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客家人与茶
文/廖观玉
茶,世界三大非酒精类饮料之首,“茶圣”陆羽眼中的人类生存第一要义。中国被称为茶的故乡,不仅因为这里的土地孕育出了世界最早的茶树,更因为这里的人们将茶视为一种沟通天地的生命。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人们常说:无山不客,无客不山。客家人长年生活在山区,种茶、做茶、食茶。开门七件事少不了茶。客家话:吃、喝、吸统叫食。故曰:食茶。我们客家人种茶,田园沟圳,山场荒崖,有土有水皆有种植。好茶莫不与崖泉为邻。泉水烹茶,都市里难得享受到。晨起,嗽洗毕,灶炉膛端出开水泡茶。首杯、盏茶敬天地及堂上祖宗,再敬奉父母,然后自己品尝,家境稍好的,有糕点配茶。奉敬长辈茶时,都双手擎茶杯,不能单手拿,否则不礼貌。客人进厅堂坐定,主人亦得敬茶。唐代白居易有诗曰:“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曰:请用茶。且随端上糕饼等配茶。闲时日,上山担柴或到远地耕作田事、则用竹筒装茶进山。若伤风感冒,则喝红糖姜茶。常言“一碗糖姜茶,一盆滚水浴”,是我们客家人保健的良方。炒制茶叶这一工序最为辛苦。灶火烧得挺旺。新采茶叶倒进锅内,两手持铲快速翻炒。炒工大汗淋漓,稍迟缓即焦。炒,对茶质的色、香、味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当年生产的新茶,火气未落,胃气弱者食会心乱。用陶罐贮装,落火气又不至返潮。茶树,开小花,清香,也结籽,籽可用来播种。至今,我们客家人新婚时,新娘娘家还保持有“担茶”送吉利礼的风俗。茶籽象征多子多孙。且要书写正规喜帖,以示礼仪。茶在泡中的样子, 茶之舞蹈 ,一片片茶叶,在水中翩跹起舞,如同一个个灵魂在水中游走。欣赏着茶的舞姿,倾听着怀旧的音乐,过去的时光仿佛又回到了眼前。我相信茶是有生命的。
很多时候,我被茶清颀和优美从容的舞姿陶醉,想像她如同一位秀美的女子长袖飘飘,气若幽兰。在物欲横流的今天,有时候茶是非常寂寞的,寂寞地等待一个人的欣赏。在碧绿的茶山之上,茶在快乐地生长,每日与阳光和空气自由对话,与风雨雷电玩起游戏,看着夕阳与朝霞捉迷藏。在一棵不知名的茶树上生长,看青山与绿水,取天地之精华,这是茶的生命中令人神往、为之抚掌的极致之美。在生命最为华美的时候,茶离开了生命之树,经历了诸多磨难之后,茶没有了昔日娇嫩清纯的模样。然而,当她来到一个精致的玻璃杯中,与自然之水相遇,一个新的她又诞生了。与清水的融合,与清水的共舞,让她散发出淡雅的气息,那是一种梦想与现实结合的境地。茶经历了春夏秋冬,吸吮了天地精华,不就是为了这一瞬间的美吗?那是一种怎样的美?那是一种为了瞬间的精彩而释放全部生命的悲壮之美,那又是为了瞬间与水的自由舞蹈而生发的相知之美,那是为了将一生凝聚的精华尽情展露的大气之美。红木制成的木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旁边壶中烧开的水淋过,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心在茶烟中渐渐沉淀,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涤静了胸中的苍凉,脑海一片空宁。
沸水反复相沏,而后倒进瓷碗中,置于面前。以大拇指、食指、中指,呈“三龙护鼎”,力道轻缓柔匀地端起青瓷,不破茶魂。
青瓷托于掌心,几片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舒展,旋转,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芽影水光,相映交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眸色深柔,茶沉入杯底,似笔尖直立,天鹤之飞冲。
一片片绿叶的舞蹈,在水中幻化着茶山的宁静和澹泊,幻化着生命的沉重和轻盈。如果你思考,如果你欣赏,如果你品味,茶之舞蹈也许就是一个人的舞蹈,一个人在清水中尽情旋转身姿与你自由的对话。
有话讲,墨客开门七件事:“琴棋书画诗酒花”。而我们客家人开门也有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排七件事末位的茶,绝对是我们客家人居家过日和待客必需准备的功课。客家人嗜茶,颈喝要饮茶,闲来无事以饮茶为乐事,待客的礼数也以茶为敬之。尽管以前穷到一日三餐粥。然而,人们一样要饮茶。谁都知道,茶树的神经末梢叫芽茶,芽茶被奉为上品,饮上品好茶,就有诸多讲究,紫砂陶泥,名壶器具,精泡轻酌,才有所谓的味凊香浓。而客家人的茶却没如此高斗,所饮的茶,多是茶树老叶煮的茶而已,客家人谓之名明其“老茶婆”。因而就有了“茶谤粥,简知足”的正能量讲法,同时也得出一句自嘲讽笑以前贫穷的竭语:“食粥饮茶捞色水”。
煮好一钵老茶,这个捧来一碗瓜子,那个炒来一碟花生,黄豆仔,酸萝卜。每人端上茶一碗,马架凳随意坐、企企蹲蹲无讲究,边吃边饮唠家常“讲是非”,满屋哈咔大笑。东家长,西家短,“斩千刀、鬼打、折堕”地笑骂调侃,话仔讲得似剁姜般快嘴激烈,趁圩简样热闹。客家女人热情爽朗的性格在饮茶中一展无疑,相互交往、互增感情,把客家祖地好客的礼俗,以及家的和谐,人与人之间的亲切味道都体现得恰到好处。
客家人饮茶还有简样的习俗,聚饮时,客家女人与茶,还真是只限于女人,女人凑脚饮茶时,男人一般得行开,想博饮也没成,男人想饮得另开台。各自开饮,男女有别,这可能是客家祖上承传下来的老例吧?可惜,在我们镇此种聚集乡情的茶宴,已慢慢遗失。流年匆匆,往日的茶缘秩事,许多人早已记不起。当今日回到老家又摆起了茶宴,久违了!岁月的炉火,又烹煮着春水生涯,新壶又装上三月的新绿,碗里的茶色,依旧橙黄,犹如山边的晚霞。饮茶的小吃,又翻出另一番花样,木薯饺子,油炸蕃薯,木叶糍粑里的纹络,见证着一段久远的过去。炒粉、米粽的馨香......不用怀疑,我对这些原乡美味多么留恋痴心。眼前的一切,又让我不知不觉地爱上一个词,叫怀念。茶叶见水心就开,此刻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就不必说了……冇管简多,先畅饮,冇把一碗茶饮到无味,那能甘心,爽啊!
