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是福(长篇小说)
马存贤 著
第二十七章
1
河源市的北边,有一个巨大的国营农场,农场的外围连接着广袤的戈壁,一望无际。
那农场并不长庄稼,只有几片果园,就像秃子头上的几坨毛发,是用井水浇灌出来的。其余,全是半沙化的土地,看上去,跟戈壁没什么两样。
这年,农场的上级为了化解农场经年积累的债务,想甩掉包袱,便提出了农场改革方案,以承包的形式要卖掉这个农场。参与者集体或个人不限,购买面积多少不限。
这个信息很快传到了韩根旺耳朵里。
祖祖辈辈土里刨食的韩根旺,对土地的向往和热爱胜过生命,长在他骨子里的土地情结,一下被唤醒了。当别人还在等待观望或东奔西走筹钱的时候,他却毫不犹豫地拿出二十万元,转让来了一百亩土地。
按当时的价格,贵是贵了点,可韩根旺有的是凑手的现钱。
正因为他用的是现钱,而且动手快,韩根旺得到了农场紧邻着城市的一片最好的土地。那是一片耕熟了的土地,附带着一部分果园,还有一眼配套好了的机井。
也该着韩根旺发财的机会来了。那会儿,一位伟大的老人到中国南海边上刚刚画了一个圈,正是黑猫白猫大显神通的时代。
好在,韩根旺买来土地后,手头还有四万块钱可以周转。
于是,韩根旺就在那块由着自己支配使用的百亩土地上,栽种了各种树苗。隔年,正赶上河源市大搞城市绿化,不用韩根旺动手,就有人自己来挖,不几天,就被抢购一空。正所谓水涨船高,韩根旺种的几百万株树苗,一下就卖了一百八十多万元。
人走好运的时候,挡都挡不住。让韩根旺更没有想到的是,紧接着省里又出台了城市扩容的规划,把他的百亩林场首先圈进了市政开发建设的范围。
很快,纵横交错的道路通了,电线网络通了,供水工程完成了,单单那条十二车道的北环路,就超出他的地块很远。
就这样,韩根旺的百亩林场变成了黄金地段。光是水电路“三通”占地费,又给他补了一大笔钱,虽然他的地块被征用的并不多。
当大笔财富接连不断而来时,韩根旺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一夜暴富!他记起儿子韩冬森说的话:韩家的好运真的来了。
原来,一夜暴富并不是神话,只是一个机遇。
韩根旺不再为拥有大笔的钱而感到不安,他堂堂正正出入银行,从从容容支配资金的用途。
穷人突然有钱了,就烧心。韩根旺更是烧得厉害,总想干点什么。
他想到了王郎镇的康春兰。没有康春兰,这一切他想都别想,即便是做梦都不会梦到。
韩根旺怀着什么都有的心情,带着三万元去了王郎镇。他本想把属于她的全给她,可他怕吓着她。更主要的是,这时候他已经没了说出真话的勇气,他不能出尔反尔,那样,就会让她疑心,她会疑心方程留给她的那件宣德炉究竟卖了多少钱?而且,永远都不会相信他说的数目。他觉得最好的做法,就是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还给她。
康春兰见韩根旺能来看她,显得很激动,也很热情,特意做了两样好菜款待了韩根旺。但是,当韩根旺拿出钱来给她时,她却拒绝了。她说自己在街上摆了个摊,生意还不错,日子过得去。
韩根旺根本没想到她会这样,他为自己错误的想法,也为自己贪婪和自私的心理感到无地自容。
让韩根旺更没想到的是,康春兰还大大方方说出了一番贴心的话。
康春兰说:“韩老师,你以后就别来了,寡妇门前是非多,别人说闲话呢,你是吃公家饭的,对你不好。”
韩根旺无言以对,就悻悻地离开了王郎镇,他感到很落寞。
回到城里后,韩根旺又想到了邵老师,他去上海那会儿,听邵老师说单位要给他分套房,自己还得出一部分钱。他知道,邵老师一直过的很清贫,就在电话里问:房款付清了没有?需要他寄钱去吗?
