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几句话
始终还是更愿意读到一些平实的诗作,诗里面有个人的气息和声调,哪怕浮泛一点都还是可以接受。特别害怕读了三句诗,还找不到一个落脚点,最好是,每一句诗至少都有一个落脚点。有的诗句,还只是词语,就开始断句,只好称之为语言实验。
这次聚集在一起的诗人,有的相识将近十年,有的才刚刚认识,因为对语言的共同感知,诗人们的心灵并不会陌生,就像有人所说,写诗的人都有一颗老灵魂,诗把诗人们安置在灵魂的世界。
以春集、夏集、秋集、冬集编辑这些诗作,诗作者在一片小树林里朗读,在眼下充满疫情、战争的现实世界,这几乎就是一种充满诗性的想象,诗人就是要过一种想象的生活。想象自然,想象人为,想象第二自然,想象道。诗可以群,诗人就是要通过他人,感知自我存在与自由的边界,但这一切离不开自然与和平。
愿读者朋友,喜欢这些诗!
陈家坪
2022年10月21日
目录
春集
蓝 蓝 我知道
你当然可以说
叶匡政 葡萄藤
自由兽
江 汀 枝叶
戴潍娜 我脚下美丽的毯子正被抽走
彭 杰 每天
鲶 鱼 北方序曲
纪念
袁 恬 地铁上
核酸排队漫想
黄希婵 蓝眼睛的菩提树
小狐狸的婚礼
陈 波 一次春游
旺忘望 时间怀孕了
守静笃 五月:被缄默修饰
暗影
水 菓 书房
艾 若 跳出被窝看恒河
纳 托 清晨,一棵树
夏集
王东东 西绪弗斯
瀑布
张慧君 南窗
一 舸 夏山
陌生的路
红 杏 公共黑暗(四)
马克吐舟 耶稣与水蛭
瓶 子 弗林德斯中央车站狂想曲
入夜后,我来自昨夜的蓝色
刘年久 一个不屈服于书的人的自白
陈 翔 迷失
侯乃琦 下辈子
敲鼓叮叮䃰,我们蹦嚓嚓
可 仔 雨天,我们去纪念馆
子 逍 蓝帆船
杨依菲 用永恒买一日
更 杳 在广州(二)
张高峰 远眺祁连山
毕如意 白色石灘
安 琪 赌徒
给妹妹
丛小桦 等待
刺客
牧 野 走在路上,遇见一只猫
林 潇 马岭河峡谷
郑莉莉 月光
张宗希 夏日素描
吴 忱 胶片
蓝人魔 爱是
赵淑婧 我和你在一起……
秋集
阿 西 小树林纪事
张 杰 中秋
赵晓辉 秋日述怀
李云枫 斯卡斯
宋 逖 雏菊
粉梯
陈家坪 流浪史
昆 鸟 对将来的自己说
刘南山 永恒
杨碧薇 高昌回信
孟 垚 绿火车
郭 旭 一颗滚珠
断言
方 瓶 旅行大组诗
季 羽 命是命
戈 鲁 布鲁克林那棵树
李 峥 晚秋即景
阿 隐 我亲爱的嘉树
玙 姬 Xy系列之20211112
冬集
刘振周 旷野之心
一种阐释
卢文悦 未来世界讣告
世中人 冬天的冬天
定义
黑 女 战争
冬日读雨果
童 蔚 墨镜爆米花和火锅里鼓掌的手
老 贺 腐朽之心
海 城 我们不形容真理的具体样貌
我们在词里获得所需要的慰藉
葭 苇 小阳台
张 贺 暗合
欧阳关雪 我看见的那几只公鸡
李 冬 在大地上流浪
士 心 这个世界不要我了
胡赳赳 结束
春集
蓝蓝,1967年生于山东,祖籍河南。中学时开始发表作品,出版有诗集、中英文双语诗集、俄语和西班牙语诗集19部;出版童话童诗、散文随笔集等12部。曾获一些诗歌奖项,现居北京。
我知道
我知道树叶如何瑟瑟发抖。
知道小麦如何拔节。我知道
种子在泥土下挣破厚壳就像
从女人的双腿间生出。
我看到过炊烟袅袅升起,在二郎庙的山脚
树林和庄稼迅速变换着颜色。
山谷的溪水从石滩上流走
淙淙潺潺,水声比夜更辽远。
这一切把我引向对你的无知的痛苦。
我知道。
你当然可以说
你当然可以说:“人没什么可自大的。对于蛇来说
到处都是路。鸟飞在空中需要路吗?
还有鱼,在大海里。”你望着楼后面的村庄
黄豆地里升起的淡淡的雾霭,蓝色的——如此清澈
瓜园,菜地,人们在土里刨出滚圆的红薯
灼热的太阳点燃了玉米的红缨子,并在蒿草上
催生浓烈的香气——你抓住笔,说着,写着
攀援到这座城市的楼顶,并在天空的深处
找到一张稿纸——能放进这一切的——正是这个样子。
叶匡政,诗人,学者,文化批评家。1969年4月出生,合肥。曾是《南方周末》《新京报》等数十家海内外华文媒体的专栏作家。现居北京。
葡萄藤
我三岁的女儿
她喊我哥哥,她喊我姐姐
她喊我宝贝
我都答应了
因为我渴望有更多的亲人
傍晚,坐在后院
我们一起仰起头
我们一起喊:“爸爸,爸爸……”
我们喊的是邻居屋檐下
那片碧绿的葡萄藤
我们多么欣喜
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
因为我们都喊对了
它是我们共同的父亲
2000.8
自由兽
他恨不得让每个人的手
都染上血腥味
让每一本书,每一座教堂
每一位天使身后
都站着一个警察
在囚禁中,那些肉身醒来
人人都付出了代价
“不服从者不得食”(1)
我们的生活
被打包成祭品
别让阳光推开我们
别错过与上帝对话
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其实是
无国可归
春天也在等待爆炸的一刻
我在丛林深处睁开眼
做不了自由人
就做一头自由兽
我的每一声咆哮
都是献给自由的赞美诗
2019.2.14
(1)此句引自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
江汀,安徽望江人,1986年出生,现居北京,著有诗集《北京和灰尘》《来自邻人的光》,散文集《二十个站台》。
枝叶
枝叶确实已经漫过了身体,
再往上,接触着永远柔和的空气。
我梦见了旅途,在这个短暂的、
听任血液静静流动的梦境里。
精力仍然恢复,回到手指边缘,
如果挪动它们,能够拂去灰尘。
一面镜子因此逐渐显露自身,
正是这里,曾有一个完整的家园。
正午时分,我无法始终寻找你,
树影没有移动,旅途也从未存在。
只有某种友谊,越来越苍白,
同时证明簌簌作响的真实。
但古老的镜子如何变得潮湿,
而我又如何能够挽回最初的渴慕。
2019-6-19
戴潍娜,现供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诗集《我的降落伞坏了》《灵魂体操》《面盾》等,文论《未完成的悲剧——周作人与霭理士》,翻译有《天鹅绒监狱》等。自编自导戏剧《侵犯》。主编诗歌mook《光年》。
我脚下美丽的毯子正被抽走
天,我脚下美丽的毯子正被抽走——
顾不上了,头顶摇晃的星空
泪盈盈的水晶吊灯,别了!
我扑向一件件家具,它们先于我在这世上摔倒
扶稳了,酩酊的白银漆柜
睡着奶奶钝锈的纺锤:
记忆正失去,分不清它曾纺出黄金编织的屋脊
顶住!铜丝螺鈿的大座钟,
请效法爷爷坚持跑步——
时针一圈一圈,从黎明奔到日暮,
荒谬世纪里精准得不容质疑
关在里面的时间已败絮丛生。
写信的老友们一个不等一个挂到墙上
母亲像一件珐琅瓷瓶,华贵而脆弱
从名工坊的花几上坠落,我侥幸兜住——
在掐丝暗纹里第一次,摸到她粗掉的
扼死野心的纤手:
都是为了造出这室中江南!
从小到大,明治时代松鹤屏风挡住了穿堂风
屏中时节流转。今天的风,
从它骨头缝里吹出来
衰老,如小偷钻进檀木窗棂,
偷走了所有好天气。
就连牛骨制的古董钢琴,
在父亲退休后也奏起了暴脾气的雷阵雨
这些年,它一直闲置,安安静静,
在另一处演奏父亲年轻时还没做完的梦……
吹到我耳畔的春风无始终,我真愿用毕生的
枕边蜜语去换取——坐下来,多听上它几秒钟
是的,就窝在这把雕花衬梨绿的旧沙发里,
木扶手上有我养了七年的小狗淘气的爪痕
——我珍爱的伤痕
阳台上的莳花与窗外有异,
不同的爱浇灌出不同的花朵。
多想把青春一股脑赔给昨日世界,却架不住
脚下斑斓的羊毛地毯正被命运抽走——
多少人像我一样,
住在摇摇欲坠的房子里
每一天与衰老殊死搏斗
努力将家一件件抱紧
某刻起,我不再照镜。
鎏金镜框里是一幅狼狈的风景
画中人将灵魂赠予缪斯,
恳求她——将这番倒下的慢动作,
演成一出舒缓的天鹅湖;
缎带扎紧滴血的凳脚
餐桌永不熄灭
给每一位到访的客人斟满琉璃岁月
只有两次,我当真摔倒——在拿破仑三世的烈酒箱里;
救命!法国黑啤喝起来真像在嚼一块发酵的地板
2020.4.16
彭杰,99年生,现就读于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
每天
雨水操纵人群,街道推开商店
占据绝大部分表情的水面很快就会醒来。
然后一些故事经过我并被遗忘,
像家具,被安置和运离房间的过程。
在那之前,我们沿着小路向山谷深处行进
它装饰的脚印,也曾有名字和性别。
临近深春,我已经快跟不上即将到来的
一天了,夜晚总是像大海般倾泻。
良辰中的星光,从不同人身上找到落点
如同秋蝇停在枯草尖,不再摇晃。
当弦月的上端触入虚空,下端
抵着眉梢,它接引的事物,使你数次醒来。
鲶鱼,学美术的,擅长喝酒,待业。
北方序曲
和其他漂浮的事物相比 北更像是在仰泳
星宿如海 一些浪花只打湿背面
但北方的北是另一回事
北方的北是麦茬 炉渣 矿场和性病
以及干燥的所有引申词组
很多次我们坐在北方高原想象一种
与之相对的湿热
(它像极了铝罐里现代工业的甜)
北的眼神就抽在脸上
冷冷地
这是北的感觉北得很具体
很多次躺在北的废墟你闻到一种
属于陌生远方的芬芳合集
在梦遗中 一个或两个女人身上显现
可北只给你一点儿美和很多穷
北是干燥的 雄性对雄性的
像北方的早晨你醒来有些脱力
可是宝贝
如果你愿意越过时代的漩涡闯入北的边界
我就用我最北的眼神
在你身上连根栽下
一个北方
纪念
死有啮齿类动物磨牙时昏聩的耐心
我相信宇宙有过明亮的时刻
那时世界年幼
酶分解着我们爽朗的墓园
.
x,我们不是第一次和市容角力
脏活儿让他们做绝了
你只要站着
就是这时代最多情的潮汐
.
酒的宿命是成为凝滞的河
饮 就是水中取火
看吧,随你翻开古代飞翔史的一页
“醉与航行互文
人是人的引擎"
.
彼时麻将馆和粉巷债务浩荡
一些脏活儿被方言咀嚼
像城乡之间的暗娼
.
春天万物有它疏松的名字
天空纯洁如病床
软的悼词委身硬的齿缝间
.
很多个黄昏我有
黯淡的芬芳和阴郁像
穷人门口斜插着的一枝苦艾
这时候你看天空很空
就像一个人从出生起就输得干净
.
多数时候直立着因为
看不见的绳索套住你
蓝天一副下水
里面的生生死死
像腐肉
寂静里隐隐含着
袁恬,1990年生,河南郑州人,青年诗人,哲学博士。
地铁上
地铁上,我站着
用脚掌打开的面积
接收列车钢齿扫过铁轨时的咆哮
我读着口袋书
身体随列车的脉冲晃动
胖男人和中年女人的脸
不时浮出纸页顶端
偶尔,不小心
与那渴望绝缘的长脸上
涣散的疲惫目光
突然发生对接——
像幽蓝雪山上的瞬间反光
2022.4.2
核酸排队漫想
我们排队,进入花园
像领受圣餐
像失眠者的行阵
精神被叶片间流泄的鸟鸣切碎
被花朵反射的阳光分散
从春到夏
在各自的圆心内
静默地领受和等待
正如过去的一生所习惯
一闪而过的蓝色视窗
颤动的临时肖像
喜鹊胸口的灰绒毛
印出风的形状
总在指令发出前
麻利地掏出身份证
“好了,下一个!”
精神被收缩进
节奏感、流水线
意义,紧密贴合每个动作的表面
等到了分配给你的棉签
用于测度这张嘴所能含住的秘密的体积
自始至终,你只说出了一句“啊”
——你仅有的发言
这带着创世口型的发音
令空气战栗
把全部意志、心智、历史
交付给
生命的创始、语言的开端
你的忠诚
得到了一次意义重大又轻如玩笑的检阅
花园——一座虚构之岛
等候着时间的称重
出口,你发现,你已经来到——
人群的气孔均匀地起伏
地铁站、反光的车牌、外卖的鸣笛声……
——把你运送回安全地带
2022.6.18
黄希婵,青年诗人,出版社编辑,北京阅读推广人。1994年生于安徽黄山,先后就职于中信出版社、东方出版社。业余从事诗歌和小说创作。现居北京。
蓝眼睛的菩提树
而我期待的是一种失控
像一朵饮下毒酒的曼陀罗
提着白色花瓣的裙摆
在烈日的炙烤下
赤脚游走在沙漠中
而我期待的是一种冲动
像一位不知痛觉的舞者
穿上燃烧的芭蕾鞋
在化为灰烬前的一分钟
为那不存在的天鹅湖起舞
而我期待的是一种坠落
像荡在最高点时断裂的秋千
在对这失焦的爱彻底厌倦以前
我想完好无损地跌入
你眼中存在的虚无
你好啊,蓝眼睛的菩提树
我在雾中敞开大门,向你问候
你可以随时驻入这方净土
摘下那些被囚禁的星星
在大地坚实而富饶的护佑中
开满一团团狂喜的生命之火
还有什么在阻滞你呢,
眨着眼睛的菩提树
神也会失控
神也会冲动
神也会坠落
神是厌倦也是爱慕
神是你也是我
神是我们的最初与最终
因与果在树的冥想中茁壮生长
你与我永生在盘根错节的诗行
2022.7.16
小狐狸的婚礼
栀子花开啦,你也穿上了婚纱
摇着柔软的白尾巴,你蹲在湖畔
凝望映在水面的脸庞
长长的睫毛,红红的嘴巴
你是今晚最美的新娘
栀子花开啦,你也坐上了花轿
兔子在打鼓,大象吹唢呐
狐爸爸挽着狐奶奶,热泪盈眶
全世界的烟花为你绽放
在百灵鸟的欢唱中,你骄傲地出发
栀子花开啦,你也走上了殿堂
手中的玫瑰花,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聚光灯下,你娇羞地闭上眼
等待一个吻,像清凉的月光
印上你的脸颊……
那扇金色大门终于被推开
“不好了,不好了!”
