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天和心,谁冷得更快一些
文/张云霞
无意中看到一篇苏童写冬天的文章,描述了他记忆中关于冬天的趣事,看的过程中,也调动了我记忆中关于冬天的细枝末节。
作为一年中最晚出现的季节,我对冬天总有一种强烈的冲突感——既希望它早点来,又希望不要那么快。在一个默默无闻的西北乡村,国庆节之后已经可以把生火炉提上日程了。那时候大多数人家已经完成秋收任务,家家院里堆积着等待剥皮的玉米,只留出勉强够走路的小径。来家里的客人自觉且小心地绕着那些“小山包”走,热切地向主人恭喜:哎你家今年可以啊!还没得来及招呼客人,客人自己找到院里随处放置的小板凳坐下来,随意拿起手边的玉米就剥起来,当他们唠家常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时,我知道我又可以不写作业,看看电视偷会懒了。
十月开始直到明年四月,这漫长的几乎半年的时间,冬天不急不徐,稳稳当当来到了我的生活里。
小时候,对季节没有研究。除了每天烦恼学习,功课,记得最深的可能就是吃了。冬天生了火炉,少不了烤洋芋,烤花生米,烤瓜子,好像家里有的,都想放在火炉子上烤一烤。当我趴在火炉边的茶几上写作业时,炉子上的水壶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一般这个声音说明温度正在急速上升,反而快到沸点的时候,它却沉默下来了,等我写完一道题再次回过神时,“咕嘟咕嘟——”水壶好像已经抗议很久了。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沸腾的,就像我没注意到什么时候,母亲已经进门走到火炉边。她提起水壶:看见水开了也不知道把壶提开!一边怒气冲冲地往热水瓶里灌开水,一边用她那个很双眼皮很大的眼睛瞪我。而我只能低下头,等她离开后,欣喜若狂地找可以拿去烤一烤的东西。那时候的快乐很简单,烦恼很肤浅,如果不刻意回想,甚至都会忘记。
真正开始对季节有所感触,可能是到了高中。那时候我已经不再是蹲在火炉边等着水开的小孩,脑子里大致可以分成两个区域:一个负责学习,一个负责感伤。除了上课,复习,写作业的时间,脑子一律被青春期特有的感伤情绪占据。当我多年以后回想,那股刻意的,蹩脚的,带着一些自我暗示似的忧伤,就像一个巨大的透明玻璃,将整个青春时代完全笼罩。
我不知道别人的青春从哪个地方开始,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感伤是从暗恋一个男生开始。秋天的时候,虽然我们分开进了不同的学校,但我保留着这份记忆。当我走在人群中,我为他占据着我的内心而觉得自己无比富有,甚至有时会产生一种被我喜欢会令他幸福的隐隐的错觉。人终要为错觉付出代价。冬天的时候,我听说了他身边有了新女生的消息。
我们那个城市,常常下雪,冬天又干又冷。教室里,只有一排暖气片。离得近的同学,尤其男生,脱下棉衣,露出里面的短袖,把棉衣压一压,捏捏,放在窗台上(暖气片都在靠窗的一排)。离得远的同学,缩着身子,毛衣外套着校服,校服外套着棉衣,半个手缩进袖子,一边抖着腿,一边对刚刚进门却没有带上门的同学吼道:喂!那谁,把门关上啊!我的位置一直靠窗,因为个子小,我经常坐在第一排,平时还好,下雪的时候,玻璃上的水淌下来,我的衣服被打湿了一大片。
下课铃声刚响,几乎挨着老师的脚后跟,男生们,活泼好动的女生们,一股脑都冲下了楼,我永远是观众席中的一个。放眼望去,短短几秒钟,操场上就热闹起来,打雪仗的,堆雪人的,滚雪球的……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后来我开始分不清他们谁是谁,尖叫声,吵闹声,他们推推搡搡,又跑又跳,好不欢乐,我只是看着,丝毫不觉得这份热闹与我有关。快乐只有十分钟,上课铃声响完有一会了,那些玩疯了的同学陆陆续续坐到位置上,脚上踩进来的泥雪混合物,留在过道上,赫然醒目,没几分钟,那些雪化成了水,湿哒哒地趴在那里,我不知为何讨厌它们,可能是因为在接下来的课堂中,它们总吸引我的目光。
按理说,众人狂欢的时候,我都是缺席的。如果记忆会被篡改,有件事可能并没有发生过。一次下雪之后,同学们照常在课间跑去外面玩雪,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他们把雪球装进兜里带进教室。坐在我后面的男生,突然拉开我脖子后的衣领,把那即将要融化的雪渣子灌进我的后背,我的神经在感受到的瞬间,给大脑发出指令,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随着一阵阵冷颤而耸立起来,几秒之后,身体反应过来,我的大脑发出把那男生揍一顿的指令,而我没有执行,老师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我并不想打破此刻的宁静。如果这段记忆不是我篡改的,那它又是属于谁的呢?
