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渐行渐远渐无书
文/黄青
书信,离开我们的日常生活已经有些年头了。像我们这样的年龄、对书信有过温暖记忆的人,时常会记起它,还会因此生出几许怀念和惆怅。
我记事的时候,便知道家里时有书信来往。父母接到远方的来信总是很高兴,说:某某亲戚又打信来了,说了什么事情,于是父母便商量着如何去回一封信。书信来往一趟需要一些时日,这就需要耐心地等待。每次接到远方亲友的来信,父母十分喜悦,看信也需要个仪式,必须是晚饭后事情忙完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读上不止一遍,还揣摩着信里没有说到的内容。
我第一次写信是在上小学时,写给在部队当兵的表哥。信里都是大人的口气,一通问候进入重点:让他春节回家给我带一顶黄军帽。那个年代,在学校有一顶黄军帽,将是多么的神气和荣耀的事情。后来接到了表哥答应并鼓励我的回信,信封上盖有黑色、内有文字的三角戳,那是部队专用邮戳,不需要贴邮票。春节表哥回乡探亲,果然给我带了一顶我盼望已久的黄军帽。帽子有点大,表哥说这是最小号的,我便在帽子里面垫了几层报纸。
上小学和初中时,我最得意的是给邻居写信。邻居表姨是江北嫁过来的,她先是找我读信,后来叫我根据来信的内容回信。从她断断续续的口述中,我记下要点,然后开始写信。开头客套报平安,中间部分回应来信内容,最后还不忘“此致敬礼”。邻居表姨说我写到她的心里了,一番表扬,自然增加了我写信的信心。
我真正写信应该是高中毕业之后。我和我的要好同学分别后连续通信多年,信里多是说一些工作上、生活上的事情,也有彼此点点滴滴想法。通过写信,我们不仅写作上有了提高,书写上也有了改善。我记得,当时我们都在练字,正楷、行书、行草都有,字里行间,我们都相互鼓励。
后来,爱上了写作,给报纸杂志投稿。除稿件字迹工整,投稿信也是重点:字迹工整、语气诚恳、措辞准确。装好信封之前,看过好几遍,最后确认无误后,才用浆糊糊好封口,贴上邮票,丢进绿色的信筒里。后来不知听了谁说的,投稿信可以不贴邮票,只要在信封右上角剪去一个小角便可。稿件投出去,便是一天天焦灼地等待。在等待中收到过很多编辑来信,大多都是退稿信,但看到编辑龙飞凤舞的退稿信还是很高兴。当然,最终还是收到了编辑用稿的消息,紧接着收到长长的信封里夹着刊登我文章的报纸或杂志。
写信时,我们尽量用单位的便签,显得正规还高大上,到了某一单位,除了索要便签,我还要一些单位专用信封,但投稿的文学作品,那是专门买来的“方格稿纸”。
最隐秘的,便是谈恋爱时写的信。尽管两个人同在一个单位,天天在一起,但求爱或者试探求爱的话,还是以书信的方式为好。自己不好意思,便委托双方共同的好友传递。信送出去之后胆战心惊几天,接到信心里砰砰直跳。信不是当场就看,要等,等之前自然要有种种猜测和幻想。等到吃过晚饭,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在被窝里看。
因为书信是一个极其私密的东西,书信的内容就只有写信人和读信人知道。可是,我也读过公开的书信,印象最深的是《傅雷家书》。这些信件不仅仅属于傅雷和傅聪、傅敏的,它还属于喜爱它的读者们。它的内容不仅仅涉及到父子情,还涉及到人生、社会、教育、音乐、美学等等,仿佛读的不是信件,而是文学作品;还有一封陶斯亮写给去世九年的父亲陶铸,叫《一封终于发出的信》。那是我中学语文里的课文,字里行间,充满着写信人对父亲深深的爱和对那个特殊年代的无奈,它是啼血的杜鹃,又是报春的布谷,它告诉了我们:家庭的命运和国家的命运紧紧相连,它不仅仅是一封信,它是一段历史,一段悲剧,读来令人潸然泪下。
我国书信起源于周朝,自古称作鸿雁、鲤鱼、八行书、简、牍、柬、素、笺、函、札等,经历数千年风雨洗礼,穿越战乱、动荡的社会,承载着一个人的社会经历,家庭变故,人情世故以及由此带来的心路历程,折射出世态炎凉和人间冷暖。古代对于书信相当重视,杜甫诗云:“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讲述的是在战火不断岁月里,能够得到亲人平安的消息,一封书信能抵上万两黄金。可见书信在我国历史上一直有着重大的社会地位。但随着社会发展,人们生活节奏加快,电话、网络的不断普及、更新,书信被淘汰了。
前几年,有家电视台开办了“见字如面”栏目。节目中,以明星读信为主要形式,用书信打开历史节点,明星们引领着观众走进那些鲜活的时代场景、人生故事,触碰过去年代的人物情状和社会风物,领略到中国人的精神情怀与生活智慧。这种形式,给予传统的书信以新的形式和活力。
前几年,由于搬家,我的一大摞信件因无处安放而付之一炬。销毁之前,我仔细地翻了一些,较早一些的,字里行间透出稚嫩、有趣。特别读着中学同学写给我的那些信,我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最近,和爱人谈起书信消失的话题,她很不以为然: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电话微信视频聊天又快效率又高,哪还需要写信?你真是想得多了。确实也是,写信效率太低了,现在的社会飞速发展,根本不需要信件。但我总觉得书信消失以后,我们的生活缺少了一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我们的乡愁?怀念?含蓄?远方?期待?……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欧阳修在凄风苦雨中等待着他亲人的消息,而我却在问你——书信,你还能回来吗?
作者简介:
黄青,安徽省作协会员、芜湖市作协会员、芜湖市弋江区作协副主席。坚持业余创作,小说散文散见报刊杂志,多篇散文在各地征文中获奖,出版长篇小说《落叶无声》、《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