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瓦
天气大寒后,下过第一场雨。现在水珠
时常在屋檐低落
一些细小 在夜的无止歇中轮转、熄灭。
日子已经流经了好久 树叶
孤零拍落身体的灰。水车般旋转
在火中的词语没有休止 我们深深的庭院
门环已扣尽了。赶这处水汽
聚集之前 我摇芭蕉的桨越过屋檐青瓦
管他爱与不爱罢
银杏
武汉夜雨。黑夜在十月末尾酝酿得愈发
深沉 一棵银杏拔地而起 生长在
黑暗的中心
雨水中金黄的阔叶 完成着天气
与人之间的转化
当寒冷沿着盘踞的树根散落在整个国土之上
那悬挂在屋檐下的长江
在某个房客推门而入的夜晚 又响了起来
苏黎世河
一汪春水向我们的庭院流去 天台上 烟囱
朝天空喷吐云雾 缓慢的痛苦及我们
疲惫的心在屋檐的倾斜中
突然滑落。火绒草 在雨中静默 交换着
花语 车库已被上涨的油价
封存。风安静走上楼梯 停顿 又退回
原点。寒冷的三月 人们将雪山折入枕巾
倚江南的旧梦 平静地呼出水汽
我们怀念时绵绝的痛苦 令门外的河流疲惫。
在苏黎世四月的天空 很久
没有放晴了。
在昙华林生活
我在昙华林生活。刚刚定居下来
我以一种迅速习惯周身事物的速度 将你
飞速遗忘。时间已遁入九月
下周就是连续的降水 然后天气转凉
使人的心如枯叶一般蜷缩
隔壁荒废很久的神学院 里面堆满各种季节
再虔诚的祷告也无法挽留
一个夏季的离去。
傍晚的铃铛悬挂在敞向乌云的窗前 风来时响起
那片湖水的声音。
秋天的落叶时常敲起我的门窗
在一整片乌云之下 我翻开那些发黄的纸卷时
总听见有人语声低微 谈论起
那些上帝的旨意。
现如今我不再梦见唱诗班 不再在夜晚
漫游湖畔 对着悬挂的月亮 反复抱起那片湖水
与你的交流 不是与神的沟通
却使我感到更加神圣
天气是从你的肘边开始转阴的 然后乌云飘到
我的上空。
现如今武汉的飞机时常在低沉的乌云上
滑行而过 连续轰鸣的引擎声使万物响动
在这个声音缓慢延伸的傍晚里
我以一种曾经爱你的速度 将你
飞速遗忘
那些细如因果的事
这半年来的时间潺如流水 缓慢
总在一个下降着温度的安静的黄昏被风吹落
连续阴沉的白昼
稀释的乌云不断掠过暮青色的天空
而风的来潮 一种熟悉的旋律于灵魂中悠然响起
树木光秃着枝干在晚风中兀自摆动
芭蕉叶在墙壁上婆娑
这又是一场即将到来的雨水 骤升的气压
给站在屋门前的我迎面带来无尽的沉默
傍晚昏暗的光线缓缓沉进水中
晚归的飞鸟衔潮湿的泥土筑严密而寒冷的巢穴
料峭的春寒在反复颠倒 像一种被人扰乱的因果
在方圆百里的湖面延伸开来
它穿越道路上的路障 穿过紧锁的城市南下
在你时常遮蔽雨季的窗帷外
然后人世的缘分就骤的散了开来
今夜我从万千沉睡的人群中独自醒来
灵魂传来一阵牵涉的疼痛
风从窗户吹袭进来 又推搡了我一宿的屋门
在你想起我的瞬间
近来的日子 温度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爬升
像一盏在荒草地里翩跹的萤火
忽明忽暗 而如今也像我周围的这些时间 黯然
在安静的夜晚陡然间落进松散的土壤里
有很多事情都沉淀下来 它们生根发芽
紧紧环绕你渴望的双足 在黑暗的更深邃处缠绕
一切水的声音以及更为柔软的时间
这是一整夜的失眠 在我们悠长的思考之外
在一个短暂体验寒冷的季节之外
一片云层席卷着雨水 慢慢落下
然后四面八方渐渐响起风声 雨声 树叶声
在门外的荒烟衰草里缓缓传播开来
夜晚时常是这样下起雨的
风时常是从我左手边的窗户轻轻吹进来的
而转钟后我们迎来漫长的沉默
芭蕉叶旋律摩挲墙壁 还有风在角落旋转的声音
我们相互注视 静静听雨声在门外纷纷落落
池塘旁的柳絮乱飞
突如其来的雨季喧闹起庭院长久以来的寂静
在这夜里四处响起声音的瞬间 这恰巧想起你的
