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栽茶记
文/黄沙
年少时就开始和黎平茶打交道了。
那是上世纪的七十年代,还在城关第一小学读书的我们这一代人,一半时间上课,一半时间参加集体劳动。
当时,学校在城郊以东的五里桥有一大片农场,据说是花坡林场划给学校的。
农场是一个约五、六百亩的大土丘,由于土层瘠薄,又是旱地,无法栽树,也无法开垦为良田,学校就发动三年级以上的班级种茶叶,一、二年级的小同学则负责捡牛粪和马粪。
为便于把土地分划给各班级耕种,学校按纵路载种茶树,还由老师和学校请来贫管会的农民伯伯,扯着皮尺,从坡顶到坡脚,呈扇面挖出一列一列的垅沟,为便于套种其他作物,每行沟垅都拉宽了行距,行距中间宽宽的空地,是专门留给各班级套种其它庄稼的,每个班就拥有了四绺从坡头延展到坡脚的庄稼地。
记得那时,黎平正在八舟河畔建造一个万亩茶场。那时候,黎平人的跟风习气十分浓厚,既然县里面有大面积种茶叶的大动作,好多学校和生产队也就紧跟着种茶。
当时,黎平境内的荒山和旱地很多,国家又号召“植树造林,绿化祖国”,黎平在大面积推广种茶的同时,也开始大面积植树造林。我们一边在学校农场学习劳动,一边还跟随全县人民参加植树造林大会战。
有了那片茶叶基地,我们却不会栽茶苗,学校只好安排我们把低年级同学捡来的牛粪、马粪挑到五里以外的农场,然后让我们开垦荒地。我们就东一锄头西一穴,深一锄头浅一锄头地,把土地胡乱翻了一番,活儿干得像“猫儿盖屎”,老师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栽茶苗的时候,学校就请了县里的技术员,和学校老师把茶苗栽了下去,或许是茶树的生命力和生存力特强,或许是我们施的农肥充足,亦或是真正的遇上了风调雨顺,我们的茶叶成活率相当的高。头年十月份栽的茶苗,起初还是东倒西歪地,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农民伯伯们远远地看到,都只是摇头,谁知到了第二年清明,我们把头一年和茶苗一起种下的油菜收割了,满山的茶树就毫无遮挡地展露在阳光下面,满枝桠叉都是鹅黄色的嫩芽。
我们收了油菜,又胡乱地为茶苗松松土,空地里种上花生,然后又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牛粪和马粪。到了夏秋,花生和茶叶一遍墨绿,整个山丘变得生机盎然,仿佛摊开了一大块绿色的地毯。
到了茶叶可以采青的时候,我们也临近小学毕业了。那时候,“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小学只有五年制,11岁到12岁的时段,我们就告别了小学的劳动和学习生涯。
回想起那瞬息而过的五年,我们的童年未免显得落寞,单调,唯有每次去农场劳动,去抚育那些生机盎然的茶叶,去抚弄那些疯长的花生和油菜,迷迷糊糊的童年才约略显现出几分充实。
每到耕种季节,我们排着拖蹋杂乱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奔赴茶地,在那里刨土,薅茶,种植花生和油菜,也利用劳动之余搞文艺汇演,听农民伯伯忆苦思甜,听政治指导员讲革命历史;还利用返回学校的旅途,做些猜“手板手背”的游戏,处罚输了的同学扛锄头。每当笨头笨脑的被罚者扛着好几把锄头踉踉跄跄地前行时,我们便恶作剧地簇拥着这倒霉鬼,推推跌跌,嘻嘻哈哈地大呼小叫,只到那倒霉蛋找到了地上的一枚烟头。这个游戏就可以转嫁给下一个背时鬼了。
——我们的那种游戏,是以找到路上的一枚烟蒂而结束一次体罚,受罚者甘心情愿地扛着不堪负重的无数把锄头,一直到捡到了下一枚烟蒂,游戏便再次从头开始,好在那时候的烟民特多,烟头几乎沿途都是,走不了几步就可以撞上。
炎热的夏季,我们也偶尔背着老师,跑到玉龙潭里去洗澡,因此也常常被个别同学检举出来,就经常受到批评,但依然屡教不改,学校和老师拿我们这几个很不听话的孩子毫无办法。
我们虽然顽皮,可还是积极劳动锻炼的,从九岁到十一岁,——也就是从三年级到五年级,我们收获了三季油菜籽和三季花生,还采摘了首季茶青,无私地为学校做出了贡献,也算是为社会主义大厦添了一块砖,加了一片瓦。
毕业前,班主任曾经承诺,要聚一次餐,打一打牙祭,还要照一张合影,可毕业之后,这些事情均没能兑现,或许是班主任当时随口说说而已,或许是他完全把这事忘了。
一直到九月,我们才得到升入初中的录取通知,录取的学校依然还是母校,但好像是已改名为黎平县城关第一小学,学校增设了带帽初中,一直就读于母校的我们这一届,不管成绩优劣,一个不落,一揽子全部成为初中生。
开学之后,还是忙于秋冬种,农场依然还是五里桥农场,农场的茶园更加苍翠,茶树也更加茁壮,就仿佛我们,——我们和茶树都在茁壮地成长。
升入初中二年级,学校开始恢复以“教学为主,兼学别样”的教育方针。贫管会的农民伯伯走了,工宣队的工人叔叔以及解放军的校外辅导员又进驻了学校。
教学步入正轨之后,课程安排表贴到了讲台边,过去每周安排半天的劳动课已经调整为每周两节,即周末下午第三节课和课外时间,主要活动是在校内和学校周围进行大扫除。至于农场的茶园,一个学期也就只光顾次把两次。
到了九月,学校把农场归还给了花坡林场,支农活动和参加农场集体劳动的历程自此结束。
初中的三年虽然紧张,但过得很快,我们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自己真正的长大了,真正地长了知识,长了力量,长了身体,还情窦初开,还开始偷窥和遐想着异性曼妙的身子,在我看来,我们那一届的女生,就是一片茂密的茶树。毕业的那天,学校终于从我们卖茶叶,卖花生,卖油菜籽的积蓄中挤出一丁点钱,让我们举行了城关一小八年学习生活中的首次会餐和最后的晚餐。
那一天,老师们不再管我们了,还任由我们喝酒,还任由我们冲破了男女生之间的界线。那晚,我们醉了,我们疯狂了,我们都变成了决堤的海。
作者简介:
黄沙,原名黄霓先,水族,1964年6月出生于贵州省黎平县。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自1987年开始,先后在《民族文学》、《诗神》、《诗潮》、《中国旅游报》、《西南民兵》、《贵州作家》、《《杉乡文学》、《贵州日报》、《贵州政协报》、《贵州民族报》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歌、小说、散文、新闻通讯等各类作品百余万字。并有作品入选十余本选集,出版有个人散文专集《情在侗乡》。原为贵州省黎平县委宣传部创作员,现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