邵老师不知道韩根现在有钱了,却知道他是个有情义的人。
邵老师在电话里说:“我现在过得很好,需要的时候我会打电话给你。”邵老师能感觉到韩根旺的日子过好了,很高兴。
韩根旺也想到了田有志,想起了他和田有志曾经有过的约定,可田有志已经是高原县的常务副县长了,他不知道田有志需要他干点什么。
其实,田有志也惦记着韩根旺。
韩根旺爆发了,成了有钱人,早在高原县传开了。田有志心想:有本事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显出本事来!就和金子总会发光一个道理。
就在韩根旺想着田有志的时候,田有志电话就来了。
田有志在电话里先是问好,然后慢悠悠地说:“你现在发达了,也不想着给家乡做点什么吗?”
“田县长,要我干什么,只要你说句话。”田有志还能记着自己,韩根旺很激动。
“家乡的教育和文化都很落后,”田有志知道韩根旺是个文化人,对文化有感情,就往韩根旺心上说,“比如说,建所学校呀,或者,建个文化馆呀什么的,都是关乎子孙后代的善事。”
经田有志这样一说,韩根旺就猛然想起了高原县文物盗窃案来,也想起自己曾经许过要建一栋博物馆的心愿来。
那更是邵老师耿耿于怀的一块心病啊!
但那是在他身无分文的时候凭空想过的事而已,现在真的有钱了,可也仅仅是几百万,是不是急了点?韩根旺多少有些犹豫。
毕竟,建一栋博物馆不是小事,需要一大笔钱。
就在韩根旺接过田有志电话,还没来得及表态的时候,远在石羊镇的大姐来电话了。
大姐说:“旺儿,娘的病加重了,怕是不行了,你赶快回来一趟。”
韩根旺放下电话,就往韩家湾赶。
娘真的不行了。
韩根旺前脚到家,娘后脚就咽了气。
娘是在看到韩根旺后微笑着闭上眼睛的,娘走得很安详。
娘苦了一辈子,穷了一辈子,儿子有钱了,可娘连一天福都没享到,却带着苦难和沧桑岁月留给她的病痛走了。
娘还不到七十岁,走得早了些。
娘的去世,对韩根旺打击很大,太多的遗憾装进他心里,一时无法化解,在精神恍惚之际,觉得自己一切的努力毫无意义。
娘的葬礼很风光,就连田有志都来了。
田有志送了挽联,还送了花圈。他知道,田有志是给他面子。
田有志说:“韩总,节哀顺便。”
韩根旺知道自己不是什么韩总,他明白,这是田县长抬举他。
他觉得,只有到了韩家湾,自己才是韩根旺。他不会忘了,是韩家湾这方贫瘠的土地养育了他。
于是,在送田有志离开韩家湾时,韩根旺对田有志说:“田县长,我想捐钱在韩家湾建一所学校,在县城建一个博物馆。”
田有志目光中充满赞赏,握着韩根旺的手,只说了句:“家里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就告辞了。
韩根旺又一次想起当初离开韩家湾的情景,也想起就在这个地方,田有志说过的那句近似于“苟富贵,勿相忘。”的话来。
韩根旺才明白,田有志现在所说的,纯属公家的事,与那句来自大泽乡的话,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2
娘活着的时候,韩根旺没有好好陪过,甚至连病都没好好替她治过,觉得没有尽孝,娘去了,他天天守着坟头,整整陪了一个月。
这天,田有志派自己的司机来看韩根旺。
司机说:“田县长让我来接你去县里。”
韩根旺正好想在回省城前见见田有志,就问:“田县长忙不?”