蛤蟆先生急冲冲闯了进来,
“新郎官不见了!”
他不见了
像一滴水在油锅上爆炸
你在僵住的笑容里,
一瞬间分化
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常说
月圆之夜,万物原形毕露
于是,在这个特别的晚上
他的缺席,抖落出一个赤裸裸的谎
这个谎,发育成熟,美丽又肮脏
如一匹毛色斑斓的公豹,
揭开你失火的头纱
你成了一个哑口的新娘
卸了妆,在贴满红窗花的婚房
抱紧洋娃娃,沉入梦乡
在倦怠的花香中
你看见结局提前曝光
贪玩的河流吞下彩虹糖,
战战兢兢,生了蛀牙,
碎镜子里的妈妈闪着泪光
扑打翅膀,开口说话:
“我的傻孩子
妈妈最爱的就是你呀
妈妈永远等你回家!”
栀子花开啦
栀子花开啦
血红的月亮升起来了
陈波,北京大学翻译硕士,曾访学都柏林大学。习作诗歌和小说,译有《面具后的女人》《大象的主人》《灵犬莱西》等。现供职于后浪出版公司。
一次春游
春天的荒诞在于
过于短暂
正如索道超越了所有的峰峦
我们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
看同样的风景
模糊的阳光照耀你
也照耀我
每段旅途都需要一个终点
长城依附于杏花
但并未互相指明方向
对着天空长啸的人
能否听到另一个自己的回响
如果荒谷让你迟疑
何不向地平线靠近
乌青里有你
也有我
旺忘望,画家,平面设计家,诗人。旺忘望被公认为中国新时期最重要的平面设计家。
时间怀孕了
时间怀孕了
生出一对双胞胎的未来
一个实的
一个虚的
道与自然
是助产士
存在 是这次
宇宙产床上的接生婆
守静笃,北京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北京诗刊》主编,作品散见于《诗歌月刊》《山东文学》《牡丹》《知音》等各文学报刊杂志及网络平台。2021年作品荣选入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燃烧时间的灰烬·北京诗人十九家》诗集。现就职中国政法大学。
五月:被缄默修饰
黑暗隐去的部分
令人不安
被街道和玻璃窗隔离的
一小片天空
注视着排着长队的人群
他们替代更多的树木
在楼群间摇晃
同时,一根棉签的飞舞
麻木了脸
而,属于我的蜂巢窗口
让许多张力的词句
游荡在高楼间
并以死亡的方式走远
每天,天一亮
重复的秩序
像黑白交替的琴键
精准弹奏起来
此刻,我像一只无话可说的蚂蚁
在夜的深处,俘获无数暗影
那些醒着的人
压在底部的火苗
被久久忽略
但我相信自己的眼
那一点点亮度
不仅仅是一种暗火
也更相信,自己与城市
不会死于一场谋杀
2022.5.15.北京·海淀
暗影
手机的提示音
截断了我的思绪
视频中的中年男人
一张灰色的脸
像颠簸已久的石块
没有什么手势,只有呜咽
他告诉我
有一天自己被用完
被碾碎
便,不愿再轮回到
这个世界
哦,这是他仅有的权利
更是,勇敢喊出的
拒绝
2022.6.27
水菓,原名严虹。以爱为食,以美为生。生在湖北,现居北京。曾经出版散文和小说。有诗歌作品被选入西局书局出版的《女诗集》,参与拍摄实验电影《诗》。
书房
把所有的事关在书房外
这里有加缪陪我看书
马尔克斯和我吃早餐
帕慕克与我喝下午茶
略萨和我聊浪漫爱情
伍尔芙与我打坐冥想
康德给我讲童话故事
米沃什陪我听音乐
里尔克陪我看电影
杜拉斯与我练瑜伽
博尔赫斯为我读诗
赫拉巴尔为我守护
卡尔维诺为我造梦
米兰·昆德拉陪我发呆
阿伦特、波伏瓦为我指路……
2022.10.2
艾若,网名爱若干,北京传媒人,1971年生于安徽桐城。诗歌发表于《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等。2018年受邀参加第三届厄瓜多尔国际文学节(南美)。
跳出被窝看恒河
清晨
从被窝里跳出来看恒河
瓦拉纳西的孩子起得比我们还早
他们在河边叫卖着祈福的金盏花
泛舟恒河看日出
鸥鸟翔集
船经焚尸场
有人抬着印度教徒遗体
入水洗礼
焚尸台上
烟火升腾
千百年来
焚尸台上的建筑已被熏黑
佛陀涅槃的舍利
也曾在此化为金刚沙
船过死门是生门
热闹的集市即在河畔未远处
这里熙熙攘攘的场景
让人想起两百年前的加尔各答
以及那里流行过的维多利亚风
清清的恒河
静静的恒河
浩浩汤汤的恒河
古老而沉重地向东南流去
生在恒河
长在恒河
活在恒河
爱在恒河
恨在恒河
病在恒河
衰在恒河
老在恒河
死在恒河
恒河
从牛嘴里吐出来的清泉
从冈底斯山流出来的雪水
沐浴圣河
洗净生生世世的罪业
2019.2.20
纳托,生于河南,居北京,从事音乐工作。出版《纳托诗集》、《纳托:一天·诗人·天空诗歌,雕塑与绘画》等。
清晨,一棵树
1
清晨
一棵树
今天的鸟儿
2
一天
看见
一只鸟
忘了
一只鸟
3
鸟儿
多少天
多少夜
4
鸟儿
今天
“我非常高兴”
5
一朵云
在下午
日子,安乐
夏集
王东东,诗人,学者,译者。诗歌作品入选《中国新诗百年大典》、《北大百年新诗》等。曾获北京大学未名诗歌奖(2006年)、汉江•安康诗歌奖(2013年)、DJS诗集奖(2013年)、诗东西青年批评奖(2017年)、后天批评奖(2018年)、徐玉诺诗歌奖(2018年)、周梦蝶诗奖(2018年)。正式出版有诗集《空椅子》(Red Hen Press,2013)、《云》(阳光出版社,2015)、《世纪》(江苏人民出版社,2019)等。有专著、译著、编著(主编)十余种。
西绪弗斯
偶尔,从窗口里,我听到海浪
急切地呼唤我的名字,像一个情人
我不禁热泪盈眶:在大海的眼眶里
我的泪水和情人的泪水涌流在一起
那一刻,我卸下了自己肩上的负担
一身轻松,可以自由地在海滩奔跑
退潮时,拾起一颗小巧的石头
摆在窗台,放花盆里作为点缀。
大海睁开了眼睛,已不再哭泣
黑松的睫毛耸动。从窗口看到
我不能确信我自己的幸福——
如果我不看它,大海是否还在?
它本为注视而诞生。而如果它
不看我,我是否会再一次迷失?
留在荒谬的悬崖顶,长久地
望着天空,望着永生,望着虚无
那块命运的巨石终于掉进了海里
哗的一声,或竟然无声无息
碎成了无数浪花,大海在推动巨石
而阿弗洛狄忒赤裸地在我面前升起
我想要重新生活,在她注视的怀抱里
变成婴儿,那时我会重新想起我是谁
一个人类的国王,想要挑战死神
我害怕我一睡着,大海就消失。
2021.4.16
瀑布
起初,我们走在开阔的峡谷里。
没有意识到瀑布正躺在脚下
酣眠,偶尔抱着一块冰;直到
被我们惊醒,才睁眼站了起来。
空间仿佛弯曲了,但皱褶
又被一只无形的手悄悄抚平
虫子经过翡翠潭平静的表面
大喊:“黑洞!”消失入漩涡
想要挨近瀑布而不能,我们
向高处攀登,偶尔看瀑布转身
由山道诡谲上升到瀑布的头顶
希望这一条瀑布会饶恕我们
另一条瀑布在右前方出现了
仿佛右手可以触及;身后的瀑布
挥洒在山下,几乎听不见声音。而上方,
又一条瀑布正无声面对着我的脸庞觑视。
它们背后是否还有另外的瀑布呢?就像
神之上还有更高的神,至高之神
在青天后隐藏。我相信了隐士的存在,
一块哑默之石,于浑圆的水声中流转。
回想在半山亭,望见千仞立壁上
一座自然的神龛,却看不到偶像
是放弃了凿刻,还是已然剥蚀?
留下一片空无,让云雾来徜徉……
2021.1
张慧君,青年诗人、译者,译有《宁静时光的小船:简·肯庸诗全集》,个人诗集《命如珍珠》(长江文艺出版社,待出版)。
南窗
她依恋窗台立着画的这扇窗,
选择朴素地幽居斗室的愉悦。
常常一阵恐惧袭遍全身
那怒目蹙眉的脸萦绕脑中。
她不想要这个!
她想要提着一篮苹果
迎向充满爱怜的目光,
说“看看我带来了什么!”
过去是不可改变的图景,
少时记忆淡若缥缈岚烟,
然而在奇妙的睡梦之中
旧日友伴每夜都会出现
他们与她每次换上新的角色
上演无数隐秘的梦中故事。
年幼时,未来宛如一本妙书,
一幅幅插图画着想象中的自我;
而今往昔在幽梦里变形,重塑,
幼时的家重新购置,绮室奇美。
南窗的光似巨大的蝴蝶轻落,
啼啭的鸟鸣是赠来的闪烁银子,
远处车流的轰鸣催生出幻象:
滚滚洪流朝向同一个方向,
被一致的纪律般的力量推动。
水流不会伸出黏糊糊的长舌
把她一口吞下,把她卷走,
那激流在远景中涌淌。
黄昏,顽童们喷泉般的欢笑
与蝉噪鸟啭组成什锦点心。
坐南窗,她愿意从光线灿烂
至雷电风雨,从炎夏至穷冬。
绕室旅行,携带着回忆、欲望
和朦胧晓梦交织成的薄雾。
然而世界的隐喻并非“荒原”,
众生的象征意象并非“空心人”。
从静止到行动,仅一转念。去吧。
道路之于步履如甘泉之于渴嘴。
2022.8
一舸,诗人。
夏山
当他走进暴雨时行的夏山,
闻到,野蔓,艾草,藿香,
晚山发情的味道。
从暮色开始的丰盛之典,
到黎明被群鸟的鸣叫推上高潮。
山塬下闪亮的夜云,
山影挡住的星辰。
追响着火车的长吟,
而今,只有苦咸的声调。
莫测的生活,梦幻泡影。
当光阴变成贪婪,
当人变得莫测。
怪异的意象解释季节的颜色。
山井的鱼影,
浮出又沉入,
面对不可改变的轮廓,
过往之人,懒心之客,
代言难以言说的灯火。
韵脚得体又错落,
不会出乎意料,悬而未决,但是
离别的仪式就像婚礼一样劳神,
清简的人总是选择不辞而别。
山雷的暴怒和山雨的示露,
中年贴切的比喻。
面对自己漫长的窄路,
坟墓和荒寺的柱础,
闪电合掌的庄严法相。
醒酒的山风捏出你的表情,你
不知道自己,也不知道
群山交错的秘密。
如果相信物质循环和永生,
那么枯骨最终会变成草,
长出多情的花。
而藤蔓会穷尽所有深窟。
离别是荒诞的,就像
夏天的感触。
陌生的路
亲爱的,我走在陌生的路上了。
看不到尽头的午夜路,
山香喷满的路,
小区查核酸的小帐篷,总找陌生的路。
结果我发现了无数条没有走过的路,
只要不跟着导航。
当我从熟悉的公路,任何一个出口下来,
都会走进无数我不熟悉的生活。
亲爱的,那只虫子编织自己熟悉的圆,
圆中的一切它都要体验多遍。
日常,咀嚼,怠惰,恐惧,动作,肌肉记忆,
今天朋友带我到熟悉的路旁,
从没到过的地方,测算步数。
那里有小山树林和阴暗的相遇,
藤蔓摇摆的艾草马粪味和狼藉。
匆匆过客,公路上的安全距离,
摄像头一遍遍辨认的脸,
重复绝望,因为熟悉,
统一的语法,不通向做梦的地方。
嘴唇用空洞的标准汉语,
表达不易理解的微妙之意。
是不是每一个熟悉的地方都简陋?
还是雷同的粗糙能倔强钻出个性的菊花?
它长着特殊构造,
让人想起旧时天阔地广的时光。
红杏,诗人、艺术家。自2007年开始诗歌创作;参与创建大四诗社,非文字写作发起人。多年来致力于更具有当下性的诗歌现场实践,力图让诗歌重新回归大众。16年赴日学习先端艺术研究并进行非文字话写作的创作实践,19年发起诗歌、实验音乐以及行为艺术项目“声音祭坛”项目,并持续进行活动至今;21年发起“诗歌超市”项目,拓展诗歌文本在消费场景中的潜在可能性。现工作生活于北京。
公共黑暗(四)
游荡 底气十足
饥饿 嘴
你身体的游离是气泡的缓慢上升中慢慢破碎的欲望指引着兴奋带着狂妄
开始 进入这节奏 雨夜已过 没人看见彩虹 有人没看见彩虹
就像是终结就像是开始
笑容中带着对饥饿和泥土的渴望饮用一杯漂浮着蛙卵的水
对 这对话恰到好处 不用说 我们激烈的眼神交流
开始 进入这节奏 缓缓上升 不堪言说
游离于身体之外的是什么被忽略的一干二净
这是一首简短而尴尬的叙述诗写出了被嘲笑的醉饮诗人颈项在渐渐滑落至雨中的行人交错的身影不知向何处而去显得形迹可疑
耸耸肩膀 不堪言说
如果有结尾 我们便进入了用量词组成的彼岸
笑着 继续醉饮 混乱 继续醉饮
诗歌被预知 却不知如何表达
混着颤栗 四肢的扭动不堪表达 不要 不要停下
别再说韵律 别再说法
抛弃 抛弃这些 我们仅仅混入泥土中变得安然处心脏跳动
不!你忘了!这是公共黑暗 黑暗中不堪言说!
如果与标点混为一谈 你如何分得清 你如何分得清
这是公共黑暗 这是 公共黑暗
没有过多的痛苦 只有过分的表达 这表达不堪言说
混入黑暗的是什么我们从何而知 你告诉我 从何而知
仅仅能握住心房 仅仅能
怎么办呢 不需踱步 不许躲避 文字游戏仍然是主题
最终的结局被预知 仍旧需要公共的黑暗来阐述
我们如何出现又如何消失可是如何表达仍然不为人知的情绪渐渐跳动变换着的音符交织
直到我告诉你这是结尾 这是最后的结尾
这一切
这一切混入泥土
这泥土不堪言说
马克吐舟,90后诗人、独立音乐人,北大中文系博士在读。著有诗集《玻璃与少年》,音乐专辑《空洞之火》《篱:马克吐舟的音乐诗歌》《飞内》《虚无那晴朗的黑夜里》等。
耶稣与水蛭
一
我吮吸
那个男人的血。他
任其如此,并未伸手驱逐
但我听说后来他被驱逐
钉死,升天,复活,贵为神子
我满身的葡萄酒,自此涌荡
不息,熏烤着靠近田野的
肉体面包。穿流,启迪
被我死死咬住的造物
获得信与望
二
胸脯,头颅,无尽的肢体
伸向我,渴盼神迹,索要
血的恩惠。他们整日咀嚼
所以得病,我只管吸收
所以救赎。女人半裸,称
我的咬痕为一个吻,从此
她才学会沾湿唇,与男人对视
孩童顺着我的颚片倾泄炎症
仿佛那匹沉在污水塘中的瘦马
作为祭品,喂饱寄食的族裔
却激发我早已叛离希腊的、
神圣的恶心。不必朝拜,勿
蜂拥供奉,曾将我装裱于鱼缸
的信众听好:太清澈了!
