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魂
文/刘心璇
(一)
“你今年过年回老家吗?”
“我不回,我没有老家。”
幼时的我,不知老家对于我来说是什么,哪儿是我的故乡。每次小伙伴听到我的回答,都会质疑我,我却坚定不移。父母从未带我在农村里住过,也没有像同龄孩子口中所说的,回老家和爷爷姥姥一起玩,更没有感受过她们说的习俗(剪窗花、农村立碑、闹元宵),以及那些古色古香的老围屋。我所谓的故乡,人烟稀少,满目荆榛,很多村里的老人都已跟随子女到城里居住。或许那只是我们一家久不久去光顾的“景点”之一,每次离开并无过多留念。
况且,它的形象也不怎么如人意。以往的旧宅都被拆了,剩下一块墙角还落得在灰烬中,墙面也已发霉,我时常思考这块墙角还坚守在这里的意义。除了本来就有的鱼塘外,唯一留下的是一片树林,至今不知道它的品种。说是树林,那些树却十分矮小,好像给不足其阳光似的,根枝耷拉着,叶子也千疮百孔,就连树桩生长的方向都是歪斜着的,看着真让人没有活力。这就算了,长的果子也一点都不甜嫩!我拥有不了摘果子的快乐,只有穿梭进去担心虫子随时落下的恐惧。
那是一处再也不能小的小片区了,连上个山都要踩着比我鞋宽还窄的桥,战战兢兢的通过,以免掉进那泥水中,这真是山不可及,归路萧条。包括每次老师布置关于故乡的作文,我不仅是“提笔忘字”,更是“无话可说”,我只得编造一些别的孩子口中经常畅谈的故乡,想象我应该有一个怎么样的老家去创造场景。
(二)
虽然我“没有故乡”,这个并不优美的“景点”,却一直寄存于我的记忆中。
“景点”什么都不多,就是鱼塘多。从蜿蜒的山路上去,穿越竹林,便是遍布的鱼塘,大而宽的、小而窄的都有。每家每户都会饲养许多不同品种的鱼,四大家鱼、塘蚤、木鱼和鲫鱼。每年的六七月份,各家各户就开始捕鱼,这将是我大展身手之时,得益于我总能耐得住性子,又总可以扑捉到鱼竿的变动,虽然个子小,但眼疾手快,奋力往上一拔,一天下来收获一大箩鱼,很是得意。不过,我害怕看到鱼钓上来被钩子钩住的神情,那太残忍了(虽然明明还是钓了这么多),所以每次总是举着鱼杆子在那儿乱晃并大喊父亲来救我,小伙伴称我是害怕鱼的钓鱼家。
除鱼塘之外,从对面的小山坡上去,过一座翻新过的小拱桥,便是车水马龙的小吃街。烧鸭饭卤鸡店是香,但对比起汤粉店可就黯然失色了。不管早晚,路过的行人再匆忙,也会不厌烦的排队等候。那是我们引以为傲的横沥家族式汤粉店,传承已近70年,虽其制作与市面上的配料一样,汤底却是完全独特,是用左口鱼和猪骨熬制而成的,人们通常十块左右就能管饱。有一次在店里遇到一位常光顾的爷爷,凑近一看,他的脸上长满了斑纹,皱纹折叠的把眼睛都给遮上了。我问爷爷真的那么喜欢吃汤粉吗,他摸了摸屈指可数的几根白头发,又往下摸了摸长条胡子,望向我,“跟随儿女在城里住后,就很少能回来了,我吃的不是汤粉,吃的是对故土的牵挂。”说完仰头笑了几声,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粉,我若有所思。
(三)
小时候的我不怕鬼魂,却害怕村里的一个大姐姐。
那是住在我们隔壁村的一户贫苦人家,听闻是小时候发烧没有花太多心思,也没有几个钱治病,持续了好几天后就这么烧坏了脑,她的青春与智商停留在了十岁。
从那之后,每次前往她家我都很胆战心惊。因为这位精神失常的姐姐会无厘头的上来抓住你的手,并且伴随着空洞的眼神。她虽然没有花季少女所拥有的容貌,皮肤却是干净透彻的,脸蛋红通通的,一股羞红劲。因失去了思考能力,她没法打理自己,头发乱蓬蓬,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那暗红色的薄外套怕是有好几个年头了。又由于不会合嘴,她的嘴角总是耷拉着口水。我不由得皱起眉头,不得不说,生平没有这么害怕一个人,畏惧她那已经没有判断力的神态,更是恐惧她会抓住你的行为,我觉着我没办法和她交流,只想去找其他正常的孩子一起玩,逃离她。