“田县长在等你。”司机说。
于是,韩根旺就坐车去了县城。
韩根旺才离开高原县三四年时间,县城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街道两旁又建起了一些楼房,还有几栋楼房正在建,街面也铺上了沥青,不再是尘土飞扬,就连行人走路的样子都与以前不一样了。
县政府原来的旧平房已经换成了一栋崭新气派的大楼,那两行杨树还在,长得根深叶茂,炎炎夏日里,给庄重的政府大院覆下半院清凉。
韩根旺不由得想起了牛县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知道,牛县长眼下在临州地委当副专员,已经是大官,不知还能不能见到他,等博物馆建好了,一定要请他老人家来剪彩。
韩根旺一路想着,就来到了田有志办公室。
田有志正在跟几个人开会商量事,见韩根旺来了,就立马站起身来说:“文化局郭局长和教育局陈局长留下,其他人散会。”然后,很热情的握住韩根旺的手,拉他在沙发上坐下,亲手沏了杯茶,放到韩根旺面前。
“都是熟人,不用介绍吧?”田有志笑着道,“韩总有意给家乡投资,你们两位把准备情况汇报汇报。友情,咱们待会儿在饭桌上叙。”
田有志见下午下班时间快到了,一点弯子都不绕,简简单单一句话,把三个人的任务都明确了。
韩根旺看时,田有志所说的郭局长,就是当初刚到县城时,用“电奔子”送他到文工队报到的郭干事。而陈局长,正是当时文教局办公室的陈主任,文工队许队长的男人。真可谓是风水轮流转,今日到他家。
几个人这才又站起来,紧紧握手,热情问候。
韩根旺跟陈局长握手时,一下就想起了风骚不羁的许队长,不由得脸红心跳,甚至不敢正眼看他。虽然那件事并不是他情愿的,但他心里还是感到很羞愧。
几个人重新坐下来之后,陈局长拿出一份项目报告递给韩根旺,先说话了。
陈局长说:“在韩家湾建学校的事,我们教育局按照田县长交代的,下去做了认真详细的调研论证,考虑到生源和石羊镇学校布局,把原来苏家沟和韩家湾两个村的教学点撤掉,在老龙山下两村交界处,建一所完小,包括教室、老师宿舍和学校围墙,所有土建工程需要二十一万元,其他桌椅、炉具等一应教学设备由教育局配套。”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补充道,“这所学校建起来,解决了两个村孩子读到三年级,就得去石羊镇去上学的问题,可以在本村读完小学,直接升入初中。”最后,看着韩根旺,微笑着问了句,“不知韩队长对学校选址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美得很。”韩根旺连连点着头,表态说。
陈局长对韩根旺用的是原来的称呼,这让他心里很平顺。不像田有志,一口一个“韩总”,叫的他脚心都发痒。
郭局长的话比较简单。
郭局长说“博物馆的地址选在了县文工队院子里。韩队长知道,那地方地盘大,现在文化口单位都集中在哪里,是名符其实的文化大院,博物馆建成了,更是鹤立鸡群,锦上添花了。”郭局长有种展望未来的兴奋,接着道,“根据设计方案和概算,这个项目需要投资一百一十六万元。”
韩根旺听完,心里快速合计了一下,还好,自己还能拿出这笔钱来。见田有志和两位局长都用期待的目光盯着他看,便很爽快地说:“行!”这让他体会到了有生以来做一回金主的快感。按照当时的工程造价,一百多万的确不是个小的数目,至少证明,他韩根旺已是个百万富翁。
田有志很满意的点着头说:“我知道韩总是干脆人。”
韩根旺觉得田有志不像原来那么实在了,想纠正一下他对自己的称呼,却又忍住了,笑了笑说:“田县长这是在损我哩。”
田有志也笑了笑,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看着郭、陈二人说:“你们两位还有什么要说吗?”
“没啦。”两人同时说。
“那就吃饭,好好招待一下韩总。”田有志说着,走了过来,用力在韩根旺肩上拍了一掌。
这一掌,表示了两人的近乎,韩根旺觉得很受用。
“晚饭已经安排好了。”郭局长说,“请示一下田县长,还请什么人吗?”