来自上天者无需宫殿
苦行修道者喜处肮脏
三
亚当,夏娃,人类错误理解
的起源,在我身上重新示范
仍不被领会。沿着蛇纹,伏羲
和女娲往隧道两头来回奔走
东方的智慧更接近神理:
上帝以外,没有谁先谁后
伊甸园中,不分彼此之别
交替汁液,转切性状
身体是最肥厚的土壤、最
崇高的玩具,任一栅栏
都旨在树立临时的美
且调动更高姿态的迈越
欢媾善好,变流无罪,只为
孕育天使,在日晕月华
等候他消失已久的形影
四
有一次,我品尝出
一泡壮年的番茄酱
有暴虐的菌种;另一回
一包老妪的红菜汤
有诡诈的暗谋。他们最后
都血气乱窜,死于线头间
加倍的淤结:我还不习惯审判
不习惯啜饮时竖起身躯的法槌
但正义与惩罚,又简单得
如同放个屁。唯一棘手的
倒是怎样下口,救赎
一颗落入水中的鸡蛋
五
我吮吸
那个男人臂膀的静脉
他曲过手,对我说了声
使徒,要爱,牙齿随之
刺破滚圆柔软的第一人称
血沟通着血,仿佛圣灵
飞出,我顿悟,他
就是重临救世的主
——阿门
2022.8.中旬
瓶子,本名张云平,1992年生于北京,诗人,艺术评论自由撰稿人,独立策展人,美术史论硕士,基础科学、英语双学位学士,KET、PET、雅思写作及口语英文教师。诗歌作品登上《诗歌月刊》、《北京诗刊》、“中国诗歌网”等,收录于《燃烧时间的灰烬---北京诗人十九家》、《橡皮》等。
弗林德斯中央车站狂想曲
平静了40年的天王星探下手
拿出它的巨大蓝色印章
摁出很多湖泊
溢出的油墨形成河流
流水的鲜腥芳香不存在任何保质期的承诺
桥上的音乐家对着弗林德斯中央车站
弹奏雅拉河就在岸上
肮脏的名人宣言和黑白嵌套的椭圆圈
在细细的高跟鞋和长长的指甲上
卡住银紫色的啤酒
我来到广场上
和消失的众人下着足有半米高的国际象棋
我笑着
又倒过来把其中盛满的酒喝光
到赌场赢下所有人口袋里的硬币
并把它们投到太空里
太空用木桩一样的充满横线的小笼子
把我的硬币都滑到桥下
很多天的时光似乎在缓缓重叠
天庭翻倒而我沉入水中
入夜后,我来自昨夜的蓝色
我读取你身上的深褐色
我读取你身上的松弛褶皱,蓝色静脉,
透明皮肤如同我全部占有欲的复印件
冲上云霄的毛发胡乱盘算 打断我的思绪
你脸上微小的毛孔散发钩子和灼人热气
你的油脂和灰尘在我的火炉中与我交换生命
牛奶、水果和庇护所发出你在树丛中用不同部位演奏过的噪音
空中有适量毒液,瘦小的蜜蜂煽动不良情绪
教堂壁画的颜料剥落之前的夜晚
我的身体向我爬来
前所未有的红色热量单位
你和我的雨一样移动着融化着
理性的接吻 金色眼睛给路边的醉鬼打伞
然后你继续呼吸了吗
在明日的计划中
我来自昨夜的蓝色
刘年久,陕西商洛人,诗歌爱好者。现工作于北京。
一个不屈服于书的人的自白
智慧树上的果子,谁不愿品尝
满天星,凝视观星人
你内心敛聚的光芒
像求长生的药丸,拥有驱逐恐惧的功效
起起落落的书本,森林般屹立眼前
咀嚼的锯末透着新鲜的阳光味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
清晰地对接暗号,接受雄伟的馈赠
崎岖的背影铺满浩荡的长路
眼里尽可能容纳更多的事物
沉默的劳作,迢迢召唤
仿佛鬼魅附体,站立的影子使人悲伤
未曾打开的书页,恐怖的门
全部关上,孤立我
密不透风的深厚围墙
让我成为在自我中迷失的人
书,继续读我,吃我
汲取我身上的内疚长成我
枝叶繁茂,快乐被繁殖
我偶然想起某个片段,它复活了日历
这些拥挤的神明,我需要
重新摆放它们的位置
全部的窥探,意味着被窥探
我将不会成为这座森林的主人
2022.10.19
陈翔,1994年生,江西抚州人,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现居北京。著有诗集《新雪》(长江文艺出版社,即出)。
迷失
那是一些声音在响,
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那些声音弥散在空中,
仿佛湖面泛起的褶皱。
一阵风吹过,树林间
绿色的脉搏颤动。那旋律
仿佛一直潜伏在这里,
等待我某天穿过林荫道。
那是来自别处的声音,
从道路尽头涌来。
那声音听上去很美,
像某种黄金和天蓝的混合。
在这个枝繁叶茂的清晨,
我像迷路的羊群,找不到
牧者。深陷久违的宁静,
我还能呼吸,却无力消受。
我像一个握不住笔的孩子,
一字、一句地镌刻着
某种心爱的、易逝之物。
唉,但究竟是什么在消逝?
侯乃琦,90后,生于重庆,写诗。
下辈子
做一对龙凤胎,在妈妈肚子里
耍朋友。我们相约,要超越
兄妹情深,遇见教条,扯起就跑。
我们在四十九岁庆祝金婚,
九十九岁,把上辈子活了两遍。
爱的契约坚不可摧,途经
雨,当成安眠曲。
记住对方身型尺码,
幼儿园,把零花钱存起来,
买婚纱、西服,寄给未来。
我们是情种,把所有的情
注入对方血液,像种牛痘。
从此,对异性和同性免疫。
你说,要保护我,就连
妈妈说话太大声——都不得行!
不晓得谁愿意做我们的妈妈,
怪不容易的,连亲家也没有,
凑不齐麻将。可能,只有我们
现在的妈妈。等她出产房,
发现我们——还是老熟人。
我的诗就写在这里,因为
很难把永生永世计划完。
土味诗严肃——降生于重庆,
我们的悄悄话不要太多人听懂。
敲鼓叮叮䃰,我们蹦嚓嚓
什么玩意?当嬉皮士,
沦为歌妓之后,我学会抽烟。
一个戒烟很久的人教我的。
敲鼓叮叮䃰,我们蹦嚓嚓。
有一本诗集,叫《逼良为娼》。
写诗是斯文的,修辞野蛮,
华而不实的大地。
敲鼓叮叮䃰,我们蹦嚓嚓。
有一个人,叫二不挂五。
在诗人面前炫音乐,
在吉他手面前秀骚诗。
敲鼓叮叮䃰,我们蹦嚓嚓。
有一个故事,写给伪君子。
今天,他得意地歌颂。
明天,沦为阶下囚。
敲鼓叮叮䃰,我们蹦嚓嚓。
有一首歌,筷子打节拍。
筷子断了,还有食指。
再不行,去学架子鼓。
敲鼓叮叮䃰,我们蹦嚓嚓。
有一首诗,回忆非主流。
厚厚的锅盖头,还草毒不侵。
亲个嘴,就以为校风都没了。
敲鼓叮叮䃰,我们蹦嚓嚓。
叮叮䃰,蹦嚓嚓。
叮叮䃰,蹦嚓嚓。
(底鼔,完)
可仔,1999年生,运煤工与面包师的女儿。
雨天,我们去纪念馆
去纪念馆的路上,
你光脚踩亮水池为我们开路
远方的伙伴醒了,循着雨的轨迹飞到你身后
我们牵引着雨之链
让坠落的雨包裹所有人的脚踝
(一双脚也不能舍弃)
雨仍不费力地下,雨声中我们激越着浪花,反复溺水
我的耳朵卷起裤腿,
倾听水花与心之间交错的变奏:
我们踩水,水也跳上来踩我们
在彼此的身体里温和地游泳,
任凭细密的支流汇聚,不断刮擦我们的身体。
是水,是它的透明让我们抱在一起
是它浑浊,有点苦涩让我们的身上遍布沟壑
是它的清澈令我们不断踩水,
踩破一切与古老的水无关的负累。
我说:我的心将舍弃思想,挣脱道德律
告别最初孕育我智慧的近亲——
我只是跑着,反复奔跑以至无穷*。
不必说“需要”,去看看雨帘,抱紧彼此的手臂
不必说“恨”,愤怒滑到嘴尖顷刻被雨淋湿
不必提起人,和你们在一起,就是和更大的雨在一起
奔跑中,我们忘记今天是纪念馆关门的日子:
它门窗紧锁,内里空无,像神为审判而张开的黑洞
我们不识纪念馆的雕像,一开始也不知为何赶来
我们浪费了鲜花和蜡烛燃烧的时辰
浪费了从泥水中挣脱的气力,浪费了我们自身…
“被纪念的事物终于都消失,”——
我们松了口气,
干脆去纪念
无数颗荡涤在水中的爱之心,永恒地撞击着彼此——
所有的头发、睫毛都被雨打湿,
你的一整个衣袖也不是干的,
我是从那时起感到你的可贵。
2021.11.02
*马雁:“...贝壳将给出回环的路径,一切将再次降临,并反复以至于无穷”
子逍,北外英语文学系毕业,现在北京某中学教书,写诗和小说,也搞些摄影和短片创作。
蓝帆船
他们喊:“蓝帆船!”
我也喊:“蓝帆船!”
他们把机械臂扔向天空
我也把机械臂扔向天空
他们庆祝人类作为反面
在自己的镜子中裂开
我也庆祝人类作为反面
在自己的镜子中裂开
他们重复忘记
大天使的审判日
我也重复忘记
大天使的审判日
直到有一天
他们喊:“蓝帆船!”
我垂下眼睛沉默不语
于是他们紧紧抱在一起
留我独自站在海边
作为一项白色的罪名。
杨依菲,四川成都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文学创作与批评研究生,曾参加美国爱荷华大学夏日写作节,《星星·诗刊》大学生夏令营等。作品见《星星》《天涯》《汉诗》《青春》《青年文学》《诗林》《草堂》《飞天》《延河》《诗歌风赏》等。
用永恒买一日
我用一元钱,扣响朋友的门,
向他们购买词语。小明收下我的钱,
卖给我一个词:“放屁”。
我说,都是文明人,这词不吉利,
他就回房间翻找,换成了“放炮”。
客厅里,小红与小玲正在争论:《机器猫》
中的小夫,是不是《名侦探柯南》中的光彦?
我向她们买词语,小红指着餐桌说:“紫菜”
或者“鳗鱼饭”,你自己选。
而小玲看了一眼门边的新跑鞋,
主动提出买一送一,卖给我“跑步”和“游泳”。
我听了,直摇头。光凭这些词,
凑不出有趣的诗。
就像为了贪便宜而按斤买书,
得来全是盗版。
我更钟意挂衣架上的墨绿色帆布袋,
印着“找回你自己”和“赫尔曼·黑塞”。
但我不能自己动手取,
除非接受某人的赠予。
朋友的妈妈还在厨房忙活,骨头剁得
像王母娘娘在打雷。我问:可不可以
随便给我一个词?阿姨打开冰箱
递给我三个字:“橙汁儿”(带冰的)
我吸了一口,寡淡无味,反而更渴。
因为飞不起来的草稿,远低于作品,
因为无风的生活,深陷在体验的沙漠。
更杳,诗人,艺术小组“浦口工厂”发起人。诗歌及评论发表在《上海文学》、《飞地》、《诗歌月刊》、《青年文学》等,曾获第四届南方进步诗人奖。
在广州(二)
在夏季,
更赤亮耀眼的遥望中
总有人蜕回少年。
楼洞之下,新鲜的年景
紧贴来人的皮肤,
那些小而怒盛的花、
潮汐般的白话,
为所有景框填喂一闪而过的甜。
生活像一对端正的大字,
只要别去垂看内心
蔷薇花瓣般无穷的奚落。
植物深处响起被茂盛破坏的时序,
这东倒西歪的指令啊,
竟使蒲葵画出清圆的心迹。
你明媚如流水的四肢也可以盛放
更多欢愉与想象。
沙沙沙,沙沙沙——
快一点,忘掉争吵从哪里开始的,
你会像那一次出走的少年
从瓶盖里翻跃而出
泼洒独属今夜的遗憾,
让零星剖白弥落清晨的残羹。
如瀑的雨脚直待掀过,
赤亮的遥望中,
总有人蜕回少年。
暴雨在喉头滚动,
愈来愈激烈的夏天轰隆而来。
张高峰,诗人,著有《修远的天路——张炜长河小说〈你在高原〉研究》,诗集《转述的河流》《雨旅山行》《原乡的信使》《鹿雪》《云翳之丘》等。
远眺祁连山
千万年云风间,但见群山万壑涌来
光自此也于永世的寂灭中,无垠地展开
越过时间古老的灯盏,是谁将久久地
被旷古的荒凉触动,也终将遗失在冬月的风里
此刻朝你走来的将永是泪水,与云阵无边
远方青冥,隼鹰翻飞光天高悬
仿佛也应是自鸿蒙而来,没骨山雪苍茫
周天子的长风吹送,天马奔流,在万里更北
八荒朔风,将永在雪山之巅栖落——栖落——
无尽的呼唤寻索,万象在闪耀中上升
乌鞘岭上,山如巨灵,亘古地迎向高天无遮
素昏已降临,群集中的山脊鸣响,光斑散落
于雄浑中永恒地运行,是永在向北敞开的一道大地之门
穹苍浩瀚之下,永有某种事物久远于它们自身
而山如祈祷,我们远眺云涯高出于天际之上,风神万象
那些汇合而往的时辰,向此岸投来
在已去、未尽与将至之中,尘埃同息而止
是什么于西行中临近,幸存的迁徙漫长
逾越玄天苍黄的影子,不舍昼夜地,翻身驰马而去
如同歌声穿过积雪明灭,空无而辽阔,行进于月光之地
毕如意,中央民族大学大四学生,朱贝骨诗社成员,有作品发表于《上海文学》、《特区文学》,曾获第四届零零诗歌奖。
白色石灘
已够久,半熟的一间屋。这白墙
消解了更多目光,就更熟些。每一处,
撕下点自己。还是凭心中一本历,
片甲不沾身,干干净净。就闭上眼,等着
被风刮走总在大清早,好天儿。
树一跃而过,雾气将可感,但旁边人拉上摇摇晃的窗子,
世上怕有许多闭口不言而后消瘦的词。也像
昨日:何必深究。时间,疑惑的盐矿,只待撬松动,
紧握在手的也不得不分享。你这自私的孩子。
将在熟稔之地陷落,疼痛却又拨弄出声响。
杨林肥酒就盘凉白肉,让你那根弦放着落灰吧。
那能男巧女,活的。岩石切面,在山的树下面,路上面。
人们期待发出笑声,这不失为氛围,
当某人母亲要讲述今日新得的异闻。
这乡音由不得不听。
“我已长大后,一次突然见到赖珠”。
(哪见到?已长大是何时?)
