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伯
文/冷雨
在下雨的城市里,那迷人的泥土芳香是很少有机会能闻到的。
回想小时候,如果逢着下雨天,母亲会帮我换上胶鞋,给我一把伞,就让出去玩,还一本正经地说下雨天可以捕到天上掉下来的小鱼,我信以为真,总是会屁颠屁颠地跑到大伯家找疙瘩玩去小水沟洼洼里捡石头或者所谓的鱼。
疙瘩是大伯家的小儿子,和我年龄相差仅仅两个月,所以我直到现在也没有管他叫过哥哥。疙瘩还有一个比我们大八岁的哥哥,我们都叫他松哥。而大哥哥松哥,他是我最崇拜的人,他会逃课,他会摸鱼,他会打架,他会修理大伯心爱的钟表,他还会讲超恐怖的鬼故事,我最佩服的却是大娘在每逢打他时,他从来不跑,也从不认错 ,大娘打他总是要把他上衣脱掉 ,拿起刷子棒棒手法熟练地往哥哥身上打,那红红的印子和闷闷的响声交替着,在一旁的我们总是会或多或少影响着,暗暗捏着一把汗,期待着赶快打完。大人就是大人,有着小人没有的厉害。伙伴们堆砌在一起看着,大家都感觉大哥哥就是一个英雄,因为我们那几个都怕大人打,特别是小哥哥疙瘩,每逢大娘要打他,他都会跑得像屁股缝里夹马蜂一样,边跑边骂,逗得大娘追几步就不追了,还笑起来了。两个哥哥对于挨打反应的比对,使在一旁看着的大伯特别生气,他总是对旁边的大人说松哥是一个不成器的孩子,皮墩子,没脾气,不会看人脸色,长大什么出息都不会有。大伯当着松哥的面从不避讳。在挨大伯批评的时候,松哥有特别的能力,总是低着头,眼里的泪眼看就要流出来了,他却能硬瞪着又憋回去。挨骂也总是那几句词,到后来当我们都习惯了大伯的说辞,大哥哥松也习惯了似的,他就总仰起脸来用眼睛使劲儿怼着大伯,我们看他满脸的不在乎,越发崇拜这个大哥哥有能耐,果真不怕大人。
大伯是一个技术人员,那年代在我们村里面很受大家的尊重,不用像其他的人进洞里拉矿车,要了命般地干薪酬可怜的体力活。他会进洞打钻,会放炮,拿到的钱也多得多,相比其他家,家里光景还比较可以。由于大伯特殊的职业,大伯家里面总要有一些火线和炸药,成捆地放在床底下,这是在我和疙瘩玩藏鬼时知道的好地方,我们便把这个好发现告诉了我们的“领袖”松哥。松哥会玩,他拿起火线带我们跑到大人看不到的地方去点燃,我和疙瘩负责弄些水,火线在点燃后丢到浅水里咕嘟嘟咕嘟嘟冒着黄色的泡泡,我们就拍手叫好,多么神奇和美丽,那燃烧的味道和刺激的泡泡总吸引我们两个小兵继续去偷拿火线。时间久了,大伯会发现床底下的火线少了,大哥哥就又免不了一顿打骂,有时候情况严重时,大娘也会连带进去,成为主谋,大伯连骂带摔东西,把家里的瓷碗摔了一地,那飞溅的碎片在土黄色的地上像一片片躺在地上遭人嫌了的大蒜皮。我和疙瘩趁机总是会捡一些拿去玩,上面总会有图案,有时候运气好,还可以拿到带花儿的残片……
那些模模糊糊最快乐的日子,我们往往是不知道它是最快乐的日子。反正一天天就过了。
大哥哥松五年级没上完退学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哥哥松已经长大了,而且那么大,他三十岁了,时间已经晃了二十多个年头。
岁月真是神奇的东西,它不止催人老,它还催人服软,使你服曾经不服的事物。
大伯终于老了。过年回家时他慢慢悠悠地从大门出来迎我,他像一只老了的龟,脚步蹒跚,体态臃肿,没了当年的锐气和傲气,也没了能耐,头发稀稀落落有气无力地扎几根在油亮的头顶,仿佛随便用梳子来一梳,它们都会离开故地。我看着这样的大伯有些心酸,忙着让他到屋里坐。我们嘘寒问暖,家长里短了一通之后,我提及松哥,大伯脸上一脸无奈,不停叹息着。我转移话题,不再提及。
松哥在大城市打工,过年很少回家,我印象中有一年过年他回家了,大伯和大娘得知消息,提前一个月就在家里忙着张罗起来,脸上有挡不住的喜气,那不亚于谁家孩子娶媳妇的高兴劲儿,逢人便说。
那年松哥回来的冬天应该是大伯最暖和的一冬吧,也是大伯心里最热闹的一冬吧。曾经在他自己眼里最不成才,最没出息的孩子,到了晚年也成了自己的春天,成了自己时时刻刻的惦念。
我成家立业后,回家的次数没有学生时代那么多了,可以说是少得可怜,各方面工作家庭的繁琐也让我忘了很多不应忘记的事情。有时候深夜思绪万千,想家来了,想到远方的暖人儿来了,就去听一首筷子兄弟的《父亲》便泪眼模糊起来,眼泪似乎是在排毒,排掉那心底里无人言说的秘密和对家的思念,那是会上瘾的毒。偶尔脑海中浮现出大伯的影子,我那硬气的大伯,如今也服了岁月的软,柔情似水却无人饮水。再转念想想自己的父亲,父亲会怎样呢?视我如珍宝的父亲,恐怕将所有的能说的和不能说的想念都藏在心里了,那该多难受!
曾经的硬汉子,后来的我的小孩子,我愿用余生呵护着您,看您老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