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活路
文/卞正锋
故事发生在民国时期,故事的主人公叫憨子。
憨子三十多岁,身材瘦弱,矮个,一脸憨厚,逢人就给笑脸。
憨子靠卖烧饼为生,一盆面,一个火炉,一根和面杖,一张桌子,外加一个空盆,这就是他赖以营生的全部家什。
憨子做生意的地方是在天津的一个菜市口,每天给炉子生了火,便开始和面。先是将面与水放进一个缸口样大的陶瓷盆里,再持了一根杯口粗细的和面杖将其和的均匀了,然后丢了和面杖,直接用手来和。憨子用手和面的样子很壮观,只见他憋了气,头上青筋暴出,双臂肌肉突起,一哈腰将地上盆里的面用力一推,盆里的面立时现出两个深坑,再用力往怀里一带,一盆的面像施了法术样的瞬间被兜了起来,再用力往桌上的空盆里一甩,那面划了道弧形稳稳地落在了空盆里,一盆面就这样和好了。
当憨子抬起头的时候,面前早已排好了长长的买他烧瓶的人群。憨子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冲人群鞠个躬,然后开始掐面团,贴烧饼。不一会儿的工夫,一缕浓香从火炉上方缓缓升起,在菜市的上空飘荡开去。
憨子红火的烧饼生意引来了同行的嫉妒,对面的阿四已经警告过憨子好几回,要他赶紧收拾东西滚蛋,不然的话,就见一回打他一回。这阿四还说到做到,见憨子赖着不走,真的就动起了粗,一拳头砸在憨子的鼻梁上,憨子的脸上立马就挂了彩。憨子不恼,仍旧是一脸的笑,用手擦了下鼻孔里流出的血,冲阿四一个鞠躬,说四爷,大家都是同行,何必如此相逼,您老高抬贵手,给憨子留条活路。阿四一声冷笑,我给你留活路,谁他妈的给我留活路?
不久,菜市场里出了个菜霸,此人肿眼泡,五短身材,其貌不扬,但他雇的打手却是个狠角色。此人是个洋武士,长的牛高马大,一身的腱子肉,傲气十足。菜霸领着洋人挨个摊位收保护费,个个忍气不敢言,若是敢说半个不字,这洋人打手一出手,轻则让你睡上个十天半个月,重则非死既废。前两日,阿四就被打进了医院里。
这天,菜霸摇头晃脑地领着洋人来到憨子的烧饼摊前,菜霸说,你的生意好,保护费要多收两块大洋。憨子怒视他一眼,老子半个子也没有。菜霸一梗脖子,他奶奶的,你算哪根葱,今天如若不交,打断你的狗腿,然后给老子滚蛋!说完,又一梗脖劲,那洋人挥舞着磨盘一般的拳头冲着憨子就砸。吓得周边的人赶紧闪到四周,且个个替憨子捏了把汗。憨子见状,侧身躲过,洋人拳头又来,憨子攒足了劲,头上青筋暴出,双臂肌肉突起,拨开来拳,趁势一推,洋人立足不稳,憨子使劲将洋人往怀里一带,还未等洋人反应过来,双手将洋人高高举起,憨子身子一旋,喊了一声:滚开!洋人在空中画了一道弧,被扔出一丈多远,再也站不起来了。
好!
四周响起呐喊声与掌声。
阿四拄着拐走到憨子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憨子赶紧拉他起来,说,四爷,憨子明天就走。阿四说,不,不,你若走了,我们就真的没活路了啊。
憨子不能走!
