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之弥高的章爷爷
文/李学文
1
章爷爷是我家的邻居。他烟瘾大，但不栽烟叶，更不会去商店买烟抽。章爷爷天天出工，休息时就来我家抽烟，至少中午一次，晚上一次。有时候四五次不等。一把水烟袋，一根水浸泡过的细长麻梗，点上火，慢慢吞云吐雾。爷爷先自己抽，然后递给章爷爷。两个人常常好几个回合。
爷爷抽着烟，问着：“你们党员不准栽烟叶？”章爷爷却说着别的。爷爷问：“交多少党费？”章爷爷表现出惭愧，他不买烟，就是省钱交党费。
章爷爷驼背、鸡胸，但非常浑实。依稀可见当年的力量！
妇女中年纪相仿的常常开章爷爷的玩笑：想当年，爷爷的功夫得了？！朝鲜战场杀敌威风啊！章爷爷笑嘻嘻说：“敌人不投降，就杀得他们喊天叫娘！”于是有人追问怎么喊天叫娘的？章爷爷憨笑着，然后问：“想不想模仿一下？”其中一个说：还这样厉害？
大家都知道章爷爷怕老伴。章奶奶耳朵背，常常把话听反，造成误会，笑死人。有一天，章奶奶找大队书记告状，说章爷爷自称是玉皇大帝派下凡享受生活的，男人可以找多个老婆。女人个个要守身如玉。女人六十岁还是黄花闺女，皇帝都会嘉奖，会修贞节牌坊。据此责问支书管不管他家的老头？
爷爷与大家一样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书记让章爷爷当斗私批修典型，党员会上灵魂深处闹革命！过后有人问章爷爷冤枉不？章爷爷说：“开始冤，后来不冤了。党员就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2
也有人问章爷爷怎么不像李爷爷一样在家里享福？
章爷爷说：“党员就要热爱集体呀！李爷爷不热爱集体！”
那个年代，热爱集体是最光荣的事，不热爱集体，重的处罚可以开你的斗争会！爷爷七十岁了，充其量成为章爷爷的反面陪衬。大队开会表扬章爷爷，给戴上红花！表扬说章爷爷七十多了，天天出集体工。不像有些人在家里享福。这有些人就指的是爷爷。
爷爷没有闲着，方圆几里，他地里的菜种得最好，一年四季，青枝绿叶。栽的烟叶也保证一年之内有抽的。
不热爱集体的话传到爷爷耳朵里了。
章爷爷说完以后就忘记了。晚上，他依然来抽烟。爷爷一个人正抽着，按惯例，章爷爷先等。等爷爷抽好了，就把水烟袋递过来。这天晚上爷爷抽完，把火掐灭，把烟袋放回去了。章爷爷一脸难堪，不知所措。晚上很冷，吹着北风，还飘雪花了。
我怔怔地看着爷爷，心想是不是过分了？我以为章爷爷从此以后就不会来了。第二天章爷爷真的没来。第三天，章爷爷还是来了。自己坐着，看着爷爷抽烟，不等爷爷抽完烟，就起身走了。第四天又来了。爷爷终于递给了他。
章奶奶一年四季都有令人羡慕的东西吃，春天里蒸发糕，夏天里有菜瓜，秋天里有菱角，冬天里熬麦芽糖。有一天爷爷说：“ 把你家熬的糖拿点出来吃吧！”
章爷爷说：“明天就要老伴帮你熬！”爷爷问：“你做得主？”章爷爷第一次气魄地说：“给每家都熬！”
3
熬糖还没开始，队上来了一个疯子。三十多岁，高高大大，蓬头垢面。疯子以前来过，挨家挨户找饭吃，然后喷一下，或者咧咧嘴就走。这天手里拿着砍刀，要杀人。队上的人都远远的躲着。必须有人制止。但一般人没疯子的个头，都不敢上前。只见章爷爷操起一根木棍，迎面而上。疯子不甘示弱，砍刀高高举着，也迎上来。章爷爷虚愰一棍，再一扫腿棍，把疯子打趴下，说时迟那时快，抢过疯子的砍刀，又招呼人拿绳子捆起疯子，送大队，以绝后患。就在捆绑时，疯子重重地咬上了章爷爷。章爷爷没有还手，那一瞬间，一脸的慈祥。
我问爷爷敢不敢面对疯子？爷爷坦诚地说不敢！但爷爷从此以后先敬章爷爷烟！
章爷爷要收孙媳妇了。整个生产队的人就像过年一样，章爷爷这天的混名是老烧火棍。上了年纪的人对章爷爷不依不饶，给他抹上锅灰，还要他背上烧火棍，围着房前屋后走。章爷爷严肃地说：“我是党员，不能玩低级趣味的！”
见我笑，章爷爷却说：“没大没小！” 我把章爷爷的话告诉了爷爷。爷爷笑着说：“章爷爷对 ！”并交代我以后章爷爷来了要让座！
我渐渐大了。章爷爷也已经八十多，还隔三差五的出集体工。章奶奶早不在了。估计章爷爷时候不多了。
我离家上学去，章爷爷也跟着送。送了好几里路。我要求章爷爷回去，好好保重。我几次回头，看见章爷爷挥手。手举不高，背成了一把弓。我已经泪眼朦胧。
放假回来，真的看不到章爷爷了。章爷爷的话却还在耳边：“ 你是一个有出息的孩子，从小就与众不同！以后要听党的话！”章爷爷很少夸奖人，他夸奖了我。
章爷爷很平凡。仰之弥高！我怀念章爷爷！
作者简介：
李学文，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第四届丁玲文学奖获得者。2020年首届湖湘教师文学征文大奖赛小说二等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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