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节
梦萌
那实际不是节日，而是女孩们一个甜蜜的梦，一个美好的憧憬，一次走出柴扉认识世界的骚动和张扬。
记得每年立秋一过，族中众多姐姐妹妹就把自己关在家中，忙碌着为乞巧节准备各种礼物。礼物都是女儿课的佳作，如千层底、绣荷包之类，其中最重要的一件是泡豆苗。按规定，前者可以任选几项，而后者却不能少，是每个参加乞巧节女孩的必修课，就像现在高考3+X。乞巧节每年农历七月七日晚举行一次，非常隆重，性质和如今的花卉盆景展或手工艺品大赛相似，所以无论大人还是女孩都对此很虔诚，很郑重。
泡豆苗是检验和培养女孩子心性气质最基本的修炼禅定功夫，姐妹们在这上面花的心血最大，寄的希望也最大。“立秋”还没过，她们就早早买回瓦盆瓦罐，要是来不及买，碗碟也可代替。她们给这些器皿里放一些小石子和粗砂，浇上水，然后将一把菀豆随意浸泡在水中，就天天厮守着，盼它们早日生根发芽。两三天后，那浸泡得鼓鼓的菀豆果然就显了胎音，有了动静。最先破壳而出的是一条细细的根，又过了两三天才生出芽嘴儿。芽嘴儿先是米粒般大小，很快就长出几片真叶。之后，叶子虽然绿着，却不再长大，像鸟舌，始终嫩生生的。唯有白嫩的细茎，愈见长长，长高，顶托得鸟舌绿也一天天扶摇直上。嫩茎儿有的直溜如线，有的弯曲似簧，一簇簇，一拨拨，挤挤挨挨地爬满了罐口、盆缘和碗边。这时，姐妹们便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拢起来，或用布条绑了，或用柴棒搭起棚架撑着，瞳仁里便漾起一丝飞瀑流萤般的晶亮。等到豆苗的嫩茎长得两尺左右时，不像地里种的菀豆，出苗后就长出枝叶，一身葱绿，藤蔓也逐渐柔韧，而它们却仍然无枝无叶，嫩白如雾、如云、如雪，似乎多看几眼都能溶化出水来。这对“秋后三个火老虎”来说，无疑是一片阴凉清爽的所在，屋子便陡然多了一份蓬勃的景致，也使女孩们陡然多了一份欣喜和惊讶。
泡豆苗是一项极细致而又复杂的生命工程，水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温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光强了不行弱了也不行。关键一要细心，二要耐心，三要明心。不细心，就会弄坏豆苗或根本就生不出豆苗；不耐心，就会揠苗助长，使豆苗半途而废甚至活活夭折在胚胎里；不明心，就永远弄不懂“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自然规律和生活哲理，智慧女神也会随之擦肩而过。姐妹们就这样日夜守望豆苗，浇水呀，透风呀，遮阳呀……随着豆苗一天天长高，姐妹们也变得像“润物于无声”一样的细心，像“铁杵磨针”一样的耐心，像“春风化雨”一样的明心。一位阿娜多姿、心灵手巧的“凌波仙子”就如此这般地伴随着豆苗一起长大，女儿国里由此便多了一位巧女子。
经过十天半月的禅定修炼，于是，在那个“七月七，天上女郎会织女”的明媚的夜晚，她们洗梳打扮后，穿了漂亮衣裙，捧了参赛的女儿课和一丛菀豆苗的清纯，走出柴扉，纷纷聚拢在碾场，开始展示各自的心仪和佳作。一轮明月，一盏汽灯，一个碾盘；大人们围着女孩，女孩们围着豆苗，豆苗儿围着碾盘。豆苗在月光和灯光映照下，幽幽的，亮亮的，晶晶的，像一缕缕萤光和磷火，给人一种神秘奇特的感觉。女孩们围着豆苗翩翩起舞，一边舞，一边拍手唱着一首动听的歌谣：“七月七，祈巧巧，看谁心灵美，看谁身条好，看谁脸庞俊，看谁手儿巧……”这歌声阴柔凄美，委婉缠绵，在夜空回旋了一个多小时，直唱得天上的鹊桥加通了，牛郎和织女终于相逢了，乞巧活动才算正式开始。
乞巧活动包括两个部分，一是作品展示，一是现场比赛。展示的作品琳琅满目，繁花似锦，什么千层底、绣荷包、花裹兜、花手帕、花鞋垫、花枕头、窗花、剪纸等，摆了一大片，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一样美，吸引得人们争先观瞻比试，赞不绝口。偶尔，也有邻村的小伙子（都是提前约好的）竟敢在众目睽睽下偷走展品，自然姑娘们也不去指责讨要，任凭他们在一片戏笑中溜之大吉。但现场比赛就没了这番浪漫情趣，“单个教练”使姐妹们的心都绷得紧紧的。比赛的项目有剪纸、挽髻、打纽扣和背诵百家姓等。姐妹们非常认真庄重，把这些女儿课一个个都做得轻松自如，尽善尽美，赢得一阵阵掌声和喝彩。
整个乞巧活动，都由几位阁老主持。临近尾声，当阁老们终于宣布选出的五名“巧女子”时，场院顿时欢声雷动，沸腾一片，活动又起高潮。此时，选出的五名“巧女子”被推拥到人群中央，再次翩翩起舞，再次唱起那美丽动听的歌谣：“七月七，乞巧巧，看谁心灵美，看谁身条好，看谁脸庞俊，看谁手儿巧……”这个程序一直延续到深夜，歌声也传得很远很远，把天上的星儿月儿也听得迷住了，把从鹊桥刚刚回窠的喜鹊吸引得和它们的子女一起也朝着人们“巧巧巧巧”地歌唱哩。
太美了！每每此时，我都夹杂在人群中，一会儿望望如银如萤的菀豆苗，一会儿望望女儿课繁花似锦的展品，一会儿望望姐妹们袅娜的舞姿，一会儿望望天上的银河与门扉紧闭的月宫，真担心姐妹们会像七仙女一样飘然飞走，担心她们会像嫦娥和织女一样饱尝孤独寂寞之苦哪！
但第二天早晨，姐妹们都偷偷告诉我，说她们昨晚作了个“乞巧”的梦，早晨起来果然就变得心灵手巧了。
【作者简介】 梦萌，陕西咸阳人，大学中文系毕业，工程师、高级政工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河》《悲喜娱乐城》《倾城》《金喽啰》《新部落》，中短篇小说集《绿太阳》、《和谐的比例》，长篇纪实文学《水经泽被》，散文集《随意即风景》等3部，报告文学集多部；小说《爱河》在省台长篇连播，散文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读者》等各类报刊，有的介绍到国外，是陕西作家群中颇有社会责任感和影响力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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