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波伏娃的来信
同他谈话的时候,他只把我当成
一只趴伏在餐具上的甲虫。
抒情的话语,同银器,咖啡杯,以及
刀叉,让白炽灯照出了,
惨淡的阴影,一部分是性别,
另一些,感觉是中世纪的古老巫术。
一个说着悲苦法语的男子,无法
忽视她精致的仪容。
“波登来自西亚就好了,可伊莲
是传统的法国女士。”
至于为她们的思考,不是有效性的。
这是生涩的第一面,他喝酒,让自己
清醒一点。空气中有不适的气味,
是的,烟草燃烧,混着苦艾酒,让她
有情欲的震颤。交谈总是这样,
无法感知到个体,有听见一个人,
跟你提到,恋爱的平均吗?
像开头那样,甲虫式的求偶,
然后中段,像商人那样签订契约,
她可以不忠诚,如此,许多人的阴影,
像一尾鱼,潜藏在,一张旧照片中。
入道
有时候,虚无已经远远不够了。
疑虑,惊恐,那些
永远不被提及的心声,也远远不够了。
夜色如此敏捷,小女儿在你
身边哭泣。
那天我们空空如也,在旧中国身上
看见龙的鳞片。
还有他们,再一次地颠倒了
曼德尔施塔姆。
“历史被开成了一列,
璀璨的火车。多么理想的秋日,
会在你手中枯黄。”
——这是一个九四年的故事,
在开满了白栀子花的公园的深夜,
你记错了《尤利西斯》的名字。
“乔伊斯也可以和海德格尔喝啤酒吧。
那些最丑陋的艺术家,
已经在文学的身上,死去活来了一百次。”
多可笑的说法。七零年
在法国,就算是
绅士,也在用牙齿,撬开牡蛎壳。
公园前公元后,我们忘记了
上海的戏剧,或者更多
曲目的菌种,
有一个深夜的记忆红星般杀死了你。
“那不是我,
那仍然是你,带我来这儿的旅人。”
我还是我国家的一部分,
它曾经告诉你,那古老的温顺,
只有在可以使用男性暴力的时候,
你才会真正像一个人。
“到了公园的圆心,这里有一个湖,
游过去吧,我有更好的主意。”
整个亚细亚,这几天来了几只豹。
为了好玩儿的掠夺,
它们跨过了公园。广场
有恋人坐在长椅上,把褐色的长裤
撑开了,“用出你晴天的那把伞吧,等会儿
要见证霹雳。”
我一生都抱着惭愧,抱住了
鸦片的文物,将自个儿连带着点燃。
我的友人在湖的对岸,
高喊我的名字,“缠足,守寡,翠翠,
潘玉儿,阮小姐,你快过来。”
他们看不到岸的滚烫,我们没穿衣服,
赤裸裸地跳入湖水。
整个建筑,羞耻地无遮挡地立在我们面前,
那是比在日光下,更轻细的感觉。
一双存在主义的手,摸索着搀扶我,
“她们触电般甩开,潮涌一样,淹没了胸前的堤岸。”
过堂风
父亲的衰老,首先是语言,
那天他主动提及的关窗,是前二十年都不曾有的,
年龄使他变成了白酒,但是尿酸偏高,
他说,这房间有窗,才有了过堂风;
那个峨眉山的女人,是我的出轨对象之一。
过去,他一直都在修正门槛,
我不是那个光耀门楣的人。
土地给我的语言已经被我有意地决裂。
这片深山涌现不出东西了,
只有一些老人的炊烟,像一把迟钝的刀,
分割开了天空,让他想起了风筝。
他知道那是我的城市,
他见过了羊吃草,狗吃人,这比月食更让他惊讶。
我应该穿你的衬衫,去走很多的地方,
包括考试和房贷,结成一个白色水泥造的蛹。
这样的过堂风并不多见,
或者营养不良,失业,一个家庭和民族的饥饿也并不多见。
一种男人的建构有着骨头,长满全身,
这是你口中的公式和几何。
城市中我听见过一个世界的软暴力都没有骨头坚硬。
现在,儿子已经自称儿子,
我称呼你为老子。
我也将和你一模一样的从儿子长成老子,
长出全身的骨头,长出多一根骨头的效果,成为男人。
海鸥之鸣
天空下,我们无法言说。
此刻靠近海岸,是我未曾想过的比喻句,金色的韵母,只像某个船坞的小号。
松木味弥散开来,一个世纪的争吵,
又在此刻消逝。
凡有人将海水与凄惶相连,金鱼深陷迷人的漩涡之中。
灰暗之处,落日登临自己的火焰。
一切人类的造景,都在此刻相通。辽远的词汇,连珠似浮现。
而海或天,这强制的阴霾。
在剥夺之后,还可剩下多少语言。
除却主旨的海鸥,我们空无一物。
在没人时,我如此热爱,有关一切语言的象形者。
众人嘈杂的纷说,我们还是旧时代的幽灵,
多么可悲地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那些比疼痛还深切的描写,只会看到海鸥轻微的啼鸣。
在艺术,或者似是而非的爱情里,
海鸥经历的所有飞,
一切还是那么动人心魄。
“或许还有什么别的?但至少还有飞。”
天空下,古代的客人突然造访。
被现代的海鸥猛地击溃。
雎鸠,白鹭,甚至青蝇,“对,同样是飞。但如此伟大的飞,别无其他。”
(偶尔,鸟只像一个逗号)要做到相安无事,
不至于太爱,但也不要心碎。
你听见了海鸥之鸣,它的经过,像吹哨音。
谁做语言的邮差?