田有志望着韩根旺,说:“牛县长已经调到地委工作了,不然的话,把他请来陪你。”他知道韩根旺和牛县长的关系,是有意这么说的,“不知韩总还有想见的人吗?请来叙一叙。”
“我没有。”韩根旺说,“听田县长安排就是。”
田有志低头想了想,哈哈一笑说:“听我的?那好,就把韩总以前文工队的老部下叫几个来。”说时,看了郭局长一眼,“郭局长记住了,要长得差不多,又能唱会跳的,最好是韩总的老相好。”
“没问题。”郭局长看着韩根旺,也笑。
韩根旺的脸一下就红了,田有志最后一句话戳到了他的软肋上,让他心里发虚,不敢抬头去看站在一旁的陈局长。不知为什么,这一刻,他对田有志隐隐有了一些反感。
果然,郭局长落实田县长的指示不打折扣,一下从文工队叫来了五六个人,除了张云生,全是女人。她们一见韩根旺,亲热得要命,一个个旁若无人的给了他一个拥抱。也许她们以前就有过想拥抱一下韩根旺的愿望,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这个时候,也就不妨狠狠抱他一下,以了心愿。试想,有几个女人不喜欢英俊帅气而又有本事的男人呢?
“张队长,你看看人家韩队长这威望,”田有志对着张云生挤了下眼睛,用调侃的语气说,“学着点。”
张云生没说话,只顾笑。张云生又当上了文工队长。
有了这个插曲,饭局就热闹了起来。
韩根旺平时不怎么喝酒,可一但喝起来,酒量大的厉害。
田有志本来是想让韩根旺喝好的,可三下五除二,倒是先把自已先喝多了。一向老练持重的田有志,一时高兴,便用筷子敲打着桌上的碗碟,唱起秦腔来,还要文工队的几个女人跟他一起唱。看上去,早已没了政府官员的架子,显得很随性。如果按从前的说法,此时的田有志,颇有几分花花公子在茶坊酒肆喝花酒的味道。
郭局长酒量不行,人倒是灵活,读师范时学过音乐,颇有几分才艺,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把二胡,吱吱呀呀伴奏着,更是助起了田有志的唱兴。
再看陈局长,已是面红耳赤,乘着酒兴,正跟文工队的冯媛媛头对头说着悄悄话,还时不时做出一些轻佻的动作来,平日里那副斯文儒雅的形象荡然无存。这让韩根旺再一次想起许队长来,心理似乎找到了一些平衡,内心愧疚的感觉减轻了许多。
就这样闹腾到大半夜,大家才意犹未尽散了,告别时,男男女女各自说着情意绵绵的酒话,尤其是对韩根旺,大家都表现得比见面时更为亲热和尊重,郭局长还带着文工队的几个女人,一直把他送到在县招得所订好的房间。
田有志本想留韩根旺在县城住两天,知道他急着要回省域,就给郭局长交待说:“明早你要亲自把韩总送到长途汽车站。”
“没问题。”郭局长回答的很干脆。
民间有句俗话,说有钱大三辈。意思是人有钱了,自然会得到别人的尊重和抬举。
这话用在韩根旺身上虽不太恰当,但他给高原县办了两件实事,田有志作为政府主管副县长,给予他重视和关照也是应该的。
3
回到省城后,韩根旺先到银行,很利索地把钱打到了高原县财政局。
然后,又打电话给远在上海的邵老师,报告了高原县建博物馆的事,邵老师听了很高兴。
邵老师说:“小韩,你干成了件大事,我要抽空来看看。”
韩根旺说:“等竣工了,请你来剪彩。”
“那样最好。”邵老师说。
邵老师在电话里没问这么多钱是从哪来的,让韩根旺省去了过多的解释,但他能感觉到邵老师的期待和满意,这就足够了。
办完这两件事,韩根旺才去了自己的林场。
听老黄说,在他离开省城的这一个月里,有好几拨人来看过他这块地皮了,要转让。
“他们要地皮干什么?”韩根旺问。
“建楼房。”老黄说,“你没看见城里楼房像树苗子一样往上窜吗?”
