解为恢复所需要的营养物质。手术很成功,且无伤口,无副作用。费用全部由政府补助和医疗保险承担。
回想她刚才的样子,瘦了,结实了。还有眉毛不皱一起了,眼珠不斗了。原来眉心处像是系了个结,如今那个让人揪心的结终于舒展开了。
作者简介:
玖安,本名:裴文敬,山东大学管理专业大三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