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

文·焦锐

       从新疆叶城新藏线零公里处出发，向南行驶110公里，就到了昆仑山脚下，横在你面前的大山，就是昆仑山的库地达坂，山口左侧，壁仞数千尺，孤零零的一坐兀峰，端的像秦代年间的一员战将，形象神韵逼真，如复活的巨人一般，傲视中华大地，左侧是一片洼地，长着三五棵不知名的树木，山鹰垂直飞下，离地数米便能平飞。这里是八集电视连续剧《昆仑女神》的外景地之一。仰脸望去，219线是盘着山进入云端的，文学家称其为天梯。

       老兵黑老五，是南疆军区汽车29团的老司机，姓什么叫什么我至今无从得知，大家都喊他老兵黑老五。他已服役十三年，是四级军士长，为边防一线部队送寄养、弹药三十多次，从阿克赛钦地区到加勒万河谷，从班公湖到普兰的强尼山口，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很多次是九死一生，有遇狼群的，还因路滑泥泞数次翻车的，老司机从万死当中觅得一生，去过最高的天文点哨卡，也去过最远的什布奇哨卡。黑老五的军旅生活，充满着传奇，二十多年过去了，可以称他为为国戍边英雄士兵。现在不知黑老五光景过得怎么样，只有用此文略表敬意。

       那一年，他与我一同来到阿里分区狮泉河镇。他的任务是，用军用卡车斯太尔驼载中央电视台的无线信号转播车，那车是一辆依维柯改装而成，是解放军宣传中心的宝贝疙瘩，价值一千多万，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千多万。从狮泉河出发，他心里便忐忑不安，危险就发生在第五天翻越海拔6700米的界山达坂，天正飘着雪花，路几乎成了泥淖，从新疆方向往拉萨城拉货的三百多辆民用车辆，全部塌陷在那里，不能动弹一步。我随司令员李乾元上将的车同行，他的车也陷在其中，他用车载海视电话打通了新疆王乐泉书记，以西北国防动员委员会主任的名义协商王书记紧急救援。界山达坂是新疆西藏的交界，空气极度稀薄，是219线最高的达坂。当晚，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栏目便播发了这一条新闻。黑老五同样遇到了不可逆转的险情，斯太尔为给老百姓让路，沿着完全危险生疏的新路前行，在界山达坂北坡的拐弯处，黑老五的车沿着泥泞向深渊下滑，他紧急制动三次未曾成功，惊魂失魄的他想到了一个严重后果，车毁人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转播车的安危，如果没有转播车，从界山达坂到博乐的阿拉山口，所有的新闻，都要送当地电视台传送，南线记者的全线行动将宣告失败，黑老五下半生只有在军事监狱度过了。黑老五亡魂之际，想起了那一尊石龟，口中念念有词：神龟保佑！神龟保佑！车终于停止下滑，他启动前后加力，冒着黑烟爬上界山达坂，见到我时，迷彩服已全身湿透，我从生活保障车上端来一碗西红柿蛋汤，他是仰着脖子灌下去的。说：我现在腿还软得很。他便给我讲了神龟的故事。那是老班长的老班长汽车兵的事，他们从库地达坂下来，发现路的右侧，耸立一块巨石，巨石下压着一只石龟，两个前爪和龟头眉眼巧夺天工，比真的还真，老班长的老班长懂一点风水，发觉龟头仰首向南，对着班公湖的方向，办公湖是一只飞不起的蓝色水鸭子，应了前朱雀的吉兆，神龟的右侧，是西昆仑地域，慕士塔格峰有白虎的贵位，神龟左侧是东昆仑连接横断山脉，完全是一条青龙的模样，塔里木河在叶城的东北方向，构成玄武的尊位，老班长的老班长想南方丙丁火，便用了车上的红油漆，刷红了神龟的双眼。       

        斯太尔的屁股冒着黑烟，仍拉着那个宝贝机器，在毫无危险的平原上狂奔。五个小时以后，我们在南疆军区大院汇合。黑老五已卸下了那个依维柯，正准备开车归建。见到我便拥抱了我，他一身汗味，还有昆仑山特有的气息，更有一团男子汉真正的阳刚之气。他说：首长，等我们那儿梨花盛开的时候，你一定要来看我。我问：那里？

答曰：河北。

       那年年底，他如愿以偿，戴着大红花离开汽车29团。我仍不知道他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