“谈价钱了吗?”韩根旺看着老黄。
“你不在,我哪敢谈?”老黄笑着说,“我就会种树。”
老黄是原来国营林场的退休老职工,韩根旺特意聘请来替他经营林场,种树育苗确实是个行家。
“那你听说这地皮涨价了没有?”韩根旺接着问。
“一天一个价,疯涨。”老黄说,“这地现在值钱了,你看看周围,好多人转让出去了,楼房都建半拉子了。”
“我不转让,”韩根旺说,“继续种树。”
“韩老师,要我说,你还不如把你那工作辞了,专门种树,可赚钱了。”老黄建议说。
“我早办停薪留职了,跟辞了差不多。”韩根旺说。
今年春节前,他确实办了停薪留职,这是政策允许的。但在办手续的时候,他主动和郝团长讲好,每年倒给单位上缴一万元。虽然政策中没有这一条,可他有个活思想,无论如何,他都不愿丢掉公职。
韩根旺办停薪留职,就是想好好种几茬树,赚些钱。骨子里把土地看得比命都重要的韩根旺,怎么会轻易把地转让出去呢?
可是,人的想法是会变的,尤其是在迫于无奈的时候,或者是在足够多的金钱面前。
仅仅又坚持了一年时间,这两样,都不可逆转的来到了韩根旺眼前。
眼看着周围的住宅楼和厂房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时候,韩根旺的树苗虽依旧很抢手,很赚钱,可他的林场却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了。毕竟,这里不是韩家湾。当然,他坚持了这一年的结果是,转让费又涨了。
不过,此时的韩根旺,不但有了钱,眼光也长远了。他首先想到要建一处属于自己的大房子。因为这时候,大儿子冬森只顾做生意,一家三口还住在营业房里。小儿子冬林已经大学毕业了,分配到了河源市政府工作,结婚娶媳妇是早晚的事。女儿冬芳也考到了省医科大学,老家韩家湾就剩了爹和妻子桃花。爹老嚷嚷着要去二姐夫大壮家过,大壮也乐意。这样,无论如何也该把桃花接到城里来,让她过几天好日子了。这么一大家子人,没有一处大房子怎么行呢?另外,他还想把手里的钱变成活钱,具体要怎么变,他一时还没想好。
有了这个想法,在土地转让时,韩根旺给自己留下了十来亩。
紧接着,按照城市规划,韩根旺参照周围一些住户的设计,开始筹划建房子的事了。
就在韩根旺刚办完一些相关手续,就要动工的时候,田有志来了。
田有志是利用到省城出差的机会来看韩根旺的,田有志说:“博物馆竣工了,很漂亮。”
“韩家湾小学也成了?”韩根旺问。
“小学早成了,已经在里面上课呢”田有志说,“校名就叫韩家湾希望小学。大家都知道学校是谁建的,你知道私下里怎么说吗?”
“怎么说?”韩根旺看着田有志。
“都把这所学校叫韩根旺小学。”田有志笑着说。
“只要不骂我就行。”韩根旺也笑。
“现在,你在高原县名气大了。”田有志说。
韩根旺不知说什么,只顾张大嘴巴笑。
“我这次来,是要和你商量一下,想搞个仪式。这两个项目,是高原县第一个由私人捐资兴建的,意义重大。一来,让家乡人记住你的功劳,二来,可以促一促县里的招商引资工作。”
“好我的田县长,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别再损我了。”韩根旺谦虚道。
“我说的是真心话。”田有志表情很严肃。
“那你打算怎么搞?”韩根旺说。
“我和部门的同志议了议,也跟县里主要领导沟通过,想搞个博物馆竣工和开馆典礼。”田有志说,“当然,就看你的意见了。”
“我没意见。”韩根旺很愉快的说。其实,他就早有过这个想法了。
4
新落成的博物馆的确很气派很养眼。
省文化厅来的领导说,县级建这样的博物馆,在全省是第一个。
就在春暖花开的时节,田有志搞了个场面宏大,像模像样的“高原县博物馆竣工暨开馆典礼”仪式。
