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野牛王与铁夹王
文/猴恋青峰
“叮铃铃,叮铃铃……”天刚刚亮,自然保护区的观测站值班室里,电话机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值班员岩刀,睡眼惺忪地走上前,慢吞吞地拿起电话。还没等他把“喂”字吐干净,就被电话那头焦急的声音打断——
“昨天下午,大凹子的多处红外相机拍到了陌生人的身影。这人把帽檐压得很低,根本没法看不清脸,但可以看到他的腰间带着好几个铁夹。肯定又是那个“铁夹王”到我们保护区来盗猎的了。你们马上组织小分队进山,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快搜寻出埋下去的铁夹,防止保护区的野生动植物再受伤害。同时,要封锁消息,要不动声色,这次,你这个大名鼎鼎的“野牛王”,一定得把这些个狡猾的“铁夹王”给我揪出来!……”
这岩刀何来“野牛王”的雅号?还得从他的长相和所从事的工作说起。岩刀长得黝黑壮实,当兵几年练就了一副好身手。他如同保护区里的印度野牛,又黑又壮,又敏捷。加上近几年一直与保护区里的印度野牛打交道,野牛群经常在什么区域活动?他一清二楚;哪群野牛有几头,公牛有多少?母牛有多少?小牛有多少?他如数家珍。放牛人称“放牛王”,他这专管印度野牛的黝黑壮汉,自然被戏称为“野牛王”,并且越叫越响亮。
“猎情”就是命令,退伍回乡进保护区当管护员七年以来,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岩刀听完电话,习惯地立正敬礼,响亮地回答了一声“是”。
岩刀带着岩盾和岩矛到达保护区内的预定区域,按见面后分配的巡察路线分头行动。
岩刀气喘吁吁,用杵棍扒拉着树枝子,捣腾着似路非路的地面,匆匆朝红外相机拍摄到陌生人的重点位置赶去。对这一带的红外相机安放点岩刀再熟悉不过了,地点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大凹子旧家平掌。岩刀心中明白,进保护区盗猎的人,大多是冲着保护区里的印度野牛来的,据说野牛胆对心脏病有独特的疗效,其价格已经从几千元一路攀升到几万元。
这些个“铁夹王”,他们都十分熟悉印度野牛的烈性:印度野牛对人的气息非常敏感,只要是人经过的地方,五六天之内它是不会靠近的。就算是它们长期栖息过夜的地方、每天去吸食硝盐的硝塘,只要有人到过,它们都是五六天以后才会小心翼翼地折回来看看,确定没有危险了,才会恢复往日的正常生活。
几天时间过去了,岩刀很着急,虽然这项跟踪“铁夹王”的行踪、破坏他埋下的铁夹的任务有点儿艰巨,但作为一个“森林里的眼睛”——保护区管护员,而且还是保护区观测站的一名队长,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盗猎者再在这片森林里杀害野生动物了,特别是国家Ⅰ级保护动物印度野牛。
“哞……哞……”,宁静在瞬间断了。这声音有点像家黄牛的叫声,但比家黄牛的声音更尖锐、更高亢洪亮。
对,这“哞……”的一声,正是印度野牛的吼叫声,而且是绝望而愤怒的吼叫声。对被称为“野牛王”的岩刀来说,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岩刀感觉到出事了,他喘着粗气,急忙悄悄地向硝塘对面的大石头爬去。前面硝塘所在的位置,就是印度野牛发出吼叫声的地方,现在绝不能靠得太近。
岩刀从大石头上一跃而起,敏捷地爬上一棵大树。这棵树斜对着硝塘,可以清楚地看到硝塘的左右前后。
只见倒在地上挣扎的是一头成年印度野牛。它的身上粘草等各种草花,侧卧的时候胯下乳头凸露在肚皮上,嘴巴不停地“吧嗒”着去拱夹在前肢上的铁夹,弄得满头鲜血淋漓。在母野牛的身旁,还有一只比它体型稍大些的公野牛。它两眼冒火,绕来绕去围在母野牛身边守候。公野牛全身的毛主要呈黑褐色且生长细密,前额的毛灰白色,额头两侧生长着两只向内弯曲的大角。角的基部侧扁、呈黄褐色、有明显的环形雕纹,尖端圆而呈光亮的黑褐色。四脚膝盖以下为白色,像穿着“白袜子”一样。
岩刀骑在树杈上,直拍自己的脑瓜子。他恨自己粗心大意,根据经验,第一天他就怀疑这硝塘附近肯定有铁夹,但几次经过这里清查铁夹的时候,竟然没能发现这它……唉!看着母野牛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心疼得简直要哭出声来了。真是的,那些老猎手们怎么就不明白国家的“封山禁猎”政策,为什么就不理解我们管护员的心呢?难道“铁夹王”就非下这破玩意不可吗?