爬过她苦难的女人。老得恰当,身着红色。不再认得出我,
年岁淋湿晒干膨胀
我也只有双耳朵还旧。
永恒一次次重复,当故乡同日光相同,粗粝
如赤足行过白色石滩。
安琪,本名黄江嫔,1969年2月生于福建漳州。合作主编有《第三说》《中间代诗全集》《北漂诗篇》。出版有诗集《极地之境》《美学诊所》《万物奔腾》《未完成》《秘境之旅:内蒙古诗篇》及随笔集《女性主义者笔记》《人间书话》等。现居北京。
赌徒
你用一个没有难度的词语陷害我
我的赌徒
你坐在我身边像赌徒眼里的赌徒
因为我们都是赌徒所以我怕
或者不怕
你
你低着头假装很安静
假装不知道安静的安,安全的安,安琪的
安
无数人问我:安
或者不安?却不知安和不安其实是一码事
其实,那么多年你一直在
诗里,比较疯狂
比较不在小说里
2004.4.25
给妹妹
但我早已预知,一切的结局,譬如你,譬如我
都是我们自己决断的
一切的结局,都没能,给父母,带去美好的
关于此生的回忆
我们都是父母的坏孩子,我们用一连串的恐慌
把父母训练得,胆小如鼠。
2005.9.11
丛小桦,诗人,摄影人。早年曾浪迹长城,出入青藏,后来花费多年的时间行走于黄河上下。出版有诗集《夜郎村》(1990年百花文艺出版社)、《蓝火焰的夏天》(1990年北方文艺出版社)。《丛小桦另类散文——散漫的河流》、《丛小桦冥想随笔——言说的石头》、《丛小桦漫游笔记——行走的村落》、《丛小桦平民诗歌——分行的现实》等由河南文艺出版社2005年出版。黄河流域民俗民艺的田野调查结集为《中国民间绝景》(北方卷),由山东画报出版社2006年出版。
等待
等待是在等时间
是在等时间之后的时间
等待是在等一个事件出现
是在等一个事件发生后的又一个事件发生
每一个等待都认识它所等待的时间和事件
只要那个时间到了
那个事件就会出现
对于等待来说
那个时间和那个事件是同一个东西
那就是等待的结局
2022. 7. 30
刺客
我把一个词或句子
安插在一首以前的诗里
它便打破了这首诗原有的秩序
它便成了一首诗的异类
或突起的部分
同时它也有可能成为一首诗新的动力
从而形成新的指向
也有一种可能是
它仅仅是一个的刺客
出现的目的就是为了终结一首诗歌
一个突然被安插进来的词或句子
改变了一首诗原本的意义
2022. 8. 10
牧野,男,安徽人,现居北京。写诗,策展,客串批评家。中国独立诗歌奖创立者,无聊派诗人。
走在路上,遇见一只猫
走在路上,遇见一只猫
我以为是自家的猫
但是不是
继续往前走,又遇见一只猫
我以为是自家的猫
向它招招手,它扭头跑了
但是不是
拐过街角,在一巷子里
一只猫突然扑到我身上
仔细看了看,好像有在哪儿见过
但是不是
林潇,原媒体人,现自由人。
马岭河峡谷
刚阴天
雨就下来了
悲伤的事,说不得
伤痕藏得越深越好
栈道,走得小心翼翼
以免滑入千古遗恨
覆满青苔和藤萝的绝壁层层叠叠
连只猴子也爬不上去
清朝的石桥,何时被激流冲断了?
对岸,望而不及
巨石坠落深谷的回响
惊动了一群瀑布
赤身裸体跃入山涧
“又回来了?
那些失魂落魄的人!”
水花飞溅
湿透了衣裳
郑莉莉,艺术家、诗人。艺术创作时在绘画中关心自然世界,在行为项目中讨论社会议题;诗歌创作时呈现更加私密的个人表达。
月光
夜半睡梦间隙
夜与大脑皆处于空白
没有内容可以填补时间
也没有灯光打断夜色
回看睡梦行路至此的脚步
却望见月亮睁开了眼
在梦与夜的路口徘徊张望
过去与将来的影子
在它的目光中拉扯时间
仿佛我未曾见过童年
也永远不会老去
月亮还在张望着
我的影子比我更青睐夜晚
用月光将夜色剪下一片
压在了枕头下
我亲爱的影子
我最好的朋友
你睡了吗
张宗希,诗人、艺术策划人。曾在艺术家工作室、画廊、美术馆、艺术媒体等机构工作,关注当代艺术及其在社会与大众方面的联系与反应。现工作于北京当代艺术博览会。
夏日素描
天空没有蜂蜜的痕迹,而蜜蜂已飞过
还有一群跌落地上
黄鼠狼转圈观望
鸡场里还有谁没纹身
狐狸脱下金壳
流放他乡徒留一地鸡毛
二十一世纪的房间这头
冰箱里的蝉蛹如大象
在不是寒冬的北温带
一声不响地冻死在夏天
归山隐林的梦还继续做吗?
知了们四处歌唱着夏天
吴忱,北大方正签约书法人,我们文学社成员,良乡大学城某尚未营业文艺空间老板,写剧本,写小说。
胶片
快门是他散步的韵脚
当,灵中一动
蜻蜓点过风物的皮肤
飞来,飞来,飞来
像陨石溶于地表
对胶片来说
这些难以捉摸的砂粒
他们确实住了下来
像衣服上某人的味道
只是更久一点
直到可以辨认它们的人消失于
他的身体短暂浸染过的世界
意识与命运一同闪现
作为宇宙暗部的细节
蓝人魔,学生。计算机科学在读,朱贝骨诗社成员。正在尝试与生活搏斗,建筑“我”的概念。
爱是
双手离开单车,你笑
我就迎接新王。
学习悄悄触碰,从食指开始:
在日落之前,
躲避城法、玻璃的黑眼睛
像躲避父亲——
于是潮湿穿行,叶的水
目光如雨骤停。
有樱色的风,爱是空空的手
空空攥紧。
血流的声音像雪
(冬的软骨正在融化)
粉,被拧进所有我们的时刻。
你与太阳一起扔下金色螺丝起子,
扔下很多,变换
此刻立刻死去再复活。
蓝灰色螺丝起子......
沉默......
直到转身分离,我立刻重新学会虚构
学会说话,写爱,
写软风与夜色的零件的构成。
你太过宏大——城般惊人的具体。
那天我沉默。你问我
说爱。
我只知道撇点点撇点横折钩横撇折撇捺。
赵淑婧,2002年生,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大三学生,朱贝骨诗社前任社长,喜欢阅读和创作。
我和你在一起……
我和你在一起,就像
和火车齐步走
时间让我不放心,它邪恶
希望卷走我们的一切好东西。
夏天夜晚,像间谍一样穿过荷池
我希望再热一点,热到融化
分不出谁的心是谁的。
我希望再黑一点,我们就会不小心
踏错了台阶,撞在一起。
如果只有一种意外,那就是爱:
它邪恶。它在角落里磨牙,暗自窥探
如果我们更谨慎些,不说话
较少地呼吸,如果更黑、更黑……
哎呀,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毫无察觉,我的日子就过期了:
如果你看得到,真是
昏昏欲睡,志气全无。
我爱你,像给你一个有点烂的水果。
带着惭愧,却又期盼
你对着尚好的那部分,一口咬下去
秋集
阿西,当代诗人。有近作集《词车间》《生活指南》《诗合集》和诗论集《词的寂静》等。
小树林纪事
1
红色交叉,红色是从心里抽出的线头
从你身后缠绕过去,缠绕了脚下的时间
你走进去,就可能走不出来
你被红色牵引,像一个字符进入合适的那一行
进入废弃水桶的中心,进入历史的虚无
进入黑油漆无底的内部,你问为什么
你怀疑是自己走错了——双眼逆光潮湿
2
四面不是楚歌,是蜘蛛网,是猎人的笔迹
地上有罗盘,吸引了你,你虔诚的小心经过
你听风,你停下脚步,你低着头
你看看别人,你发现自己还好,绝对是自由的
试试双脚,移动了几下,完全没有沉重感
3
把废弃的家俱重新组合一遍
把一面镜子放置在林中路的右侧
把木头人竖立在床边
……你拍照时是否注意到这些细节
是否发现已被移植在另一个空间
一个破旧的,但是有温度有记忆的空间
一个应该遗弃更应该遗忘的空间
你反复拍照,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老去
4
五年是多长时间呢
五年就是上海到小堡村的距离吗?
五年被你堆积在松塔之中
它有无数的松子暗藏着绘画的元素
这种纪念仪式像是爱的祭奠
你把暖阳喷洒在地上,这是最后的浪漫
是最后的色彩混涂在秋林之中
——你斑驳的身影对立未来之城
5
天梯并不神圣,天梯是木质的手工
它通向鱼的故乡,通向朵朵棉絮
这是否已经和秋天无关,是否过于直白
好像树林被简约得只剩下树干
哦,你在天梯下看见星星陨落
看见天体正在发生解体事件
这奇特的一天值得记住
6
漂泊是永恒的美,无论是从澳洲漂回北京
还是从这片小树林漂泊出去,都会引来赞美
还会有人蠢蠢欲动,摸摸口袋里的钞票
甚至有人要制定下一个五年计划
变卖家当,编造一起婚姻中的事故
——而这凄惨的物件足够令人心生酸楚
空酒瓶子装着一些陌生的电话号码
而海上的黑浪仍在逼近
7
越往里走,越能看见语言红色的暴力
越可以看见安歇在树上的诗人
他们或者她们掏空了灵魂之后返回到树上
你随时都会被一首温暖或冰凉的诗砸中
你在小伤感中遇到一个诗人,也想抒一回情
但你实在找不到一个适当的词汇
哦,是的,所有的词汇都已被埋葬
2016年,夏
张杰,诗人。生于河南平顶山市。毕业于平顶山学院。90年代开始写作。作品散见国内一些文学刊物,兼及文学评论。2001年春创办《爆炸》民刊。2015年与友人创编《静电》诗刊。2021年春与友人创编《罗曼司重演》诗刊。现居平顶山市。出版有诗集《琴房》(2008)。著有中篇小说《G城人》等。2018年获首届徐玉诺诗歌奖。
中秋
月儿淡然在世界的黑暗里。
月的圆箍,罩住望月的人。
对大地的罪责,月儿也没什么意见。
明月的精神,如同散漫的时钟——
围绕一个黑轴,听着夜鸟与狼嚎——
没有人能预言分解后的世界。
空中已流行裸露的掠夺,
月儿罕有更多的行为,只是骑云洗盏。
光明,有光明的多重变故。
月儿轻轻燃烧黑暗的巨形信徒。
漂荡的黑暗,试图把月儿浇铸为黑暗。
怪诞的云,向地面踏来毛茸茸的蟹脚。
月,沉没在铁壁星球最边缘。
金黄的地狱中,土地静如死海。
月儿也会登上我们内心的天梯,
指着众人应有的天堂。
不要以为月光不是自由的波涛,
月,也在运行自由意志的坟蒿。
不要以为月不是暴阳的威吓,
月,始终背着为我们受难的火鏊。
赵晓辉,诗人,学者。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古典文学博士。现为北方工业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写文章和诗。
秋日述怀
迷雾又一次令人感到眩晕。秋日的疏影
凝露与帘幕,渐渐有了金属般脆弱的质地
别怕,风里飘来了柔软的积木,正填满夕照
而你在探究这尘埃机关的真实性,诘问手指
迷楼与记忆的宫殿。走廊尽头,正酿造
新的梦魇,苍苔迷乱古道。颂歌与指挥棒
不停变幻。他们坚持说要团结在一起
而你厌恶各种形式的触及,推烟唾月
只因格格不入。就像你终日苦恼的白衬衫
试图从各种比喻中逃脱。然而,走调的歌曲
又一次融满了道路。旧日的遗骸,一再向你借宿
可你喊不醒那些咬紧牙关的石头,利刃与魑魅
好吧,其实你不愿意重复梦境,就像依赖PPT
从故纸堆里取暖,从齿轮啮合的牙齿中醒来——
错乱的恒星,好比戏中之戏,却永远演不完
疯兔吱吱乱叫。他们开始拆窗了,喝令天明之前
更换口罩。要断尾逃跑吗?你用眼色微微暗示我
白纸在不断收集乌云,而暴乱的尽头是一场白雪
李云枫,1973 年生,画家、诗人、导演。美术作品多次海内外展出,新诗作品入选多种选本。曾获 2000 年美国《新大陆》诗刊“世纪诗奖”首奖 2002 年 台湾《葡萄园》诗刊 四十周年庆创作奖 2004 年香港《诗网络》诗奖公开组首奖。2006 年香港《诗网络》诗奖公开组首奖。2019 年第四届亚洲诗人奖·诗人艺术家奖 编著有诗画集 《巴别塔图腾》 《斯卡斯迷宫》 《黑暗之墙--李云枫绘画作品选》。
斯卡斯
那一天,我们去斯卡斯
你站在路边为我们送行,你是那么悲伤
你将翅膀取下来,你说你再也不会飞了
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和这座城市一起,沉入海底
那一天,我们离开这里
我们缓慢的飞到空中,看着你慢慢变小
和那座城市一起,在远方消失
那时我看到几条鱼从身边飞过
它们面孔诡异,穿着黑纱
它们说;“水是慈悲的生物”
我无法理解它们的语言,我和它们擦肩而过
那一天,我们去斯卡斯
我们说会离开三十天,在秋天结束时回到这里
你站在路边,你是那么悲伤
你说:斯卡斯 斯卡斯,那是一座并不存在的城市
我们一路上都在说,这是一个最可怕的笑话
我们都曾梦到过那座城市
宽广的街道,穿着白衣的天使与沉默的树
那一天 ,我们去斯卡斯
你站在路边说要和这座城市一起沉入海底
你说:斯卡斯 斯卡斯
那是一座从未存在的城市
宋逖,诗人,作家。1965年7月生于北京。出版有爱乐随笔集《流亡的语速-来自左岸的音乐极乐同盟》(2007年),《夜莺障碍-唱片客的秘密聆听年代》(2014年)。诗集《家书+流亡编号》(2008年),《融摄1937》(2017年)。现居北京。
雏菊
被测血压带蒙住眼睛的时候
有一束雏菊像心脏一样剧烈跳动
秋天将诗人还给诗人
将妳没有进入的房子还给进入者
我想起,我们还没有见面
『不要再争执是拉赫玛尼诺夫还是肖斯塔科维奇
占据我们无用的灵魂。我们都会死去,我们都会活着!』
像妳回过头来念了一句我的诗一样
雏菊在秋天开出猛烈的日光,让我醒来时刻歌唱。
粉梯
九月十月的梯子,由雨水组成
十一月和十二月,扎了小辫子的妳,仍旧在上面踢毽子
如果我还没有这样,领着田野回家
在那些夜班急诊护士们读的书中是这样描写的
「昨夜我就是这样梦到妳。在雨水之上那如脱缰的马头般难以控制的,
田野中间那唯一被妳看见的梯子。」
未能领妳回家的是羞涩的我
是雨水的光织成了十一月的粉梯
是那一小块田野啊咬破了嘴唇组成
是得了高血压的孩子在写:整块被恩迪耶·玛丽娅看到的田野还没有吃降压药
陈家坪,诗人,纪录片导演,现居北京。
流浪史
在人世间生活经常感觉无聊,
感谢眼睛,让他看见了星光,
舌头含在嘴里,他尝尽甜头。
本是农家子弟,像更多的人,
生养子女到终老,逃离社群,
沿内心的幽思重观日月星辰,
伴随山川河流,像一个气球,
悬在空中,经受起伏的人生。
纵然身居学府,教授学生多年,
玩弄文字,把别人视为愚夫,
自称没疑惑,从来也不苦闷,
一天一首诗,仿佛真知灼见。
他不知道,二十岁的青春,
突发奇想,刚才脱离农村,
远离底层人民的生活,
涪陵城没有一人认识他。
深夜,长江轮船汽笛长鸣,
声音,把他带到太空,
没看见什么昏昏然进入梦乡。
曾经从轮船登岸,凌晨三点,
身影穿过长长的街巷,
敲开旅馆门,老板有些犹豫,
天亮住宿,怎么收钱公道,
眼见朝阳,就一两个时辰,
晃悠悠分钱不花做了野魂。
如今,白天工作的办公室,