这天,邵老师专程赶来了。
在这之前,田有志本想简单搞一下,但听到韩根旺说他请到了邵老师,田有志既紧张又兴奋,推倒原来的方案,又重新做了一套活动方案。
于是,除了韩根旺个人邀请,邵老师很快又接到了高原县政府的请柬。
邵老师能来参加这个仪式,本身就是重量级的贵宾,自然惊动了省文化厅的领导,也自然拔高了这项活动的规格。
牛专员是临州地区分管文化的副专员,当然少不了。
看着彩旗飘扬,锣鼓喧天的场面,牛专员只顾张着嘴巴笑。他知道,这馆是韩根旺捐钱建的。
牛专员对韩根旺说“韩根旺,我果然没看错人!”说时,竖起大拇指来,是一副一切都在不言中的表情,眼神里全是赞赏。
“牛县长,”韩根旺像个小学生一样,怯怯地说,“我想去看看你,怕你官大,见不着。”说完,望着牛专员,眼里涌起了一层雾。
站在一旁的田有志赶忙插话说:“根旺常念叨您呢。”
牛专员看着韩根旺,哈哈一笑说:“有什么好怕的,你来就是了。”
“我说牛专员很平易近人,可根旺怕您工作忙,不敢来打扰。”田有志说。
牛专员看了田有志一眼,道:“我说你个田有志,韩根旺老实,难道你不知道行署大门在哪开吗?你怎么不带他来呢?”
“专员批评的对,我一定带他一起去看望您。”田有志恭恭敬敬地说。
这时候,剪彩仪式要开始了,田有志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各级领导剪过彩之后,邵老师为新落成的博物馆揭了牌。邵老师是专家,由他揭牌,当之无愧。
在参观文物时,韩根旺一直陪在邵老师身边。
邵老师说:“好马配好鞍,现在把鞍配好了,这马倒显得有些瘦了。”说完,又不停的叹息。
韩根旺明白邵老师话里的意思,邵老师在说馆藏的文物有些少了,也有些单薄了。他也知道邵老师为什么叹气,邵老师在惋惜那批曾经被盗的文物。
过去,有文物,只愁没处存放。现在有了专门的博物馆,却恨要存放的东西太少。唉,要是邵老师收藏的那批文物还在,该有多完美啊!韩根旺也不由得暗自感叹了。
可是,那件文物被盗案却至今是个谜。
不管怎么说,高原县举办的这项活动非常成功。单是省内各大报刊的后续报道,就持续了很长时间,让外界更多人知道了高原是个文物大县。
仪式结束后,邵老师跟韩根旺一起去了省城。
邵老师是名人,在省城有一些朋友。可他一个都没去拜访,他就想多一些时间和韩根旺在一起,他们是患难之交。
韩根旺呢,除了用心招待师父,又陪他看了一些景点。
这天,邵老师慕名来到北方影视城。可在影视城陈列室看到的景象,给了她沉重的一击。他万万没想到,他曾经千辛万苦收集来,又在一夜间不翼而飞的一些物件,竟然堂而皇之地摆放在博古架上,用来当道具。这些东西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邵老师百思不得其解,但时隔多年,已是无法追究和挽回的事,只好忍气吞声,很痛心的离开了影视城。
邵老师没了在河源待下去的心情,便对韩根旺说:“我想去趟内蒙,拜祭一下成吉思汗陵,你陪我去吧。”
于是,两人租车走进了辽阔的鄂尔多斯大草原,来到了肃穆而神秘的一代天骄的陵墓。当他们怀着虔敬的心情,走进那座雄鹰造型的殿宇之后,面对着大汗的坐像,邵老师凝视了很久,然后,跪了下去,又默默祷告了很久。
邵老师对着一位民族英雄说了些什么,韩根旺不得而知,但他看到了这位考古学家和文物鉴定专家,对那位远古的历史人物及其创造的历史所表现出的虔诚和崇敬。
拜祭完成陵,邵老师就离开了北方,回到上海去了。
韩根旺觉出,邵老师走时,心情有些沉重。或许,他无法放下他曾经失去的文物又重现在他眼前的事实。
这是对他最大的伤害,很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