“铁夹王”快九十了,已经在城里工作多年的儿子,成家生子买了房子。儿子早就告诉他:不要再进山,不要再下铁夹,遭了一辈子的罪,该进城好好享清福了。可是,耳聪目明,身瘦干劲的他,在城里呆不住,在家里也呆不住,隔三差五总要进山里走走串串。在那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艰难岁月里,是这些山水帮自己的家庭渡过了无数难关,是猎获的野生动物供儿子上完大学,端上了“铁饭碗”……习惯成瘾,见到野兽踪迹就会手痒痒,就会忍不住埋个铁夹什么的。
“铁夹王”在山外似乎也听到了“哞……哞……”的叫声。他一步一摇地走进森林,悄悄地接近了前几天自己埋下铁夹的地方。他走近硝塘,扒着树枝看到了岩刀在树上看到的一切,焦急地等待着公野牛离开。
公野牛烦躁不安地吹响鼻子,眼睛怒视着四周,焦急地围着母野牛不知转了多少圈。
“铁夹王”暗自思忖:想不到这畜生也有感情呐,瞧它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多像老婆当年生老二难产时的我呀!唉,那时候自己叫天不应,喊地不灵,只能嘶声竭力地围着老婆团团转。真想把天上的王母娘娘扯下来,把地下的土地爷爷揪出来,一起来搭救自己难产的老婆呀!可是,眼看着自己心爱的老婆就要被病魔夺走,自己却抓不到可恶的病魔把它撕个粉碎……想着想着,“铁夹王”心里的疼痛和内疚感油然而生,两滴老泪滚出了皱巴巴的眼窝。
公野牛用牛角轻轻拱起母野牛的肚子,耐着性子帮助母野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但是母野牛的伤势很重,左前肢被铁夹紧紧咬住,根本无法杵地。也许是因为失血太多,也许是因为挣扎太久、用力太猛造成了内伤,它的嘴一张一翕地不断吐着血水,情况不容乐观。母野牛杵着铁夹想逃跑,可没走几步,就又一个跟头栽倒在地。经过重复几次折腾,母野牛还是无能为力地趴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公野牛无可奈何地站在原地摇晃着脑袋。又过了许久,公野牛倒退着走了几步,又向前走到母野牛面前,难过地看了又看,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转身走了。
岩刀跳下大树,跑到母野牛跟前。此刻的母野牛已经昏迷过去。岩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取下铁夹,检查好母野牛的伤口,轻轻地往伤口上喷涂云南白药气雾剂。他想,先替它消消毒止住血,然后再想办法救它吧。不知是云南白药刺激伤口增加了疼痛,还是云南白药的气味刺激到嗅觉,就在这时,母野牛突然睁开眼睛,一使劲从地上站了起来,眨眼间将岩刀撞翻在地,身体一歪从他的身上跨了过去,接着一头栽下了前面的草坎。
“阿佬!阿佬!”“铁夹王”大声喊着,不顾一切地从树后面蹿出来,跑过去抱起地上的岩刀。“阿佬,阿佬,你伤着了没有?伤着哪道了?阿佬,阿佬,你醒醒呀!”几滴老泪滴落在了岩刀的脸上。
这不是小时候常常带自己进山游玩、教自己认识各种小动物、教自己学各种鸟语、教自己要爱护野生动植物的村东头那位老爷爷吗?他对人和蔼可亲,他不是经常说“动物是人类的朋友,动物是人的救星”吗?他怎么会……怎么会……岩刀越想头越疼,轻轻闭上了泪眼。
“没受重伤就好!没有大碍就好!这畜生把你当成我了,它想撞死的是我这个老混蛋啊!……”
“您……您看那野牛,多……多可怜,往后您别……别再下铁夹夹它们了,行不行?”
“行!好!阿佬,爷爷从此不再下铁夹。爷爷也告诉别的人,从今往后谁也不许再下铁夹伤害动物。如果他们不听,我跟你一起进山收铁夹……”
岩刀听着“铁夹王”的话,挪上前与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铁夹王”老泪纵横。
“野牛王”热泪盈眶。
作者简介:
猴恋青峰,本名周播,男,汉族,1968年3月生,职业教师。2006年开始业余创作,2015年以来担任普洱市作协副主席,2018年加入云南省作协。出版有个人小说集《村里有块龙马石》、散文集《记忆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