就是夜里睡觉的卧室,
黑暗滋生他梦想的城堡,
唐诘诃德一样不认为那是风车。
多年以后当他游历到新疆,
朋友擦肩而过见他目视前方,
凛然的步伐惊呼耶稣显现。
当时阅读《天才》和《草叶集》,
每个城市有一座人民英雄纪念碑,
站在那儿俯视滚滚长江,
萌发了创作史诗的念头:
一个人的一生是这样的,
他碰见什么就变成了什么。
尽管被要求每天张开嘴,
喉咙在接受无声的绞拌,
这一切,显然与他无关。
2022.9.1
昆鸟,诗人,1981年生于河南睢县,著有诗集《公斯芬克斯》、《坏手》、《乐园》。
对将来的自己说
如果那天你突然回来
身上沾满日落的味道
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
再次回到我这里
我们互相归还了歉意和悔恨
仿佛那时才真正学会了礼貌
再也不打断对方的讲话
我会听你说你走过的一切的路
而且知道你从来没有走过
我曾不断给你提起的那条
你曾一次次逗留在雨天的车站
和行人们一起
像个沉默而耐心的行人
你谈论无数个城市的女人们
甚至,你还带回一摞丢了封面的书
而那时博学对我们都已没有用处
这么多年来我却只有一颗老心脏
拥有同一个傍晚和同一片空气
我坐着,不等任何人
所以才终于等回你来
我们对彼此感到满意而又感激
就坐在门口,不进屋
也不出去
刘南山,曾用名梦呓、老梦。1981年生于河北保定雄县。诗随笔《声音的饥饿》刊于《西部》杂志。诗歌入选《存在诗刊》《锋刃》《终点》《诗镌》等,连续入选《新诗品》。有诗集《海上生皱褶》。
永恒
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
随意地聊着天,
母亲张着的嘴可以看见缺失的牙齿,
棕色的脸上挂着简单的满足。
出嫁的姐姐们一左一右,
一个随意地坐在地上,
越发瘦弱的一个找到了凳子,
还有一个回了婆家没有加入。
我离她们两米远,
我透过阳光观察着,
一切都有了变化,
我们在不断地变老。
可是父亲更明显地老了,
他的身体在更深地佝偻下去,
垂下来的眼皮,
因为担忧而变得肿胀。
想起我们上一次聊天,
姐姐们玩耍的孩子比我当时还要小。
他们像我小时候一样
并不知道劳动后会要求得到报酬。
我们在慢慢拉长,
谈话的声音在越发舒缓;
没有变化的老屋子,
即将要被拆除重新再建。
2006.3.20
杨碧薇,文学博士,艺术学博士后。学术研究涉及文学、摇滚、民谣、电影、摄影、装置等领域。出版有诗集《下南洋》等。
高昌回信
“用时间的眼光看时间,
人人都是预言家。”
搬来高昌的一年,我才渐渐悟出
这个道理。
展眼入了秋,从萨珊王朝飞来的黄脚银鸥,
还不会辨认
新语言的头韵。
但我已知:这座城的毁坏,
就藏在摊开的塔罗牌中。
昨日,我在家门口碰到一位
千年后的想象。
它告诉我:“未来的高昌,
是一片只有风
才能穷尽的废墟。”
那时,游客站在我居住的街衢,想象
消失的酒肆和驿馆,
瓷器店货架上的白马摆件……
还有那辆插满朱顶红的婚车,
咣当穿过午后的闹市。
友人,在永恒布下的迷局里,
凡夫怎能找到解药?
大多数的诗都不会留下;
而后世专家们费心破译的,
不过是统治者的一道诏谕。
友人,饮酒吧,饮酒!
请善待今天的一切——
别忘了热爱我们的姑娘,
歌唱我们的母亲
种下的沙枣。
孟垚,毕业于哈佛大学神学院和中国人民大学。写诗和艺术评论,有作品刊于《星星》、《诗林》、《作品》、《诗歌月刊》、《北京文学》、台湾《创世纪诗杂志》等出版物。他作为诗歌活动策划者活跃于零诗社,并负责独立文学杂志《五月麦地》的编辑工作。
绿火车
错乱的雨痕。杂草
倾向于风的绝对。才是午后
积水还在看不见的地方
激烈蒸发。枕木与钢轨
(包括断续的铁刺网
砖木水塔和胶皮高压线)
油润地反光:灰,且密
从绿色和雾蓝中抽脱而出
缺少意识形态或一声雷霆
“点滴点滴滴滴滴
可是没有水”,甚至
寂寞也碎裂着跑失
仙姑已经走了,浓黏的
粉尘溢向云端。大天使
徒然举起发着干咳的号角
吹黄秋小麦的散乱尖端
黑煤味的声墙,撞碎
颗粒物升华乳色的哮鸣音
而鬼绷紧喉头的红喷漆
把铝塑的“主”和“爱”尽量涂匀
好像这样,未来的审判
和窗外一闪而灭的土坟包
就会共享一簇伟大的瞬间
若是寻找出口,华北平原只会
挤出一个烟渍味的诙笑
不说话,也不让人看出乏惫的眼纹
用一种不如卧轨决绝的姿势
玉米棒半干着,在匝道四散
金色并非天然的路障
它不出声,在发潮的沥青上
自我毁灭着生产新芽
当生命的霉变,无止境地
不被听说——当心呵
死亡,已没什么花招可替代
也有高楼,不过离得远些
并害怕入夜后兀自地空心
绿火车终究是副有些老旧的
现代派姿势;往往复复的土地
生了硬芯——去和风赛跑,
掉转车头,去挖陷阱
都来不及了。所以低伏着,只好
低伏着向古老的平角冲刺
孕生岁月再把岁月啃吃一口不剩
空旷中大喊一声,只有自己听见
22.10.3于山东济南车站,翌日改于上海
郭旭,1999年生,本科毕业于北京理工大学视觉传达设计专业,目前进行书籍设计的工作。创办轻寒诗社。
一颗滚珠
一颗滚珠,我最终没捞起来
从枕边蹦蹦跳跳出了门
从卧室到客厅,凭空
跳过两个客人的嘴脸
跳出防盗门
一颗滚珠,往下跳
回声挡住了我
关键是有一个没有嘴脸的人
挡住了我,他没带面具
也不礼貌地让开
我着急地听着我的滚珠越跳越远
最终成了一阵鸟鸣
我不晓得从我枕边跳下的是什么
我摸了一把,嘴脸还在
究竟是什么从我的范围跳了出去
听起来还那么悦耳
我寻找鸟,可鸟一头栽进花里
从飞翔到开散,不断孕育新的声音
可是我的滚珠怎么办,我的声音
越来越哑,似乎在喉头闪了一下
我要一把推开森林呕吐
我的滚珠啊
曾发出清亮的响声
曾差点被我一把捞回的
滚珠
断言
不可思议的是
北京的秋天来了
冰凉的水击中我
从肩头滚落到
我黑色的楼梯上
由夏末的一场雨导致
现在,越来越靠近
鼹鼠和恒河沙粒在这时变少
你变多
建筑群和飞鸟变多
你变少
不可思议的是
从头顶开始
当秋天把我的头发一蓬蓬吹开时
我才刚刚认识它
关上门
抬起脚掌
秋天什么都在发生
手心代言湖水
秋天是克制的
我从不敢断言
方瓶,北京工商大学法学院本科生,写诗和评论。
旅行大组诗
(一)
去旅行——去M城旅行,一个富有诗意的城市。它为什么叫M城,很大原因是作者实在编不下去了。但这个名字让他感动。它勾起了他写一首诗的欲望,它让他思考诗歌本身,思考一些貌似很重要的哲学问题;但这些都和去M城旅行没什么关系。他就坐在这,读着一卷地方志;一只蚊子停在他的腿上,它已经咬了三个包,有些痒。
(二)
事实上,他很可能一卷地方志也没有读过。如果他读过,那么凭着他至少有一般人水平的智商,他也不可能编不出一些地名和文化风俗。但他就是没编出来。我们可以设想他有以下反驳:
“说谎是不道德的,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应当欺骗,除非我们遇到了可能对谎言领受者产生重大影响的重要问题;或者我们必须尽全力使说谎的结果尽可能无害。”
一些不成熟的批评家可能联想到了柏拉图,和一些最新的有关文学伦理学的讨论。不过他们可能会说,作者是受到了柏拉图之流的影响。但他很可能没有读过柏拉图的著作;他辩解说:“有人把我的这组诗,彻底当成了一则观光指南怎么办?我怎么向他负责?”
(三)
(有诗意的一段话:)他什么也不想,却仿佛在用另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像一个稻草人,高高地,在M城一望无际的田野中央,审视着那些把它设立在这的人们。
他仿佛看见,我们身上的肉被一刀一刀片下来,一片、一片地贴在稻草人身上,(你可能以为稻草人要活过来了,要取代生活着的我们了,但有以下论据表明它活不过来:(1)他仿佛看见,意思是说他没有真的看见。(2)他即使真的看见了,这件事也一定不是真的——稻草人身上贴了肉,怎么可能活过来呢?当然是只有瞎编能活过来,在真正的生活里它是活不过来的。)当然,有些东西在文学里给编死了,生活里也不一定就那么惨。
(四)
他的脚一点都没挪过。按照美学家乔治•迪基的论点,艺术(除了它至少是人造物)的定义取决于艺术界的看法。那么,他在旅行之前要先钻研一下如何让自己写的这玩意成为一首诗。首先,研究一下理论和批评,进入艺术界,再发表几篇文章论证这些东西就是诗。不发表文章也没关系,既然已经在艺术界了,你说这玩意是诗,那它就是诗;慢慢他就懒得写诗了。
(五)
但一个受过高度训练的读者读到这就总感觉这个写作者要开始写一些现实的东西了,比如家里的菜不够了得去买之类。然后再添加一些激动人心的句子——但不能过分抒情,要克制。要让人半懂不懂,但又暗合某些理论,批判继承了文学史上的某种风格;让饱学的批评家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时候这些受过训练的读者就会获得一种混杂着成就感、文化优越感的崇高感:审美客体高于我(它讲的我很难懂),我和它保持一定审美距离(没人逼我弄懂),我还试图弄懂(很多人甚至不想弄懂),我好像觉得我弄懂了(很有成就感),最后只有我懂你不懂,没有你懂我不懂。
(六)
鉴于前面的文字太无聊,他开始研究起桌上的一个笔帽。仿佛这儿有很深的玄机,能领到某人遗失的一笔数额巨大的封口费。当那只笔被盖上笔帽,笔芯里珍藏的一切可能都烟消云散——有人可以用它画出一整个世界,其中包括M城;但这种可能性又似乎不会消失,毕竟它封存着这些令人恐惧的灵感,就像一个硕大的宝库,其中不仅封存着整个世界的财宝,还有一整个世界,一整个看似真实的虚构世界。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打开它,还是不应该打开它,但他知道自己不该出发,自己应该坐在桌子前面,认真地研究这个笔帽,他的思想从头到脚包裹着他,仿佛屋子里大雨倾盆,而他必须披着一件贴身的橡胶雨衣。他似乎不想从这儿摆脱,或者也许想要摆脱,但这种在想要摆脱的痛苦中沉溺的快感是他无法摆脱的。
(七)
我们难以想象如此矫揉造作的人会有旅行的打算。我们住在城市,想看看大山,只是因为城市住烦了。他想去M城,是因为他一直住在现实世界,想看看虚构的世界;但另一方面,他一直住在虚构的世界,似乎没有什么不令他心烦。他感觉自己无处可去,但似乎M城是一个好去处,和现实完全无关,同时,这是一个连虚构都懒得虚构的虚构世界。挠挠蚊子包,他摸到皮肤的红肿,感到皮肤有些痒,他这时才确信自己存在着;而不是生活在一个完全虚构的世界里。他心中生起一种满足,这种满足多半是虚构的。
(八)
他给腿上的三个蚊子包上了点药。这个破故事就在这结束了。耶和华用七天创造了一整个世界,而这个大组诗用比它多了整整一篇的容量承载了八篇废话,只为了让废话在我们这个时代的成就小小地高过上帝一头。但机灵的你也许会猜——多常见的套路!不就是这人哪也没去,就窝在家里了吗?最后再引发一些让人脑子进了一团浆糊的反思。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在写这个之前,作者的确去了一趟M城,并美美地玩了一圈。但是,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创作者,怎么能写那些被写烂了的事呢?于是一场真正的、富有意义的旅行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季羽,本名樊杰,1976年生于河南商丘夏邑,1985年随父迁居北京,现从事国际贸易工作,诗歌爱好者。90年就读于北京十一学校时,受初中语文老师范春三(王小山)影响,喜爱诗歌,一直坚持诗歌写作。并常年收集当代诗人资料,渐成规模,创建了当代中国诗歌文献馆。
命是命
命是命
命是不杀
成熟的麦子
燃烧在地里
女人和孩子们
站立成一堵饥饿的墙
钢铁锈蚀成血水
肉身虚无
林间有风声穿过
男人们
消失在远方
城市被迫变成废墟
家退无可退
到处都是反抗的向日葵
命不是死亡
命是活着
命是每一条河
每一座山
每一个自己
站在家门口
攥紧拳头
以命相许
2022.10.2
戈鲁,原名陈慧颖,自由艺术家,诗人,及多部绘本作家,出版多部作品。参与策划并制作57号自媒体,出品多部艺术短片和访谈,系列艺术家专访节目《戈鲁访友记》。制作多部旅行纪录片《清迈四月》,《桂林》,《东乌旗》,《午夜巴黎》,《巴黎晃荡》,《蓬皮杜》,《威尼斯》,《吉庆街》等。
布鲁克林那棵树
我记得
我应该在秋天回家
但我记不得那一天的黄历
我记得你的名字
你的样子已经模糊一片
我记得纽约的天很蓝
时代广场上的摩天大厦
向着天空孤注一掷
我记得布鲁克林大桥
很美很壮观还很温柔
张开双臂拥许多人入怀
可我不记得络绎不绝的游客
他们的神情是喜是悲
伏下身看桥下的车流
如悲伤逆流成东河
我记得布鲁克林那棵树
红房子的窗外
在所有的树叶落光之前
我以初雪的心情等候
我失联多年的老朋友
你还在吗
我从来没有使用过的工作室
是否爬满了常青藤
我记得无数个黑猫的夜晚
都早已模糊了午后慵懒的斜阳
我记得每一次遥远的问候
牵肠挂肚的思绪
但我已经不记得你的声音形象
象雾一样漂渺得无影无踪
我在布鲁克林寻寻觅觅
找到了风
也找到了雨
甚至雷声
但我真的确认
我永远的与你失去了联系
我们的梦的颜色
我再也设有办法
调出
它该有的样子
2022.9.2
李峥,青年作家、译者、古筝教师。文学博士在读,先后就读于华南师范大学、北京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近年来,创办诗歌、音乐平台“听筝读诗”;并于《诗刊》《作家》《江南》《江南诗》《中西诗歌》《青年作家》等刊物上发表若干作品。代表作有:《美人如玉》《指尖舞与玫瑰花瓣的眼》等。
晚秋即景
一只虫子落在了圣徒保罗与主教的话语上
又飞走
一只鸟儿从藤蔓上跳至松树条
一个旅人,走在古槐树下
缓行
在她左手边——
出租、三轮、摩托、单车,黄色、黑色、红色、蓝色……
急逝
一条街,隔开了塔可夫斯基雕刻的时光与祖辈
主楼前的求知:探寻德意志、斯拉夫、扶桑诸地的
秘密
一座被赋予“为公”之名的桥,令她
停下足迹
桥上一枚蛋黄朦朦
桥下一颗樱桃彤彤
闪现她额前的可是但丁质疑过的数字:35?