每一个瞬间 你和世间的一切事物押韵
而从不略显突兀
日落时我们走过雨后江汉路
我们沿旋绕的砌石长街爬行 颜色正一点点
被它抬高。楼房伸出尖利的舌头
舔舐 收拾群青乌云而离走的天空。是和
虚无接近 鸽群烟囱般站在房顶
挥动翅下的幽冥
将武汉三镇再次囊括。日复一日 我们今夜
走过的江汉路如帆伞般
收拢自己。你的心游离到哪儿了 屋檐滴下水
窗外的帘帏断续 我们湿漉的唇语
被季节写着。店家将空无的摊位包装得精致
鞋底敲击一地春天的波浪
小孩 在环绕她黑暗的长发唱颂生活。
上锁的木箱里
是一小截被路灯截留落下的羽毛 我们轻的
呼吸 在你拍打它时 这些难忘的间歇
在此突然听见。
宏村
二月 湖水流过翡翠 乌云时常来擦洗
青山的铜镜。天气寒冷 你站在石桥上 双袖
抚摸过冰凉的浪花 枯荷垂身
反复掬洗它的面容。我绕过你如风绕过
古旧的厅堂 在木桌的纹路里
留下几分轻的寂静。鸟巢在等待今年旧客的
到来 灯笼暗淡再无法指引晚来的春潮。
我的手渐生了青苔 光线褶皱处 烟云忽成为
一体。拾荒者 收掇旧瓦及新墙 你的微笑
在绿钗头下久远不去 在宏村眼下一汪
晶莹的水里荡漾开来。
海
祖母从未起身去过海边 一方庭院
落满了枯叶。偶尔风来时
会卷起一阵水浪声
藏入她的襻膊当中。有时日子深了 树枝
扣响萧瑟的时辰 她就会走进
深深的柴门 枯藤般螺旋抓住几颗盐
洒入锅中。幼年在山杨树下跌倒时
丢掉的泪水如今都落在她手上。
火焰从满布干柴的炉壁中前赴 浪花的红舌
就要打湿她寒冬的衣裙。
现在 就让我们到庭院的石凳上坐着
随口就说到天气冷了
青苔已如远归的门客 坐在了我们的对面。
它说日子是日复一日的流转、层叠
天昏沉了 树叶律动起来。马上要起风
然后是天黑、下雨。
我在黑暗中隐遁如枯鸦 延宕门头锈锁
遮蔽的清寒。回头 祖母不见我
可大海就在她身后旋转
雪
听闻故宫降雪 鸦群都从炉火中折返 疏远
我们在灰中熄灭的笔画。想念你
银杏落了满地 遂回到昙华林收掇秋的耳坠
把它集成乌云的花束 让过去的时间
都在此安身。数年过去 今天我走出门 一地
陆离 阳光还在此舒展
绿叶的秀手。空气如绿皮都从你的不在中
流走了 我们以辛丑年闩上后溪昼夜的水浪声
今夜我们沿这条河摇曳过去
树木都倒向你聚集鸟群的阴影 从两桨
拍水而过 藤蔓就在时间之声中生长、生长
紧缩柔软的心。在十一月七号 降雪这天
想念从侧卧起身 猫在炉边取暖睡眠 在火炭
纷逃的欲念间 你从溪边折返
比雪更加清澈。
暮年
很久没见到你 我的眼睛发炎了 现在它
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坐在桌前
每日看天空云层的变化。这个下午楼房
紧挨着楼房 斑马线紧贴地面 灰椋鸟飞过
惊动湖水苍翠的心。橡胶包裹的电线
从城南一路连接到城北 江声注入进来 老人
坐在角落 为自己的暮年去将
这生活一军。很久没见你了 我的口袋还揣满
苏轼的水调歌头 一千倾的山色
今夜都从我的睡眠中醒来。雨水落下 惊奇
过后把身体翻转 现在江水如银河
都在我头顶如折扇转开。牛郎星 白羊座
组成这些轮廓的路灯全都熄灭。从来没有人
去在意 就像从没有人知道 我坐在角落怀念
这么多年 还在为将自己一军。
杜华阳,2001年生于湖北鄂州,湖北中医药大学中医学在读。诗歌见于《诗刊》《星星》《飞天》《滇池》《诗歌月刊》《草堂》《散文诗》《星火》《中国校园文学》等。曾获全国大学生樱花诗赛特等奖(2022),参加第十五届星星诗歌夏令营(2022)。


鸿山 . 玉和祥杯首届南方诗歌奖继续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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