俗话说,下雪不冷融雪冷。隔着玻璃看着窗外的雪花飘落时,我急切地想冲出教室,去雪里奔跑。然而终于等到放学,雪早已停了。太阳出来了,路上的雪被汽车压出一道道印子,商铺门前的雪已经被各自清扫,留出供行人行走的宽度。我很想在那些没有被动过的雪上踩上几脚,但始终不敢,路人眼中这种行为恐怕过于唐突。我只能埋着头,把耳机线整理整理,在MP3里找到一首飘雪,哼着调调走回家去,心里想着,这个冬天,真的好长啊。
可能是对北方过于熟悉,而对南方充满了幻想,大学我选择去了南方,但又不是那种四季如春的沿海城市,那里的四年,我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南方湿冷。什么时候开始变冷的呢?前一天大家还穿着短裤,打着遮阳伞,在操场边的看台上吃吃瓜子,聊聊天,欣赏着运动员们的“表演”。第二天,突然降温,毛衣棉衣统统从行李箱里拽出来,作为一个北方人的自觉,能穿的我都穿起来,然而,当我用厚厚的衣服紧紧地包裹住自己时,才发现,北方的冷和南方的冷根本不是一个维度,我接受着人生中第一次降维打击。不久,我写了一篇小作文,题目好像是《我们走在人群中匆匆不语》,发表在校园文学杂志的第一篇,把一个北方人对南方降温的体验进行了简短且潦草的描述。那时候的文字,总是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和毫无痛痒的,自以为是的深刻。
随着冬天越来越深,室友们(南方人)还坚持着两天洗一次澡,而我已经冻得不想碰水,不想触碰任何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东西。去食堂吃饭,如果速度不够快,饭菜很快冷掉;去楼下打开水,队伍越来越长;衣服洗得勤快了,就会堆积起来,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干;散步路过小商店,被里面的零食,各种干货馋得走不动步,但明明手里的生活费捉襟见肘;充个暖宝宝放在脚边入睡,早上醒来的时候,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冷掉了。
好像温度一低,什么都变慢了。我缓慢地行走在校园里,感到南方的冬如此难熬。
时间终于慢慢悠悠平移到寒假,我收拾行李时把暖宝宝塞进去,室友不解,北方的冬天需要这个吗?我说想带回去让爸妈看看,他们没见过。当我充上电,把它放在我父亲手上的时候,他因为不理解南方寒冷的程度,而对眼前这个东西感到一丝怀疑。他问我:如果真有那么冷,这个东西不过杯水车薪,我说我知道啊,但这是我们能做的最大努力了。第二天,父亲带我去附近的市场里买棉衣,我至今记得,那是件黄绿色的全是印花还有点大的棉衣,在那样一个不发达的地方,在没有多少可选择的情况下,我草草挑选的但我并不喜欢的这件棉衣,穿过一个冬天之后,它就不知去向了。这个记忆之所以深刻,可能是因为从那之后,我心里暗暗决定再也不让他带我买衣服了。
事实也是他再也没有带我买过衣服。今天,我的衣帽间里,挂满了长长短短,各种厚度的棉衣羽绒服,我也早已经过了让他们操心的年纪。这些年,我独立打理生活的能力已经炉火纯青,习惯了关注天气和温度的变化,每次换季,都可以有条不紊地收纳好上一季服装,并在降温前,早早准备御寒的衣物。照顾好自己,成为了一种刻在骨髓里的自觉,如果天上的父亲看到,他会欣慰吧。
每年的冬天按时到来,除了习惯性地增减衣物,这个季节在我的意识里越来越没有存在感。现在生活的这个北方城市,一年下雪的次数屈指可数,看到雪花的时候,虽然心里还是激动的,但早已不知该如何表达,看着别人社交平台上的晒图,顺手就点了赞,等自己发布之后,看着冷冷清清的动态,没过几个小时就赶紧删掉,像怕把柄被什么人攥入手中,仓皇而逃。这把柄名为“矫情”。
冬天和心,谁冷得更快一些,我也说不清楚了。
作者简介:
张云霞,90后,笔名:薄暮。本科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曾任电视台编导两年,互联网公司打渔晒网两年。现从事自由职业,从心出发,重拾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