35,34,33……默念“在人生的中途,转醒”
倒数的数字:唤她
复又前行
诗行写在满满橄榄枝的橙绿书页上,她
复又前行
2022.10.12
阿隐,贵州毕节人,经营北京三暮书店。
我亲爱的嘉树
小鸟飞上一棵树
停一会儿,鸣叫一阵
排泄出在另一个地方啄食的种子
泥土里就长出一棵小树苗
无人打扰
兀自成长和终老
它与近旁的同龄树不是血亲
它有作为种子时候的飞行
围绕着它长大的后代们
并不知晓
无人打扰
每件心事都有天空与疗愈
嘉树,我要对你这样讲
那飞鸟早消失于世上
一棵树不确定的故乡
2021.12
玙姬,诗人,艺术家,湖北省十堰市人,原系某高校教师,现居北京。
Xy系列之20211112
有一天晚饭后,Y想到了要画X,
X长什么样,Y不知道。
X只是一段虚拟梦境,
X刚好被Y的梦境梦到,
隐约,恍惚,也许是人,
也许是灵界的任何生灵。
X与Y在Y的梦境擦肩而过,
仿佛来自未来时空的星客,
与Y曾经踏足同一个星球。
宇宙这么大,未来更是无限,
时间的流速如光年般眨眼万年,以至于
飘过飞过有幸撞见同一星系之生灵,
已然三生有幸。X,
如果眼神可以发射极光,
情绪波动便可生长亿米青丝,
在星星之间瞬息飘散若网,才可以有
二次元的线性函数解析式。误解,
终归是无解。浩瀚的暗壑壁立千仞,
诸神的虹桥早已没有了海姆达尔。有时候,
Y莫名想起希腊神话,感觉
X是现代的洛基,
X会化身一只健壮的豹子,
也会化身一条畅游银河的独角鲸。只是
X和Y已无法再见。
2021.11.12
冬集
刘振周,1979年,广东人,诗人,写作者。写有小说、诗集《知幻集》等。
旷野之心
我知道,有条路将通向格桑梅朵——
但是不知道确切在哪里?
或许,我已经在路上。
我不确定,正如世界的不确定性
“是的,其实我一直在寻找唯一的确定性——”
——或更早的。
应该与童年有关,当海风吹拂在我的脸庞
可以感知视野上的海洋充满憧憬
然而,随着四十年过去了
也经历了一些挫折
无非都是为了寻找
“唯一的确定性。”
当我渐渐明白,无论从建筑史
或古典物理学——自然哲学,
在今天,现代性已经将古典的大厦摧毁
如我的生活,已经被电力绑架。
当然,我也曾想着科学的方法论
如太阳能板——仿生学的启示:
从古老的光合作用获得灵感?
——还有能源。
是的,当我将能源理解为自由的基础
那么,自由也将是艺术的基础。
多年来——这种逻辑关系困扰着我
也就是,石油决定了世界艺术
我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正如我在社会主义国家写诗的事实。
然而,现代性作为自然的推动力
自然就像橡皮筋——两者的拉扯——
自然终归自然,现代性却以光速越来越远
我却始终生活在狭窄的红移之中
我仍然会回忆美好的时光——
“当叶子折叠的风车
在南风的推动下快速旋转
离心力传输到我的手心
多么奇妙的颤动
仿佛掌握一个庞大的星系
——稳定而结实。”
如果我将这种感觉告诉别人
(却从未碰见适合的人)
别人不一定相信这是真的。
所以,我一直在寻找这个人
不管他来自哪里——
无论如何,我确信这种希望的存在。
即使面对的是无限延伸的墙
当我知道另一个国家也有人在写诗
这世界必然存在隐蔽的通道——
“在通向——”
——为什么是格桑梅朵?
如果是这样,我到过那个地方
接近世界之巅,雪山下
现代性遭受了某种程度的消融
至少我是这样认为,至少从结构来说
这里仍然维护——捍卫——风景的完整性。
虽然,我也看见腐肉与污雪。
但是,我无处可逃。
我没有火箭——甚至,一张廉价的火车票
也都充满现代性的压迫
我的弹力隐藏到
“自然的幻觉——”
对于他人,我不知道如何完整的阐释自然
但是,语言是不需要解释的。
我想告诉正要寻找的那个人——
那个人也许生活在森林,雪野,水域
至少,应该是
“……人少的地方。”
2021.11.25
一种阐释
这不是我唯一的目的地。
这是雪山与高原的接壤:一条黑线
一条被稀释的社会性的界碑,立在我的视线。
我无法避开它像无法避开大海
可是,我已经厌倦海洋任何的方式
就像黑夜的灯塔不知疲倦闪烁,却挪不动哪怕一米
我被困在地域性。
虽然想反对,但是反对无效。
于是,我对社会分工、繁殖都产生过某种质疑
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秩序井然
可是我内心住了一只的安稳、勤劳的狸啊
虽然性格温顺,但是总会遇到河水凶猛的时期
我在向一棵树诉说这些并非情绪
而是时代的无形之手给我的压迫感
然后我想表达出来——
表示阐释自然的有效性
我也将获得自然的馈赠。
2021.12.02
卢文悦,58年生。诗人,剧作者,诗体独立艺评策展人。
未来世界讣告
亲爱的世界人
我沉痛宣告
我们将在一个再无记忆的时刻死去
趁着眼下还有管风琴伴奏
(注意群星开始渐离
最后的穹顶准备合住我们双眼
好给剩余冥思以更深黑暗)
它们的音管辉煌
它们的层级位列庄严
不管哪一根手指触碰键盘
哪一个小锤击打绷得紧紧的琴弦
巨大风箱都会发出
宇宙空远虚缈的呼吸
这橐籥吐纳造物无尽思绪
以及顿足之恸
因记述祂们的书页给风翻动
即将脱离锁住那些声音的针线
不知树叶般飘零何处
天使的羽翼沾满惶惶尘埃
鹰的嶙峋骨骼煞白横冲直撞
山体朝无数方向奔流汹涌
静默的海啸猎手们麇集又散开
追捕逃往空中的鲸族
它们喷出纪念碑一样的蓝血之柱
吼叫着凄厉着不停爆裂身躯
虎豹们为了一块掉下来的
血淋淋的肉纠缠扭打在一起
昔日的大厦不分先后倾倒
即使电光缤纷惊怵迷人
足以重唤出窍的想象作临终一瞥
这颗星球先是发出晃瞎
友邻之眼的贲射光芒
那些有生命的因还是生命
粘在光芒的短刺挣扎
或给更强烈的穿透
随后又被停止了所有知觉的
离心力毫不费力甩出
浓缩为瞬间消失的灭点
火的天幔熔化一切可熔化的
这是最后的火的清洗
一如等待那个创世预言
履行毁灭的诺言
(注意群星开始渐离
最后的穹顶准备合住我们双眼
好给剩余冥思以更深黑暗)
亲爱的世界人
我沉痛宣告
我们将在一个再无记忆的时刻死去
趁着眼下还有管风琴伴奏
也许这是什么也没有的终极支撑
因什么也还在的折磨
还有什么比活着就给掏走灵魂
更叫我们速死好救赎我们
再集合起来重温不死的柔软部分
我们不再用他人的眼睛看我们
我们终会四散逃离
我们是否感谢这最后时刻
因整个世界是为上帝受难的
2022.10.10
世中人,创办汉语诗歌资料馆,从事诗歌资料收集与整理三十余年,编辑制作交流诗集近二千部。策划拍摄诗歌中国志视频访谈,目前已经采访拍摄200多位诗人。在二十余所高校及艺术活动进行诗歌文献展览。
冬天的冬天
冬天,唯一的亲人是寒冷
它靠近心脏
居住在思想的邻邦
如果还有阳光
那种涂抹在皮肤上的油彩
比谎言更加美丽
炉火、棉被、电暖器------
寒冷调动起一千个定义
我知道你不会想到生命
这寒冷的发源地
我知道你不会想到爱情
这唯一的药方
我只看到垂在屋檐下的冰凌
一个个可爱的模样
像寒冷
保持着沉思状
定义
夜晚是空的
像一幢新建成的房屋和旷野
风是唯一的居民
黑色的舌头舔着你的睡眠
你的睡姿叫孤独
更多的人在不断加入
他们组成社会又
独立成国家
而后的情况你都了解
每扇窗户都在夜晚发出凄凉的嚎叫
阳光是唯一的杀手
你看那些无所不在的阴影
一天天蚕食着生命
用什么才能够填充一间狭窄的夜晚
俩个人或者一百年的经历
爱情或者人群
更深的孤独由此产生
2002.2.8.凌晨
黑女,70后诗人,教育工作者。出版有诗集《黑女诗稿》《功课》,曾获第四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节一等奖。
战争
房子和苹果树之间,
落下一枚哑弹,它的坑在冒烟。
幸存者围拢来观察,
在他们眉毛之间,孩子哭泣。
疆域在地图册上变幻,
海岸线的绳索吊着无数脑袋。
他们没有名字,他们以国家之名
活着和死去。
冬日读雨果
“他失去一个帝国,却获得两个
祖国。”思想才是这首诗的梭子,
织起他的双岛、雷电、锁链和坟茔。
他歌颂它,他,他们,雄壮之心透过纸张
撼动霾加疫的冬日。无名火挨着无明火,
冬风的脚掌还缺一个稳健的脚后跟,
与万物的连线里,还缺一个线头。
隐秘的呼喊里还少一个嗓子眼,映照里
还缺一个反映。千屉柜的药里
还缺一味火药,刷爆的屏里还缺一记
屏蔽。门的猫眼里,还少一个心眼。
落叶的低飞里还缺一个妥贴,
忧的中心,还缺一个核心。
在词的甄选中还差一小勺“我”——
不在那个激荡里,又如何拆解
被给定的命运。
童蔚,诗人,虚构、非虚构作者,绘画者。生于北京。上世纪80年代起从事写作,著有个人诗集《嗜梦者的制裁~童蔚诗选》(2011年)《脑电波灯塔2011~2015 童蔚诗选》(2016年)等。
墨镜爆米花和火锅里鼓掌的手
这一天,你的墨镜上面有他人的眼睛。
你张开嘴嘎嘣一声,以为吃了爆米花,
仿佛一种废话,过期的甜腻。
这一天,我看到一双手在火锅里不停地鼓掌,
更多的手,跳了进去,火锅里的故事很麻辣。
谁的错误伤害了谁的眼睛?
哪些人又伤害了哪些人的扁桃体,
那些鼻腔里回荡着教会钳子的主音和弦,
不能抱怨的方言、不能哀怨的鞋舌头,连同不眠的夜晚,
他们的胃在爬行。
城市的天空混响着最值得赞叹的安魂曲。
有哪一道门槛,你选择离去?