老屋照影参差,石板街湿漉放亮,摆在狭长老街上的茶宴是一道暖心润肺的风景。客家人的茶从来都不忌路人,信然“识做人情多勺水”。走过、路过,中意的就停下脚步,饮上一杯,卿上几句闲话,道上一句问候,客来茶当酒,意好水也甜。因为,有茶为缘,才有乡里乡亲之间铭心的相遇。既便是匆匆的过客,“饮了我们热情好客的这杯茶,会记住这份有情的过往,留下的一瓣心香,仿佛又找到了走失在故园里的梦。”带引号的这几句话,不是我刻意的装帧和抒情,是一位到赣南旅游背包客对我讲出的话语,我相信他的言谈不是吃了别人的东西“嘴软”讲好话,而是发自肺腑的情感印记。
是谁导演了这场乡情原创大片,是这位八十岁的老奶黄华英。做茶摆茶宴,庆三八,邀请街坊邻居聚乡情。从另一种意义上说,她与围屋周边上这些古稀老人在拯救行将消失的民俗茶文化。当乡邻之间以茶会友,以茶联络感情的传统茶宴,融入民间乐队的助兴和青少年的歌舞表演,卡拉ok唱响在弄堂小巷,纯朴的茶宴就添加了时代感的元素,有吃、有饮、有歌、有舞,有得看、有得听、有得乐、我品尝我的泓水清欢,你绽放你的和谐笑颜。老人与孩子,客人与主人,还有那些不知来自何方的游人,都沉醉于浓郁的乡情中,齐嚓嚓地站在老屋檐下,同声唱起那首人人都会唱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我想,这无疑又是传统的民俗活动到乡村街道文化健康向上的扩展和提升。
每个人一生的杯盏里,总会流淌着故乡的一杯清香茶水,眼前这些高龄老奶,她们也曾经如花美眷,但始终抵不过似水流年,但在有茶水的日子里却过得波澜不惊。我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只要说起我的父辈,道出的我花名,老人的话就如开闸的水,听都来不及听,就连我年少时在石板街上牛斗(调皮)跌倒,怎样扶我起来,帮拍净衣裤上的泥尘,送我回家的细节都讲得一清二楚。我不怪她们人老话多,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听听老奶们讲述老街上尘封已久的暖心旧事,再不听听,时间久了,温暖就会变成凉薄,缘分就成了过客。
幸运啊!她们还健在,活得个子孙满堂,开心尽情享受着越来越好的日子。尽管我已不是当年的我,孩子们已叫我“阿姨”,而老奶奶们依旧叫我“孩子”,拉住我的手,拍拍我的肩,黄华英老奶还给我来一个热忱的拥抱。此刻,那种坠入母亲怀抱的幸福感,由胸口上升到鼻尖直窜连到眼睛,以至给在场的老人拍照片时,总是找不准焦距。因为,感动的泪水已模糊了我的眼睛。
家乡的茶宴习俗,是邻里间和谐的纽带,同样在过去,少数达官贵人、富商、绅士等饮茶和款待客人颇为讲究,特别是对“条索紧结、香气清芳馥郁、滋味甘醇爽口的清凉山绿茶等地方历史名茶尤为喜爱,往往在春茶采制期间,就直接到产地或托人购买价格昂贵的名茶,然后用铁罐密封贮藏2-3年后,才取出来泡饮或款待客人。江载宝表示,客家人普遍认为泡贮藏2-3年后的陈茶,具有消痰之功效。其还是游子开胃的乡愁,家乡的冷热感冒,风雨尘光,连同那些小小的被忽略的疾病,都会被一杯一碗清茶所感知。云水百年,茶宴繁华一场,让我记住:故乡的风水在茶里,故乡的方言在茶里,故乡的人在茶里。茶苦涩或清香的味道,都是是故乡的味道,都是是故乡的气息,它的辛酸或欢乐和无处不在的质朴温润着一代又一代人。
作者简介:
廖观玉,女,毕业于南昌航空大学,艺术设计专业,笔名:紫靓幽梦,江西省赣州市龙南市教师,爱好写作,画画。多幅散文,绘画作品发表于龙南市《小花洲》杂志,撰写的多篇诗词,文章均与获奖,论文,征文等获国家级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