就这样这位姐姐伴随着我回“景点”的阴影,母亲总说,她们家很可怜,我不以为意。因为那是从我心里油然而生的恐惧,我觉得不能怪罪于我这个小孩,那太苛刻了。但好在我生性本就不活泼,我能控制住我的情绪并表现的与父母一样对他们表示尊敬。就这样过了好多年,后来我们家再去拜访时,我却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他们的房子不到三十平方米,有一个房间甚至就在家门口的左侧,好像随意安置一般,有种颇不合时宜的格调。就在这狭小的空间,他们却待人温和,从不会有粗俗不堪的语言或不到位的礼节,每回都热情招待我们,特别是午饭时,毫不吝啬的杀鸡杀鹅给我们做菜吃,离开时还一定要让我们带两只鸡回去。
而那位姐姐,或许……是不是在她的世界里想要和人亲近呢。我曾仔细的观察她,她其实从不会做出过分的动作,只会抓住你后默默的坐在一旁,好像想抓住一种希望似的。她的眼神很空洞,没有办法聚焦任何一处,她的心灵与灵魂好像无处停靠,像无尽的海洋上没有歇脚的礁石。我望着她那本应该有灿烂人生——至少是正常的人生的样子,不免得一阵阵忧愁,如果当时治好了,现在或许会不会是我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会不会是妈妈的孝顺女儿,带领一家人在城市里过好生活?可惜没有如果。
在这样并不富裕的乡下,还有很多户不一样情况的家庭,他们没有金钱,也没有文化,他们秉持的信念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对眼前的疾苦或许无所适从,但却从不会低头,在这苦楚中酿造不同城里人的品格——勤劳、简朴、老实。对待从城里来的你,眼里也从来不会有任何虚伪的情感,他们真诚,他们朴拙,他们只想让你在离开之前再带上一些好东西,也从来不奢求你们多回来看看,只会在你们来时尽情去招待。而那古旧破烂的居住地,他们也从不内敛与自卑,好像有瓦遮头有墙挡风就已经很不错了,或许这就是有瓦遮头便是家,一砖一瓦一世界。我开始意识到,虽回来的次数少,虽其破烂不堪,虽已越来越少人居住,很多事也已然忘却,但那片土地,那与我心灵相粘合的故乡,是我永远都割舍不开的。它有着和别人的故乡不一样的韵味,它不苛求你对它有太多的感情,它的好甚至不需要你来怜爱,但它就那么坚守在那里,你来抑或是去,都与它无关。我感到懊悔与惭愧,明明拥有着这么一片好故土,我却嗤之以鼻,称它为“景点”。它有着热诚善良的人家、有着各具特色的鱼塘、有着美味的故乡小吃,还有舞龙舞狮、有客家土楼……不,就算没有,这不还是我的家乡吗?我的故土,我的老家,我的根。过去那幼稚的偏见,那荒谬的思想,该是摈弃了;那疏忽的角落,被遗忘的韵味,该是要去好好感悟了。我想,如果下次再有伙伴们谈起故乡时,我要兴奋的插一嘴,述说我的家乡那与众不同的色蕴,述说那些奇人异事,告诉他们它给我带来的情感,带给我的人生思考。我是一个有故乡的人,它在广东省惠州市惠城区横沥镇下辖,一个很美很美的故乡。
(四)
越来越多的故土人已经居住在城市,人们享受城市的喧嚣,而此时那片小岗村,虽还有人在居住,也已经回归到了它不曾有过的宁静。我曾问过乡下邻居的一位老奶奶,“为什么家乡变了那么多呀?”她步履蹒跚,眼里是望不见的忧愁:“不是故乡变了,是人变了。”是啊,田野里农民一如既往地收割麦田,饲养人依旧精心管理着鱼塘,厨师依旧没有改变横沥汤粉的制作及用料,坚守在那里的那块墙角也还任凭风吹雨打,小岗村,依旧拥有着它的灵性与恬静,只是这来来往往的人啊,已经步上快节奏的生活,已经,忘却自己的根。世事变化,故乡依旧。请原谅我幼时的无知与天真,我一定会常回家看看,让你永不消逝,让我迟到的爱意注入你的灵魂,我永远的热爱你,我的故土。
作者简介:
刘心璇,韶关学院大三学生。专业新闻学,爱好写作、撰稿、写时评。曾获大学生技能大赛二等奖、韶关市青年文学会征文比赛二、三等奖,作品曾在红网、杂志《韶华》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