我拽住你的手,如此的冰冷。
老贺,本名贺中,出生于北京。80年代末开始写诗,2003年创办猜火车文化沙龙,2010年创办“新青年”影像年度展,2018年出版个人诗集《这个世界我照单全收》,2021年主编《燃烧时间的灰烬— 北京当代诗人十九家》。主要作品:长诗《如梦令- 一种映照》 《消逝如镜》等。
腐朽之心
我的一部分
还在三十年前
没有出来
那天黄昏
掐灭烟头
冲刷马桶
整理镜像,
我从三里屯南街
去北街的
一个酒吧
喝一杯青春
的老酒
我出门的那一刻
昏暗的老宅
露出诡异的笑容
我至今还能听见
那刺耳的
折断影子的关门声
那一刻,
时间再一次哑火
从那以后
我带着我剩余的一部分
泡吧、泡妞
挣钱、做梦、
胡言乱语
我经常觉得我只拿出了
一部分去爱对方,
也只有一部分和她分手
一部分难过
一部分力不从心
前几天我还暗中窃喜
它们封控住的也只是
我的一部分
另一部分的贪恋、虚无
好色、真诚、正义、懦弱------
被时间秘密关押着
而我只想找回
我灵魂出窍的
那一部分
老宅拆迁的时候
推土机从“我”的头上
碾过
所有的怀旧
尘土飞扬
而“它”依然包裹着”我“
进入消逝
(在消逝里存在着)
就像光始终
扽着影子
直到一日午后
在一个旧书摊上
我看到一本古籍
被毒辣的日头
钻出一个黑洞,
直通三十年前
而此刻也是
一个黑洞
散发着深焙之后
焦糊的气味
我在书中行走
路,越来越窄
时间,越来越短
那些废弃的偏旁部首
拥挤着堆在路边
那些旧东西的沉默
召唤着我
前进的
腐朽之心
2022.7.1
海城,本名侯瑞文。1962年生于北京海淀。曾在《诗刊》《中国作家》《北京文学》《诗选刊》等文学杂志发表诗文。著有诗集《永远的守夜者》,有诗作选入多种年度诗歌选本及《北京当代诗人十九家》等,现居北京。
我们不形容真理的具体样貌
我们不形容真理的
具体样貌
或将它置于神坛
也不预言真理的
最终去处——
远山上孤寂的墓地
我们向前走着
身体和灵魂,一直活在
古老真理的膝下
我们生,我们死,我们发现每天的奇迹
遇到可疑的真理时
便夹起了鲜艳的尾巴
重新变回——生存丛林中胆怯的潜伏者
2022.8
我们在词里获得所需要的慰藉
当我们进入语言实验室的一刻
我们和追身的影子
接受了孤独的指认
每天的存在幻觉
拧着钢丝,迟早会成为我们的颈项上
一个注定的标志
背后的雷霆被刺了一针
消失在我们抚摸过的钢管里
我们所遗失的,从诗句的族谱里索回姓氏
瞧啊,窗外热腾腾的烟火气
同单人房间的宁静羽毛
形成巨大反差。昨天抛弃的浮云还是我们的
一头系着现世卖身契
另一头拴着几段非法的往事
我们在词里,获得所需要的慰藉
我们是每一个沦落过的
词的合谋者
当我们侥幸——
遇到欢愉之神,海浪扑到灵魂上
被强力电核的快感充盈
我们的意识流触角
触到美学孩子,纯洁的通灵者迅疾地跃出了海面
踪迹一闪就不见了
2022.6
葭苇,九十年代生于立春。诗人、译者。著有诗集《空事情》(新行思NeoCogito,即出)。
小阳台
风是从海上吹过来的
海那么远,风也吹了过来
这是个有些难寻的地址
最亲密的话,也乘着灵巧的舌头而来
祷告声也自那儿发出,自我们的生命之外
“请赐给疫情中的人们日用的饮食”
“请柔软战火中君王刚硬的心”
祈祷时,我们四目紧闭
安静如饮水的茉莉,尽管它们还不具备
和脚下瓷砖一样的老年美德
当初夏的热已经要熔化些什么
晾衣绳上,棉质T恤被吹浅了颜色
它一再地离开清水,进入清风
垂下比月牙儿还细致的弧度
好风相扶,露水升腾自纵深之处,又一次
它短暂地清凉着朱槿,落羽杉,蓝花楹
如果恰好与一场世界级的大雨相遇
每一滴都简单而贵重的,那样一场雨
幻想中,一只金黄色柴犬依偎在我们
和几盆茉莉之间,它温暖的红舌头
化作小小的红掌,我们的手心化作小溪
我们的阳台也小
因为小,而被阳光笼罩
倘若九月的黄昏来到这里
也不会发现对面山坡上藏着冬天的树叶
直到晚祷以最后一个被祝福的名字念出
而结束,我们安静地拥抱轻盈如云
闭上眼睛,那些美丽无比的
白色茉莉,提前被黎明吐出
环绕着我们如同缺席于南国的雪光
2022.5.2,广州
张贺,笔名那颗晴空,1990年秋生于北京,现于京城某警务部门工作。业余时间读诗、写诗、译诗。
暗合
我去做梦,
因为怀疑,我爱得不够。
我有想法,
胆小,疯狂,不堪一击
更不过是一块石头,累卵之危
成为硕大的敌人;
石块是冲锋吗?钻营,把
脑袋削尖,
洁身自好
化作吉诃德的长矛。
你从来都是个异数
真义,被查封的炉台
跳板,跃入未曾拆毁的机关
算尽
的命运。赫然(或然)在此,夺去刽子手
的手套,斩首一个二手且假冒的世界。
却无需回望,向前接入混芒,
死亡,自是一场
迟到的追寻。
2018.10.6
欧阳关雪,诗人,毕业于郑州工学院,业余绘画、写作。河南平顶山市人。2015年与友人创编《静电》诗刊。2021年与友人创编《罗曼司重演》诗刊。有作品在《翼》诗刊等发表。现居河南平顶山市。
我看见的那几只公鸡
我看见的那几只公鸡,
住在两层鸡舍的上层。
公鸡们异常安静。偶尔有只
白色公鸡,低头啄食着
铁盆剩饭。它们油亮、
花色的羽毛,让我想起
幼年,飞来飞去的鸡毛毽。
铁制鸡舍下,四个滚轮,
仿佛一辆小型战车,停滞不前。
黄色,下斜的琉璃鸡舍,略带浮华。
铁皮盒内,留着它们见底的午餐。
那只白公鸡用尖利的喙,啄食着
盆底稀少的食物,却并没
发出太大的声响,它怕打扰
新来的舍友。鸡舍的底层,灰色
铁皮桶,被红布条拴在竹片上,
散落的烧饼,被撕成不规则形状。
一层的鸡,不知去了哪里,
仍有一朵丝瓜花,小喇叭似的
留在笼里。这会儿,已是午后,
公鸡好似在午休,一切静悄悄。
银铁皮抽油烟机,外置的长烟囱,
风筒轰鸣,顺院墙延伸出庖厨气味。
我幻想公鸡飞起来的样子,
冬夜里对着黑暗打鸣,
我在暖和被窝里,它在
寒风中,叫醒我不同的每一天,
我似乎听到了过去的公鸡的歌唱。
傍晚的鸡舍里,已空无一物,
而新的公鸡又要来了——
李冬,诗人,城市设计师,教授。
在大地上流浪
我带着自己
在大地上流浪
生命中那些白茫茫的领地
需独自前往
我边走边发芽
吸吮着
星光隐秘的手语
和北风中淡淡的麦香
我即将长出
这世上最灿烂的文字
使我瘦小的灵魂
极尽宽广
把一个人终生的渴望
铺在大地上
够不够走向你
冬天的北方
2021.1.1
士心,定居北京,青年诗人、导演,乐于即兴成诗。电影作品:《罪驾》、《无欲之望》、《家在罗溪》、《绿箩》等。
这个世界不要我了
最后一丝伪装的微笑
都被世人无情的炸干
横竖天地间
生死一把灰
我把自己毁灭了
也不会留给人类一丝遗憾
我不要核弹的爆炸
震碎整个宇宙
谁也不敢抬头观看
我也不要痛彻心扉的伤悲
浸透破败不堪的人生
倔强地击碎怜悯的眼泪
我更不要春暖花开的期盼
涂抹灿烂的夏天
寒冬傲雪早已被梅花斩断
我只要
我只要醉生梦死这一回
在夜里彻底把自己灌醉
不再畏惧
不再沉默
今夜过后 寸草不生
谁来侵犯我的荒漠
我就炸掉他
世界崩塌之前
请与我一起奔赴明日
谁若站出来把我撵碎
我全都接纳
扬起骨灰 涅槃重生
这个世界不要我了
信心百倍地走向绝望
2022.9.29
胡赳赳
结束
1
这样沉闷的生活不值得摆布
高大的碗,整齐划一的小丑
飞鸟在空中宣誓
似乎从不栽跟头
那誓言露出白骨
森森然又血淋淋
学术的阳具被主人的医术无情地阉割了
发懒发胖,喝水,嚼粮饷,哂晒着太阳
尾大不掉,尾大不掉的巨轮驶向太平洋
那一轮红日,那一轮红日的调色板发生着梦魇
有多少秘密埋葬在地下
就有多少舌头在疯狂谈论
女人和酒,迅速败退(生活的假象)
把帽檐和裙裾掀起,撕扯到后下方
乌托邦乌有,空虚耸动着空虚
我们盼着发生点什么但又害怕动荡
——这是最淫荡的想法。
一切以求稳为最高指示,不由分说
分说无意义;人从单向度走向立体主义
变形,太阳之子,下一代迎来陌生化
用自己的语言写诗变得艰难。
故乡在前世悲泣,任命你为离开水的虾
任命你为离开水很近的虾
每一个秃头背后,都有一个龟孙子
从农业到城市,背负着命运交响曲
从城市到海洋,续命、续弦、续机会主义
互联网自称统帅,但不好意思
统帅被控制。如同卸磨杀驴的历史悲剧
如同摘果子的历史幸剧
如同历史,人性与权力,交织成堕落与悲伤
自命为蜘蛛与爬虫的精灵
营营苟苟地创建一个乱世
你的肥大不过是蚊子血
你在历史上的污点也是如此
如果有污点你也得意于成名了
我们终身浸泡在一个操作系统中
浸泡在一个如一的界面
我们的营养,来自于鸩
你把乌鸡称为白凤
我用露阴癖的恶毒予以嘲笑
在一次两次三次的较量中
弱者遭受了锤钳,幸好
命根子没有带在身上
它生长在头顶的三尺之处
元神常于梦中出巡
检点百代的花名册
既便活成一株植物一朵花蕊
如狼似虎也只知道人肉好吃
人蚁,人渣,不要觉醒
不要觉知,不要振奋
不要抬头看路抬眼望天
不要声带茁壮
生活多美好啊
养儿育女,按部就班
每日三餐,逢年过节
礼仪的梆子敲出文化的优越感
吃蛇吐骨头,告密养小人
所有的齿轮在强有力地敛财
这脚步你得追上
嘎吱嘎吱,嚼骨头,敛财
这绝妙的美味,鼓起的腮帮子。
2
思想者有悲戚的面容
但左右局面的,却是拿鞭子的人
驱赶群山,使大象萎顿
真理进入虚与委蛇的洞穴
在春天感受冬天
在冬天感受每一片叶子的冰棱
扼紧喉咙,吃脑花
窃听咳嗽与叫床
全景式的摄像机昼夜不休
大海单调而哮喘,全面收容走失者
郊区,坟场,垃圾堆
人在建立生活的荒冢
燃烧吧,七月的火焰
我们在阴沟里谈恋爱,说甜蜜的语言
追逐蜜蜂的心事。掌一盏铜灯
在铁器中飞行
“不要惊醒了大自然。”
这痛骂世情的街头老者时运不济
让他们腐朽吧,把牌匾和勋章四处悬挂
作恶的人起初善良,多情,杰出
刻好一枚相貌堂堂的钢印
但思想者不相信最初的思想
如同大河拐了一个大弯
奔向那低处的欢乐
“来吧,来吧”
不要抵抗虚无,不要与强大的阻力作斗争
徒劳的使者,把指南针扔向天际
红星闪闪,色盲看见了一切色彩
愿大地上不再有悲惨之事
愿不再有大地
愿不再有谈论大地的言语
愿不再有吐出言语的舌头
愿不再有生出舌头的骨血
愿此地寂寥,苍穹开出机器之花
权谋者买下医院,无数个炼丹道士为其服务
身体与意识都要长生。长生久视,长久统治
人间是天堂。这鸦片中的知识分子
是脑神经的按摩者。思想病入膏肓
这病症,激活遥远的风暴
“世事如棋,铁板一块”
掐指,掐头发,掐脖颈
未来的局面依然形同虚设
符号与符号角力,从蛮荒到网络流量
思想者负气出走,蜕下衣钵,袖手
等待是一场漫长的坐化
最威严的符号或将肉身成道?
想得美。法令纹与酒窝
携手下飞机,西装与旗袍
吞下汉堡和可乐
万一那思想变暖了,
谁会从高压锅中放出蛇的信子?
巨人的脚印踩在城市上空
这会造成精神成瘾
城市生活呢?是活的泥石流
以为能控制的生活在控制中塌方
请弹奏钢琴,演奏经典曲目
把罪人沉入水底,风卷龙而去
“这需要一次洗涤。”
硕大的滚筒洗衣机,搅拌世界令其颤抖
语言无限加深、加重,变得严厉
直至成为灾难。灭顶。
3
清晨从夜晚惊醒
万众出逃,逃向不知终点的荒芜
起初是腐朽的气息,后来是尸臭
活灵魂在僵死的面容上吸血
那一列载满亡魂的火车驶向东方
那一刻东方是亮的,不可置疑之亮
叫魂的人驱赶着一个又一个玩偶
群众的疯颠,如同热锅上的油滴
赴一场斩首的邀请,每个方向
都是死亡,无从选择
无需选择——选择自由吧
已经设定好温度
还有温言软语的诱人香味
这一把必须豪赌,赌上性命和无知
不要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不要从众,不要听专家的话
也不要企图闹事,这是不道德的
只有穷人才帮穷人;富人
有各种谈判的砝码。或者
将人心的惶惑摆在桌面上
推开窗子望一望,天下太平
以致于恐惧,这莫不是末日的景象?
人心深似锚,锚定了你的浅薄和深情
过多的激情,炸得自己血肉横飞
那一条逃亡的路通向哪里?
命定的船只,有保命的空间吗?
或是一艘地狱之舟,华丽无比
怨毒之气,从蒸气机里弥漫出来。
控制者失控的时候,地球抖了抖。
谁不想得道成仙?一路升华
向崇高之地迈进。平地起青云
世俗的生活,灿烂而又痛快
可以谋一下年度计划
但谁也扛不住意外,意外的角度
意外的力量。牵引你
朝向无明的方向而去
——这是无能的!
憎恨者憎恨了自己。
你终将惹恼一个屠夫,
大开杀戒,视众生如猪油
清醒的人遭人痛骂
醒来是多么难受啊,我还没睡好。
请让我愚昧地再睡一下。
先生,你是傻逼中最帅的
但终究还是个傻逼。你以为可以改变什么,
唯一可以改变的是把你从这里抹去。
不要想当然地走进深渊,仔细想想
好好想想,为了孩子,为了父母
不要做不痛快的事。不要做孩子气的事。
不要做撕破脸面的事。也不要不做事。
佯做一下,装装样子。
这事就算了啦;这事就算过去啦。
论功行赏,名利双收
大事都很简单,只要照着默契
忍住恶心,就可以稳坐钓鱼台
否则,做了好事还挨骂
招别人忌恨,散布各种谣言
有小人告状,有相关部门打压
这是何必呢。你看不见,
风雨正在屠城么。你看不见,
雷电之声轰轰不绝于耳么。
这些都是异象啊异象,
建都日久,地下水都不干净啦
自带干粮过日子吧,不要唾面自干
也不要迎风撒尿
虽然看起来逼格满满
4
骄傲的语言是生铁的语言
生铁的语言是过时的带着尸气
好的语言像肺气肿一样缓慢无力
不好的语言像痢疾
中风的语言是最好的
并不给众人平添麻烦
没有人有耐心听完或听说些什么
急嘈嘈的发言就够了
制造广大而有效的混沌
这不过是一片埋葬老虎的土地
有什么值得大谈特谈的
那语言的瘟疫令人窒息
从肥肠中发出咕咕声
用精液涂抹在麦克风上
伪装的头颅楚楚动人
但那不是思想,也不是可供背叛的思想
语言走向自己的无所表达之处
它是一个极其所是的无所不是的一无所是
语言苍老得像个小婊子
那么多年了,依旧很新鲜
厉害了我的国我的祸害
玩弄语言如同玩弄苍穹
天上下过的雨,历久弥新
人间烧过的纸,第二天就不见了
翻翻教科书,真理赫赫在目
打开报纸,也很振振有辞
翻阅手机,众人齐心协力
吭唷嘿呦 万众祭起铁纤
使幽灵无法遁形
这满目的荣光,还有什么语言
足以形容?伟大的未来
早已在义正辞严中,煌煌实现。
现实与身体的溃烂算得了什么
精神的亢奋早已烧光了邪教
有多少未成年少女等着献祭
就有多少法老坐在基地中感慨岁月静好
当一套语言的机制自动生成
它便从人工的、虚拟的变身为自然的、光滑的
理论专家们穿着露出后面的破裤子
在那里为彼此缝缝补补,
弥天的口袋破了怎么补呢?
