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捡辣椒
大人们一大早就去地里了,走时告诉我和孪生哥哥要去辣椒地里拣辣椒。
辣椒地就在屋子后面,出门右拐再向后走,穿过一片长着杂草、几棵高大弯曲的桑树和一些灌木的荒地就是。
我和哥哥每人提着一个大人准备好的小竹篮,顺着田垄沟钻进了辣椒地。辣椒树只有一米多高,但这足够为我们在头顶搭上一道天然的凉篷了。明媚的阳光从细密的辣椒叶间横七竖八的射进来,形成一道道矩形的光棒,随着叶片的晃动,在地上缓缓的交叉移摆。

露水沾染过的地面上还略带湿气,但已不再粘脚。田垄间散落着一些发黄的柳叶形辣椒叶,以及或红或黄、或红黄相间的细长的线椒。这种辣椒大概有大人的一拃长,铅笔粗细,直直的、密匝匝的悬挂在辣椒树上。在完全成熟采摘之前,会有少量着急成熟的辣椒先掉落下来。如果不及时拾起晾干,就会腐烂在地里。因为这事很费功夫,又成效有限,多半是大人们得闲的时候才做,或者让家里的孩子们去拣,聊胜于无。

我和哥哥起先还趁着新鲜劲儿拣着辣椒,但一会儿就被眼前更有趣的事儿吸引住了。几乎和泥土颜色一模一样,突然从手边跳起的小土蛙,成群结队搬运小叶片的蚂蚁,还有从辣椒叶上掉下来,吐着细丝吊垂在半空中扭动身子的小青虫,都让我们更加着迷。我们会抓起地上的土块不停扔击那跳开的小土蛙,直到它们逃得没了踪影;会用干枯的小树棍挑下扭摆的小青虫,再送到蚂蚁行进的路上,看蚂蚁大军怎样大战青虫,然后一番厮杀之后带着战利品班师回朝的惊险历程。

玩累了,我们会对着辣椒叶间透射下来的光柱静静地发呆。我看着地上蒸腾出的热气变成五颜六色的细沙一般的光粒在光柱中翻滚变形,讶异它为何这般神奇。继而又伸出手,让那变幻的光粒在手掌和手臂上缓缓流淌,惊奇的对哥哥说:“看,我捉住它了,我捉住它了!”
“哞……哞……”不远处传来的低沉粗厉的水牛叫声突然打破了这宁静的气氛。我和哥哥顿时紧张起来,不由自主的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在那时的记忆中,壮硕的,带着巨大弯角的水牛是我们心中最可怕的动物。这种感觉应该类似凶猛的食肉恐龙对现在小朋友的印象,不同在于水牛是真实的存在,而恐龙不是。而且我们毫不怀疑的相信,所有的水牛都会打人,尤其是喜欢打小孩。

“牛会不会跑来‘钻’(土话,用角顶人的意思)我们?”,我问哥哥说。“不知道。”哥哥显然和我一样陷在惊恐的情绪中不知所措。“那我们要不要跑回家?”因为害怕水牛会听到我们说话的声音循声而来,我低声问道。“等一会儿。”哥哥同样压低声音说。
我们就这样在巨大的恐惧中僵持着呆在原地。既不敢动,生怕任何声响都会引来水牛,又怕多呆一分钟都会增加被牛发现的机会。

“哞……哞……”低吼的水牛叫声又不时响起,似乎越来越近了。我的心里开始出现我们被横冲过来的水牛一角顶在空中,又被牛用沉重的蹄脚在地上踩踏的画面,害怕得快要哭起来了。
“跑!”哥哥突然抓起我的手拼命的往家的方向跑。我不知道有多快,只听见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周围熟悉的辣椒地、大树、荒草变得一片模糊,完全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一边飞奔,我一边想象着凶神恶煞般的水牛在我们身后紧追不舍的样子,心里更加害怕,也不敢回头往后看。

终于到家门口了,牛还没有追上来。我们赶紧推开门,冲进屋子,转身把门栓插上,还搬来两条长条凳紧紧顶住那扇单开的木制大门。
“不行,万一牛顶破门冲进来怎么办?”我和哥哥面面相觑,仍然不能消除心中的恐惧和担忧。“躲起来,对,躲起来才行!”我们坚信和捉迷藏一样躲起来不被发现才算安全,开始不约而同地在屋里寻找好躲藏的地方。最后我们一致觉得里间卧室那张紫红色、带着雕花工艺的古式木床底下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便顾不得里面沾满灰尘的蜘蛛网,一头钻了进去。

在床底下呆了多久?一个小时?半个小时?已经记不得。但可以确认腿麻了,顶着床板的脖子也酸了。我们终于从床底下爬了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堂屋,屏着呼吸,贴着耳朵在门上听了好久,确认再没有水牛的叫唤声了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后来有没有再回到辣椒地拣辣椒已记不得,只记得这一天并没有拣到多少辣椒,最后只是在篮子底下铺了浅浅的一层,但父母似乎并没有责怪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