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紧促的铃声过后,列车发出低圆的号声,首都的房子开始往后行走,市区渐渐远去,眼前慢慢空旷开来。 …… ” 陈本豪老师在散文《D123》向我们讲述了他北京之行的点点滴滴,值得一读。

北京西客站广场,人群川流不息,那些迎来送往的挥手与拥抱,留下许多珍贵的瞬间,照着荧屏字幕的索引,我们走进了第五候车室。室里高大明亮,排椅之间宽得能容两台手推车并行,室间不见一个无座的旅客。离开车还有七十分钟,时间十分充盈,像谭立曾先生所说伶界中的那句行话“早来三光,晚来三慌”。进城辨路入境问俗,几天来美中不足的只是苦了熊主席,京城随处可见禁烟的标志,真不知这几天他少抽了几多烟?趁着上车前的巨大空隙,顺着服务员的指引,他笑着和董哥一同向第六候车厅的抽烟室走去。
D123次列车为“和谐号”,吻合中国传统和时代文明,它静静地停靠在高高的站台边,流线型的躯身,椭圆中有些平扁的车头,像一条浮游深海的白鲸,我伸出中指触摸一下车身,它一动不动地格外温顺。站台与车门底板衔接成一线水平,老弱妇孺从此远去了上下车的苦痛,我不知不觉间进入车厢,带着一份新鲜的愉悦走近座号。七号车为全车仅有的一等车厢,对众多旅客而言,惯为平民之身,这趟行程使我暂且高人一等。车厢定员51人,一排设椅四座,两边秋色平分,走道宽,椅距也宽,每排座椅均可随意旋转360度,方便同行旋客对座聊天或娱乐。熊主席和董哥坐前排靠左43和44号,谭主任和我坐45和46号后排靠右,架不住谭主任的谦让,我带着不言的谢意临窗落坐。
在一阵紧促的铃声过后,列车发出低圆的号声,首都的房子开始往后行走,市区渐渐远去,眼前慢慢空旷开来。在我江南的故乡,夏收后的土地,早已呈现一派热播的景象,而辽阔的冀北平原,依然金色一片,滚滚的麦浪绵延起伏,大型收割机四野雄风。每年夏天总盼着麦收,灶台边缭绕的蒸气散发着新馍的香味,年复一年地滋养了我童年的饥饿。铁路两旁多是一些低矮小屋,古旧的徽派艺术已逐渐不再,那些暖色的砖瓦,仍旧固执地砌筑四合院的文化。在沿线茂密的绿化带中,排复排的合欢和栾树迎风飘荡,漫溢典型的北方风情。近年来,智慧的园工已将这些源于北方的花色,绽放在南国的绿化组团与行道两边,在大自然的融化中,将北方移民悄悄地变成南方的籍地品种。那年我和妻子陪着母亲,同去香山看红叶,娘仨在白皮松下留影,从此,它那高大伟岸的身姿,便嵌进了我心中的相册。树身上一块块浓淡相间的色彩,比剥落的法桐更好看,它一步一步自青春走向苍老的印痕,是我永久的迷恋。但白皮松的不尽人意,却让我有些失落,它孤独地钟情瑞雪寒冰的北疆,竟无心别恋湖广之地的三月暖风。面对窗外那一处处白皮松林,我将车帘推到顶格,只盼早有能力缩短星球距离的人类科学,将白皮松妆扮成幸福的新娘,远嫁南江的土地。
此次的北京之行很顺,收获超越预想的圆满,行前的种种猜测和担忧已一扫而空,一周来紧张有序的节奏像轻风吹过。第一次对声名显赫的京剧谭派传人的采访,氛围出奇的平和与融洽,不知是故乡的情结使然,还是大家之家别于常人之格。经过几场的心灵探索与艺术碰撞,双方决定暂告一段落,谭家人需要储备一段静空,对远去的历史画卷进行记忆扫描,而我也须对已获资料进行系统消化,以便明晰下次采访的流向与重点。来时我们开着轿车进京,一行四人和司机使小车里空前满座,十二小时无间断的坐程,臀下不断传来深夏的信息,屈就的腿脚,僵化地踏上北京的地面。回程时从五台山酒店往西客站车程较近,四人满座打的,既方便又划算,为此,我们婉拒了友人派车相送。前不久,铁路再次提速,高速的子弹头列车已有一段路龄,董哥和谭主任行前同去车站,有心选购了“和谐号”,好一解我们的时速之痒。
十一时三十分,乘务员应约送来午餐,十二元的盒饭,两荤两素颇为丰盛。二十多年的商海求生,东风西雨地跑,每乘火车长途,必带一瓶桂林腐乳,一口饭和着一口腐乳地压住异味,不然肚子就要唱一曲“空城计”。今天打开饭盒,却未闻见列车上那股惯常的怪味,不觉食欲大增,片刻风卷残云一片。饭后斜靠座椅,看车厢顶头荧屏中滚动的字幕,列车时速已达250公里,轻快平稳中让人难以觉察。抬眼穿过车窗,减速玻璃下的外景,像一幅徐徐摊开的画卷,一切是那样的舒缓。列车九点四十七分从北京始发,区间运行八小时又四十三分到达终点汉口,比提速前的T38次特快少去近四小时,如此计算,上灯前定可归家。亿万富翁买不到流金岁月,节约时间,即是延长生命的伟大创举。
饭后消化热能的困惑骤然袭来,我迷起双眼,两手合抱于腹下,将身子挪向侧式,前伸的两脚抵足绒草般的踏板。这时,耳边传来一声轻松的问语,先生,你想将座椅平躺一些吗?向着那团窈窕的身影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已告知她一百个想。只见身前横陈一只粉嫩的手,那纤纤的玉指,柔柔地按住座前那颗黑色的按钮,缓缓后降的椅靠斜达22度方止。她复问一声可以吗?我以十分的目光换来一笑嫣然。她轻轻地走了,那丝吹香润雨的气息依依不散于胸前,心儿像村头那湫闹醒的垅田,一条条鳅儿尽兴地欢腾在混浊的泥水里。
我想,是该做个梦了,就让她轻轻地来吧!
▲作者:陈本豪,1953年出生。中国作协会员,江夏区政协常委,江夏区文联原驻会副主席,民间音乐人。作品曾入编《2003年中国年度最佳散文选》《2005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长江文艺60年散文送》等多种精编本和中外名家经典。长篇纪实文学四卷本《京剧谭门》,被列为中国作协2019年度重点扶持项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