有办法,只要推给一个死人。
或者推给一个外国人。
最好的办法是推给一个死了的外国人。
臭氧层破了,让他们去补。
牛皮破了,换一张虎皮。
语言和文字,只是一场游戏
只有蝼蚁才寻章摘句,当作真相
光是圣洁的,光屁股是不洁的
洗礼是圣洁的,洗肛门是不洁的
爱是圣洁的,爱淫乱是不洁的
干活、干事、干部是圣洁的
被干则是不洁的
搞活、搞好、搞得有声有色是圣洁的
搞事则是不洁的
感恩、感动、感慨是圣洁的
无感则是不洁的、负罪的、令人羞愧的
然而圣洁不是很廉价吗?
口头上说说就可以了
数字改改就可以了
书面上涂写成文献就可以了
不洁的还是坚贞不屈
不洁的还是一如既往
性工作者带病坚持工作,这可真值得表扬。
5
一切都在精神控制当中
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说:当下是事物所能呈现的最好的样态
奴隶说,我们要去拯救全人类
信徒说,我们要去普渡众生
罪犯说,我们犯罪是为了消业
傻逼说,我们任人宰割也是为了消业
骗子说,我们连年亏损
另外的骗子说,我们宣布没有骗子
(风中传来掌声)
骗子被自己感动了,骗子信以为真了
骗子要成为骗子,需要两次:
第一次骗自己相信;
第二次去说服别人。
我们必须作出选择和我们别无选择
是两条道路。
只有一条光明大道:
它是由无数条交叉小径构成的。
否则,真理就会变成黑白灰、
左中右、是否与弃权
这个世界会变成一个机构,你可以叫它:
为了真理请站队光明无限公司
但是我的光阴哎,就在这样光明的笼罩下
失去了野马与晨露
我们不愿意谈论过去
总想做一个新人
结交新的朋友,把历史的负担
留给后人。但是哎
这是青黄不接的历史时期
一场又一场的直播带货
你只能看见光鲜
看不见发育不良、青黄不接
看不见面有菜色、声带嘶裂
一切都被反复揉搓乃至抹平
行业性的动荡,席卷而来
人人自危于危墙之下
但没有谁舍得率先离开
因为暗藏着某种庆幸
自己或许不会是最先倒下的那一个
这些因人数占优的思想
不过是命运的狂暴所吞噬的渣滓
庸人该当如何安慰自己:
我已碌碌,亦为国际问题担忧
太平洋海天一色,碧海映着我的丹心
我的前途不重要,国家与民族幸甚。
庸人作此想,舍弃自己的已无可舍的家什
勇敢地冲进网络的暴风雨之中
瞬间用唾液将他人淹没
这个存在感刷得多么有价值
临时获取的意义悠长、正当
离不朽可能只有零距离
存在而崇高
存在而又崇高
存在而又竟然崇高
如此轻易的获得,这么安稳的人生
太值当了。我是自己的舵手
在大海上航行,思想观念要保持一致
这是基本常识。我们驶向的终点
不是死亡,而是生命与爱,皆可抛弃
我,作为庸人,准备着
投身于轻蔑而精确地一击
就像用步枪打下飞机
在横店手撕鬼子
以及向妇女和孩子使用暴力
6
天陷入黑昼
神起身,台灯亮起
百页窗外是伟大天空的低沉
低哑的音乐响起: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同志们同志们同志们!
黄色单车一辆一辆又一辆
跌跌撞撞如同多米诺骨牌倒下
这黄色的命运流着黄色的泥土汤水
差一点就变成无政府主义了
谋杀,用交通事故,用闪电
大树在摇动,狂风骤雨千钧一发
晦色的面容之中,众神捡起兵器
称王,称善,称体重
也有人按一下按钮
唤来服务生续水
每个空间有兀自不同的命运和遭遇
天气会革命吗?革命会砍头吗?
砍头会痛吗?痛会使人绝望吗?
绝望会带来恶劣的天气吗?
接下来是大雾漫淖,陈仓暗渡
星链笼罩大气层
狂人飞升,新的修仙
资本轻如蝉蜕
发言人梗着脖子,将掷地有声的话语
隐藏在逻辑自渎中
羊儿乱跑乱叫是生命的基本正义
但牧羊人的基本正义是纪律与修正
正义之途不是笔直的光明大道
而是无数条歧路任人去走
践踏吧践踏,包括生命与死亡
尊严与勇气,刻骨的恨与爱
茫然的天气与未来
海平面上升,滔滔不绝的洪流与话语
打开天际线,打开潜艇的鱼雷
密谋者失业了,到处是明晃晃的执杖
这天气值得咒骂吗?
多少年了,该下雨时还下雨
夏季一如既往地宏大而不安
我们的人性快用完了
接下来是神与神的战斗
六字真言:嗡、嘛、呢、呗、美、哞
皆是武器破空的声音
破空而又破执
投向死亡的面具与废墟
诸神胶着于淤泥与骑鱼
人面就此掉头而去
那悲怆者的面容就此抱头痛哭
如果我们把发明再发明一遍
把轮回再轮回一遍
一念修罗,又一念修身
这掺杂着虚空的赤练蛇吐着信子
愚蠢得像一道闪电中伤了自己
我们彼此毒害,用怨言造句
口刀腹剑,全身长满毒汁
我们是最疯狂的搏命者
为了一种虚无坠入另一种虚无
而虚弱的深渊足够之深
深得没有回响,听!
是深渊在凝听你,无边的吸洞
暴雨将至啊暴雨将至
所有的念头都被洗涮
被洁净,被更大的暴力控制
被无望的希望俘获
7
要说有什么未来
资本狂卷一切
唯独削减人体,修饰人体
砍掉对胳膊的预算
拨掉智齿,把痦子除去
把颈项上装上智能设备
把机械义肢、数字眼罩放进
虚拟的床头。
人的意识被逐层剥除
只剩下空空如也
剩下意识的叠加和变形
将无意识注入悲剧意识
将潜意识织入破碎的梦境
将止不住的泪水存入罐头
定时抽取、汲入,如同空气般甘甜
赛博,拓扑,另一个隐秘的敞口
唯有接入,表明最后的生存法则
此前,只是零敲碎打式的缓慢进化
曲线要变得陡峭,必须引进万物对人体的嵌入
让碎片化的世界重新整合成各式各样
让混乱的多情变得各自绽放,永浴爱河
人的异化,是世界同化的必然过程
再也不能阻止悲伤与喜悦的自由组合
瞬间的情绪,可以变得极为丰富
恒定的价值不存在了,
不恒定的状态将会是恒定的。
捏碎、挤压、揉搓,人类的皮肤玩弄于
科技的股掌之中,如同面团发酵。
在怎样的维度上思考世界的本质,
才会更接近本质?
是否有一种根源式的框架,
能够解释外物,而不被外物所摧?
答案是一个隐喻,一个浮想,一个梦境片断。
一个不完整的意识之思。
答案是后退,退到意识的源头
这是元意识,是空
当你表达,空就凋亡,生出有
当你生出虚无的感觉,这感觉便有了
从有中,诞生出的无,怎能说是无?
人类终将一无是处,人类终将是其所是
另一个我,他者的镜像,并非完全对称的
也不是自作多情的水仙映照
而是无数个欲念奔向一个敞口
一个点击,便全部出现。
自作元命者,迎来了多元的曙光。
一种反叛,一次暴击,交相出现
理念进入无穷的变局的时刻
欲念再次突飞猛进,无可抵挡
这自由的时辰!
极多的世界被打开了,速度被接入
更快的速度。肺活量被打开了,
随意进入恐惧的深渊。
当我凝视你时,是你在自我凝视。
不用怀疑你的思想是谁植入的,
给你更大的硬件以便装下你的沉默之思。
物种的多样性,生态的杂交
硅基与碳基的合体,食物的自生长
意识的长存,身体的无限插件
这些,统统都具有可塑性。
让我的意识与你的意识合二为一
让我体验你的颤栗,让我阅读你如同
阅读托尔斯泰;经典的衰微
还是审美的再次降临,
直到春天和秋天在一个时辰中反复出现。
8
剥夺与剥夺感不是一个概念,
与剥卦所描述的特征更是相差很远。
我们早已消灭了剥削,于是迎来了剥夺
剥夺意味着如你所无,
更令所无。
同时意味着如你所有,
更添其有。
因此你有病的时候病情必然加重
你有工作的时候必然走向工作狂
你喝咖啡的时候必然从每天一杯走向每天十杯
有的最高级和无的最高级具有同样的终点:毁灭。
有一种剥夺是无论你想不想要,
都要赐予你。
那你如何维护自己的尊严呢
如果把尊严看得太重
那也是不值当的
而毫无尊严也不可行
尊严问题是一个自我太小还是太大的问题
一个有志向的人其尊严是不成问题的
可以忍受胯下之辱,阉割之痛
无志者则极易被摧毁,陷入绝望的境地
因此可以说尊严即志,志当存高远
既便你被剥夺得一干二净,
仍然是一个尊严爱好者。
但现时段聊志向岂不是显得很可笑吗?
虚弱其志,保持对现世的竞争和挣扎
在行业混出一些地位来
把房贷赶紧还完岂不是正事?
飞鸟飞向异乡
在大海上凫游,寻找一段浮木
屏息已久的盲龟为什么还没有出现?
患有黄昏恐惧症的人面目昏黄
帝国已垂垂老矣,说什么历史的三峡
最后还是运用生物学策略吧
只有这样,一切才解释得通
不可与白人在黑夜中交谈
不可口吐白沫,说黑话
不可借白条,打黑枪
但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总归是要有的
鲜血与黄皮肤,黄皮肤与黄土地
黄土地与红太阳,红太阳与青天白日
青天白日与你青睐的翻白眼的艺术家
种种历史的样式,最后都被按倒在手术台
被一个白大褂,拆卸、组装、缝合
微创,疼痛,不一而足
而我们竟然蜕变为历史的虚无主义者
将白大褂反着穿,将奶头伸进饥渴者的嘴中
用老虎冲击伟大的舰队——在波浪中癫狂
常识被取消,常识足够被取消。常识和堂食
都一概取消。事物的面貌戴上貌合神离的面罩
请彬彬有礼,或者破门而入。
何其伟哉。嗟!旷野的人
在桥洞下使出下三滥的水平。将一望无际的人民
歌颂得体无完肤。万物皆可哀伤,
前提是准备好新闻通稿,将难字标注出拼音
顺利地吐气如兰。喇嘛喇叭大喇,黄红黑啤
栽倒在街心如同栽倒在鲜艳的玫瑰丛中
久炙者焦香化湿,大啖者有一颗良好的肉丸
无比励志。至于春和景明
夏三月,空调扑扑扑地扑面而来
花连着花连着花带着果带着果
鲜嫩、多汁,共和国的紧身衣
如同肥牛身上的花纹。猫最重要,
它总是悄无声息地占领道德的至高点。
9
排练时唱:这是最后的斗争。
胜利时岂不得作一番最后的争斗?
各色人等,交相辉映
洋溢着胶原蛋白的皮肤流光溢彩楚楚动人
修图,接着修。修图平天下。
这是最后的疯狂,满门抄——斩——立决!
多少戏码,后宫到前清,血滴子与美人痣反复点染
更深的基因中,诞生出了混合形态的人形物。
还有人形兽、兽形人、赛博人、狂浪的跨种类人。
骚气啊骚气,统治阶级处于不利地位
只想某一天回到简单而愚蠢的旧世界
怎样的面孔,才能理解一个无头真人的飘然而过?
(她直立行走,然而脚步击打在空中,头发倒垂在地面)
各种唤醒,但谁不愿在深度快乐中被催眠?
有些是自我催眠造成的,有些纯粹是他人的话说了三遍
于是有了魔性,有了感染力,神经元细胞的位移
已经被研究透了。洗脑粉可以轻易洗去不良情绪
只待撒上快乐粉,便可以获得持久的效力
因而,做一个快乐的傻子、脑残比杞人忧天要明智得多
“幸福论”主要讲述的就是这回事:
这他妈还真叫事儿?再抹抹爽身粉,
口吐白沫,翻白眼,抽搐几下,仙人自来接渡
白日飞升有时,事物的奥秘被解开有时
用《肘后方》解锁《参同契》,不愧是一口浓浓的痰。
要不然呢?把阶层论打倒,把精英主义打倒,让反智的群体
一往无前的冲上街头:放火。
没有行动力的思想就是一口浓痰,孱头必备的哮喘激素。
而未来也许只是在自我重复:开花结果,腐朽虚无。
但有些风景描写还是优美的——
坐马看云起,行车疯人院。
最后的晚餐已经成为套餐,被反复食用。
如果,一切都在旧世界中运行。
崭新的恶之花开遍元宇宙(但却不得其门而入)
洗脑家们把脑容量反复按在地上摩擦
光辉岁月之中,满是旧日痕迹:饥荒、战争与瘟疫
关闭喉咙与双唇,你将如何歌唱?
又将如何呼救?
这深深的黑暗,从一株梅花的形状中砍下头颅!
这最后的醉意,打破镜中的幻像
下一个期待,仍然是招黑型体质的伤害
但是愤怒的拳头已经挥出,
自我的伤口已经怒放。
人类的子宫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
没有谁愿意一出生便是数字奴隶
请不要用语言去限定一个人的一生
这虚度的一生,慌乱的一生
正在变成像素的一生,支离破碎的一生
结束吧结束,就让有回归于无
充实回到空虚。高墙回到坍塌。
爱回到叛逆。就让荆棘结满果实(有毒的)
爬虫上岸,盗取婴儿的尸首
就让腐烂一次又一次降临
成为兀鹫的美味,在天空中盘旋而画着优美的线条
没有什么新元素,从来都是旧道理
选择相信与怀疑都可以,问题是有选择吗?
何不打开脑浆,畅饮开怀
吸吮人类的智慧,并将人类弃如蔽履
蝼蚁日益展出现白色骷髅的细微纹理
这种科学,可以使生物死而复生,生而复死。
没错,这是个“死循环”。生的宫殿已经关闭。
复制的庙宇刚刚开启。死亡不是个秘密也无须恐惧。
它只不过是一次声讨事件。挥舞手臂、大声哭泣。
为这瑕满的肉身和堪忧的人类弱点。
如果人的平等性被剥夺,那地狱会比人间更美好。
2020-2022于北京
《南方诗歌》2022年11月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