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难忘深秋的红柿子
文/ 何俊锋

霜降才过了一两天,吹来脸庞的风更加寒凉,一阵一阵刀剑相逼,更别说霜落了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酷。
最怕这样的清秋天,目送美好离开,徒留光秃秃的落寞,幸亏好柿成霜,喜从天降,一个个小红铃铛挂在天际,燃起了唯一的光亮。秦岭环山路两边的柿子树很多,落了叶子的柿子园荒而不荒,清秋不清,反而徒生趣味。暂伴留连的,不只是柿子红不肯掉落,留给寒雀经冬。暂伴留连的,亦是在寂静无声的日子,生命还在流动,没有匆匆而去。

柿子的一辈子很长。若不是霜染柿红,一棵柿子树,实在是一点看头都没有。长得硬邦邦,裸露出来的枝干有很深的沟纹,裂成一块一块,整株光秃秃,了无生气的样子。可是那皱纹里居然会长出了绿叶,嫩嫩地,被春阳照得闪闪发亮,眼里心里不免感动:这饱经风霜的枯老竟还能这般鲜活?这正是柿的一辈子。看似腐朽不堪,一年又一年,由绿到老,由老到新,生命永远流动。三十多年前,我老家阿岔院子就长着这样的柿子树,房前屋后各一株。大抵是眼前的天天瞧着,对它感情颇深,希望它能把柿子挂满整树。

柿树三月便开始长叶子,顶成一整个绿冠的时候,青森森的叶子中间蒂结绿柿,变成一把厚重的巨伞,伫立远方,如某种庇佑。到了秋天青柿变黄,风霜来了一阵阵袭得树都枯了,流露出光秃秃的沧桑,柿子倒好像把积蓄了一年的力量都努了出来,使了劲地红,热热闹闹地挂满枝头。让人不由得心怀希望,相信萧瑟衰退的日子还会柿柿如意。三十多年前我当兵走了,后来又安家在古城西安,人走屋空,只留它肃静落寞,却总还坚持屹立在那里,总还期待曾经充足的人气回来,就算望眼欲穿也并不倒下。柿子的一辈子,比一个人的一生要长,比一份情还要深。

长在城市的柿子,红了后就成了风景,人们扛着长枪短炮争角落,然而太过熙熙攘攘就不美了。长在山里的柿子,背后总有一抹山青,火红的柿子映照着带来光明,很能给粗粝的山落长精神。
我的好友田三良家的后山西楼观,遍植柿子,年年秋来,处处挂满了红灯笼。他家的柿园,各种柿子都有,有水柿,甜柿,面蛋柿,火罐柿等等,我在周至工作时每到秋冬时节都会去他家园里采些柿子回来。一大框柿子会让我甜蜜一个冬月。

三良家柿子树很多,那年月柿子也不值钱,又吃不完,索性就挂成柿饼,既好吃又放的时间很长。挂在前后院子墙上村上的柿饼,经过日晒夜露,水分与糖分慢慢蒸发,随着气温愈低,糖溢到柿子外形成结晶,就像夜里落了霜,称柿霜。鲁迅说,“又凉又细腻,确是好东西”。然而柿霜使柿饼变得跟老树皮一样,死硬木讷,咬一口不带松动的,但却只消一杯温开水,就能化去硬邦邦的壳,柿饼的心甜软如初,吃起来清凉清凉。柿饼慢慢放,能很长久,还很甜。这些一件事做了一辈子的人,和它很像,看似寂静无声,但很隽永长久,生命的气息一直都在。

霜降已过了,远远望去,深秋天已然萧瑟,无花无叶也无果,唯有瘦骨嶙峋的枝桠,直指天空。人间岁晚,萧索孤独。柿子却总是最懂人的一个,风刮过,霜打过,倒越发鲜妍甜美,一只只像小红灯笼,于暗夜深处燃起希望。深秋,是柿子寄予的陪伴。这个深秋,就愿心如柿心,没有被这寒风吹乱,没有被岁月催得慌张,没有忧伤,仍旧静好。

何俊锋:陕西著名作家,文化学者,美术评论家,陕西省中国画研究会学术委员会主任,西安美协学术理论委员会副主任,《陕西美术》原主编,《逸品》,《道法终南》杂志社社长、总编,《三秦视点网》总编辑,西安丝路商会副会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