我们满身的汉语虚词,是鸟虚度天空。
绿
看到天空中,下起大雪的时候,
我们就不能再爱了。
那些年,山水不在一个地方,
白草,黄榆,楼关困住了教书匠六十余年。
思量一个人的生活,并不可取,
溪水相呴以湿,冬天依旧,红鼻子依旧,
不爱吃荠菜的人,二十岁,也不逾越规矩。
有那么几次,提着啤酒的房东,
跟我提起了学校,那些年,人们三岁而知礼节,
十五岁拿着铁器,在街面上斗殴。
人到中年,是一只绿皮青蛙,然后它跳出了湖面。
萨特的来信
每每想起,一个抒情者
沙丁鱼的脸,会吓退许多的虚词。
还谈着漫长的语言,午夜的
舞厅,主人逼迫他,必须开口说话,
哪怕他只是一个冷笑话。
“我早期还有生活,
现在成为了一个艺术家。”
他的妻子侧身提醒,
像打翻,罐头中凝固的鱼油,
或者只是,
点亮了,一根软蜡烛。
这场景里,还有着几位通灵者,
忧郁在他们身上,发了霉。
他说,可以观察一些壁炉,音乐,
而且我正好需要一些意象。
现在唱歌的人,和他一样,
是蓝色的,天黑时,让外貌消失,
他的意象,是一名邮差。
他也谈音乐,晚宴的时候,他演奏了
一首陌生的曲子,现在,
为它起个怪诞的名字,叫天黑后,
不愉快的舞会。通灵者可以,
看穿他的内心,因为不受主人的
接待,他觉得,自己只是,
妻子的附属品。敬仰他的人很多,
但那都有点不够实际。
加缪的来信
宴会和勺子一样迷人,不解,
唯一的区别是,后者更加无意识。
在喷泉广场的旁边,他为
旧去的东西,反复思考,孩子们
围着水柱,燃放一些礼花。
这些城市的斑羚,无法飞渡,
他所有的疑惑及答案。
管理者关闭了喷泉,他也只是
暗处的关闭者,
他无法,在火焰消失时,让自己
如汤勺一样锃亮。
因为是人,所以没办法。世界
如书册般被拆解,再说到严肃的事件,
他只提到:噢,她呀,一个
声音嘹亮的妻子,应该受重视。
但他翻书一样划过:过去,
是存在的,现在,也是这样。
但偶尔,世界也需要一点娱乐性。
恩施辞
他可以哭,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利川市
唯一的公园,花坛里,他假装过蟾蜍,贴着地爬行。
而她,每夜照例在滨江沿岸散步。或
一面玻璃,易碎,但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抱住。
此后准点路过花坛,她要
哭喊出一场疼痛后,才敢下一场雨,到尽头,
才看见了一个理想者站着。
此后发生的交谈:急促。玻璃和蟾蜍,
应声而落。像一条,简短的私信。
她来自恩施,陌生,善良,也通人性。他们摔倒了,他扶住了,
她。一个艺术家,是高于生活的。但
现实,却是对爱无能。夜里,他喝啤酒,想到她的名字,
对于爱人的要求,是爱。这已足够,比一棵桢楠树,更加具体了。
他于是等待。等待自然一无所得。他依然觉得,人应该像鸟一样地,散落。
不如强硬一点:我只他妈的叫了一声,你就说爱我。
告别时,什么都没发生,哀戚的境地,却如过江东。
成都辞
胸中闷下的一款啤酒,让他心绞痛。
酒桌上,他仿佛一尾鱼,正和自己的命做出交流。
这陌生的感觉,仿佛身体逐渐明亮,
“再喝一点,我就会必死无疑。”这蹩脚的话术,和躲酒方式,
已使桌上来的两名陌生女性,感到了烦闷。
“这是白兰地吗,或是...”
这只是一款啤酒,科罗娜,有桔子和胡荽的香味。
“但它很醉人。”
在成都,一个人,是不会必死无疑的。
哪怕他凝固了,像一盏冰。这是浪漫的事情,掺杂了一点啤酒花的苦味,
你可以从里面,尝到琥珀的颜色。“朗姆酒,这名字,听起来很像一个诗人。”
现在还有一个弹吉他的,他看起来,也像个酒客。
透过这灰蒙蒙的光线,我们可以听到,琴键清晰的响声,
我们用一些舌头,听出了一首盎格鲁撒克逊民谣,和弦转换/干杯,
今晚,它美吗。你总爱说一些,古典爱情的悲壮。
写给妻子:帕斯捷尔纳克
如川的景色,只是一只鹤。
那么美学家的脸,就是一把银质的小刀。
从列车向窗外望去,许多的人正在说话。
他和一面玻璃交谈,映出了自己的脸,脸外是风景。
驶入空旷的隧道,强大的
画面一片漆黑。她提醒我,她会在那里等我。
语言以内,仍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
而我想咳嗽,这对于列车,不是礼貌的事。
这只是一只鹤,沿着蛛网般的铁路线,切割了半个中国。
现在还有人在怀念海子。她不说爱你。
一个人类学家,不懂消毒水,不懂审美,他的妻子是一个同性恋。
到站之后,有人轰然倒地。但她不说爱,但她也说,不行。

陈亭夫,01年生,四川乐山人,大学在读。作品散见《星星》《青春》《散文诗世界》及各市级刊物,主持创办民刊《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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