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卖菜人的冬天
文/木同
纷杂的雪飘撒在那条荒凉的破旧马路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平时一直开着的商店门在这时也悄然关闭了。没有了以往的喧闹,沉淀了它原本冷清的面目。走在这条马路上的人往往会感到孤独,油然而生出一种莫名的恋家情怀。
马路上某些角落里躺着几片残损的菠菜叶,叶面沟壑里漫流着泥水,时时纷落的细微雪花润物细无声般一点点掩盖这些不堪的尸首。
刚在前天,它们是附着生长在一颗颗鲜嫩盎然的大菠菜上的。那时卖菠菜的谢大伯总要细心地拿布巾擦拭菠菜上沾染的泥土,然后用手把菠菜正面扭换成它们最饱满诱人的位置。谢大伯原是卖各种蔬菜水果的,只不过因为经常卖不完,菜变质得又快,所以他赔的钱比赚的还要多。生活压迫的他不得不转行,但无能的他又能干什么呢?
谢大伯在卖菜时总会遇见一些打着省钱主义旗号的大妈,牙尖嘴利的她们经常和大伯争吵的不可开交。而这些眼尖的大妈们就会快狠准地利用这个时机,偷用手掰掉有虫洞的菠菜叶。之后她们便不再还嘴,反而心平气和的掏钱付给大伯。
马路上三五成群的泥地瓜裹着一层薄薄的雪衣。这是前不久王叔扔掉的坏地瓜。王叔是一个淳朴老实的买菜人,他买别人装袋地瓜时从不挑拣,这也许是他经常买到坏地瓜的原因。
在无人光顾的时候,王叔就一个人不声不响的挑拣袋装地瓜里掺杂的发霉或有虫眼的地瓜。他始终用同一个弧度把坏地瓜抛在一旁,不一会他才发觉坏地瓜堆积成了一片。他口里仍哼唱着小曲,心里却生苦起来。这样无人搭理的时候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寻常了。剩下的地瓜买不出去只能搁置,这次挑拣他竟发现坏了不少,只能连连叹气。
当挑到中间有个巨大虫眼的丰硕地瓜时,他突然抬起头,目光呆滞的望向远处。当他回神时发现右边那个卖廉价衣裤的破门商店,从前使他留意的黄袄至今仍挂在门外,好像被人忽视了一样,十分狼狈。王叔颓然的把头扭向左边,看到有个杂货店寂寥地立在那,门牌上原本红色的字体变成了淡粉红色。破旧的失去了昔日的光辉。
他突然感到困意,想低下头来小睡一会,却无意关注到了自己的鞋。那是自己穿的破烂不堪的老北京布鞋。他动了动脚指,发觉脚指早已冻僵了。整个鞋内潮湿一片,鞋底硬的搁脚。但所幸他的脚糙,而且经常被冻的没有知觉,他也就没太在乎这件事情。
马路上腐烂的苹果是几天前牛大婶丢下的。她声嘶力竭地用她那浑厚沧桑的声音叫唤买者。她一心希望人们听见能回一下头,那意味着有一部分机率人们会回过头来看看她的苹果。然后她能卖出一点苹果,赚到一点钱,回家好给孩子买饼干吃。幸运的时候她还会多卖出点苹果,心里计划给老公卖上一件体面的衣服。
可现在的她已经变得消沉了。她没劲地呼喊了几声,之后久久不能发出声音。她慵懒地坐在车前的座位上,用手胡乱抚摸沾了薄薄灰尘的瘦小苹果。不时发现几个发臭苹果。她把臭苹果放在手心,留恋了几秒,突然猛地一扔。牛婶的眼睛不知在什么时候充盈满了眼泪。
马路上还有许多被抛弃的菜叶,瓜果,甚至破衣服。它们本事蕴含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它们在此刻哀鸣着,幽怨主人丢下了它,独自承受现在雪天带来的刺骨寒冷。但是再过两天,它们就会被集合在一起,运往垃圾处理站,最后变成一摊腐臭的浓稠汁水。
而卖菜人在冬天往往会和这些被抛弃的瓜果一样,无人搭理。他们赶日起,又等日落,却发现摊上的菜竟和摆前的一样多。无能为力的他们只能摇头叹气,收拾菜摊,启动机动车快速离开这条马路,去赶家里一口热饭。
买菜人永远不能深刻体会卖菜人心中的悲哀。
现在这条马路雪白一片。偶尔驶过一两辆汽车,也跟见了鬼似的飞奔到远处。花开花落,风起风息,这条马路遭受了几十年时光的冲洗。原来光亮的柏油大马路现在却变的光秃秃的,掺水泥的石子半露在空中,车过时颠簸的让人心惊。但车里的人离开后的几秒就会彻底忘记。就像沉寂的马路带给过路人的感觉一样,平淡到让人遗忘。
这条马路就真实的存在在我的家乡。而它带给我的印象同样是平淡无奇的。我从来没有仔细关注过这条马路,也没有关注过这条马路上的人家。对于这个马路曾有的样子,我着实记不清了。为了弥补这份缺失的记忆,现在的我总是特意关注马路上任何一处景象。每一家门外的光景,像院落摆放的生活用品,还有人们正干的事情,更加使我留恋。因为远方待久了,家乡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熟悉亲切,那么温暖心灵。
在这条马路上的卖菜景象也是真实发生的。我的父亲就是靠卖菜为生的。他每隔两天都会在这条马路上摆摊,然后忙活一天。直到买菜人快走尽时,父亲才收拾脏乱的摊子。他遣兴地哼着歌儿,结束一天的劳累。但这个过程在凌晨两点左右就像周期一样开始循环,辛苦的父亲仍是来来去去,竟度过了几十年的光阴。
如今卖菜变成了冷门行业。我镇上新开的两家大超市,南一座,北一座,起初占据了村民的心。“旺客 隆”,“好润发”,名字起的吉利,新开时确实也迎来了喜人的效果,但最终还是冷清下来了。镇上的人珍钱如命,所以干买卖这行既辛苦又不挣钱。但村民为了养儿育女,不得不托亲戚在外地找个体力活,一呆便是几年。工程结束了,又得慌忙找人打听消息,奔往其他地方找生路。
我的父亲仍在守着他干了近半生的“事业”---卖菜。好似在这份工作上扎了根,有了经验和情感,就要固执的坚守下去。但这不会长久的,岁月催人老,父亲体力弱下来了,白发多下来了,身体瘦弱下来了。虽有心,力却不争气似的早早消失了。现在的他走一步,算一步,谁知道父亲在这条路上会坚持多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