四周的人围过来,将憨子高高举过头顶。
一世冤家
老沈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个头不高,身体壮实。老沈兄弟六个,他是最小的,等到他结婚的时候,家里早已被前面的五兄弟结婚时掏空了。老沈的婆娘叫周长贵,是个头顶光光的秃子,周长贵的个子也不高,瘦瘦的,见人三分笑,为了掩饰头上的羞涩,索性一年四季围了个毛巾。
老沈见自己的婆娘这副长相,总觉得矮人三分,从此不再见他笑过,只管闷头在队上干活。可他的婆娘却没有这份矮人三分的感觉,总是人前一副笑脸,别人也就还之一副笑脸,很快就在队上混出了一片人情。老沈对他婆娘的作派很是不屑,人长得丑何必还要招摇?可是没过多久,老沈对他婆娘的不屑发展到了一股无名的恨。
事情是这样的,一天下了工,老沈正蹲在水渠边洗脸,就听到身边有哭泣声,脸未抬起,就见水面上映了一张女子的脸。老沈吓了一跳,赶紧擦去了脸上的水,一看站在身边的女人正是本队的队员老王家里的。老王家里的一边哭,一边向老沈告状,说老沈的婆娘在背后说她坏话。老沈气极了,回去对着自己的婆娘就是一顿打。
老沈心灵手巧,当上了大队里的拖拉机手,当拖拉机手威风,人前人后地被人捧。俗话说,人红必有灾。这一年老沈开的拖拉机翻到了河里,人虽救了上来,可是一条腿却永远地跛了。老沈从此只能做些手头上的轻活。这期间,他婆姨周长贵给他添了三个小子,老沈不但没开心,反而更加沉默寡言起来。
改革开放后,上海这地方人顿时多了起来,打工的云集过来,老沈开始做起了房东。这时,他整天将自己关在房里开始捣鼓起泥人来,租房子的事则有他的婆娘周长贵来打理。老沈塑的泥人很形象,大到庙里的观音,小到集市的百姓,都被他塑的出神入化。人们争先恐后来买他的泥塑,还花高价请走了观音,老沈成了全村唯一一个坐在屋里也能挣钱的人。
一天,他正在屋里捣鼓泥塑,就听婆娘周长贵在外面和房客吵架,听着听着,他听出门道来了,原来她嫌弃对方信耶稣。老沈火了,你妈的周长贵,你自己平时就喜欢鬼鬼道道的,却来嫌弃别人有信仰。于是,就提高了嗓门:周长贵!——不一会儿,周长贵就走了进来,看着老沈。老沈一指对面的椅子,周长贵就坐了过去,老沈摸过一旁的拐杖就打,打的周长贵嗷嗷直叫,三个儿子听到叫声,齐齐奔过来,老沈见了,打得更欢实了。打完了,老沈喘着粗气,说,周长贵,给我做饭去!
秋天的时候,老沈的婆娘周长贵死了,早上打水的时候,头一晕就掉进了院子中的井里,等到打捞上来,人就没气了。老沈哭了,哭的很凄惨。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三个儿子也不是他的,那一年他翻到了河里,就再也没有了生育能力,三个孩子都是周长贵和别人生的。
周长贵走了,三个儿子再也没有来过。老沈就天天坐在房间里,开始给周长贵捏泥塑,然后放在床前,有事没事的时候就喊:周长贵!周长贵!不顺心的时候就顺起拐杖打,打碎了再捏。一天夜里,下起了雪,风裹着雪从窗口灌进来,冻醒了的老沈又喊:周长贵关窗!叫了半天没人应,他想起了什么,就起来去关窗,一不留神,被周长贵的泥塑绊倒了,再也没有站起来。老沈趴在地上叹了口气,然后恨声道:周长贵,你赢了!
第二天,租户们从开着的窗子里看到了早已冻硬的老沈。
作者简介:
卞正锋,1973年生,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从事过教师、文案策划、编剧、记者等职业,现工作在上海。80年代末开始发表小说,主要发表和出版发行的文学作品有短篇小说《温柔钻戒》《残》《真的好想你》,中篇小说《都市里的乡下娃》《情归何处》《不做你的鱼》,长篇小说《麒麟丸传奇》《柯半仙传奇》《太安堂演义》(上、下)及中短篇小说集《卞正锋小说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