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醒的释然
文/周昱
一支笔,两杯酒,三行诗,千滴泪,万种柔情。
隔着淼淼的时光,我恍惚听见,漫卷烟波的苏堤中欸乃桨声依旧,春风横渡的暮霭黄昏里,有一人枕卧舟中,素衣上沾染了几滴江水亦不自知,清瘦的脸庞上,倦色缓缓随山水舒展,嘴角不觉扬起的微笑,很是悠远,就像白雾笼罩的山,淡而雅。惺忪的眉眼睁开了,他可是打盹了好一会儿!身边的酒坛早就空了,他有些遗憾地调转船头,准备靠岸。
蒙蒙细雨忽然与他撞了个满怀。雨丝细绵,跌落至泛舟的江水,引得锦鲤四散。他心中多情的角落被濡湿,像是略略发霉,微凉的潮意就是这般猝不及防地在心湖荡开。他偏头沉吟,眉宇间是紧锁的惆怅……忆往昔,宫商角徵羽,琴棋书画唱;雕栏玉砌,朱颜迟不改;笙歌奏响,清茶引为伴。叹如今,竹杖芒鞋,雨染风吹行,檐头琉璃蒙尘久未新,几亩方田力行已耕耘。黄州。他默念着地名,五味杂陈。
然而,他胸中地一腔豪情又怎会因黄州之贬而消失殆尽?心底某个情思蠢蠢欲动,不甘蛰伏。“顺其自然”地道家思想恰到好处地滴入内心的湖泊,似有暗流涌动。“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他在心里悄然撑开了一把伞,绸缪着心底的放晴。
岁月的乌蓬船随时光荏苒撑流而下,我再度望他,是在江岸。与此前不同,这次有和尚佛印伴他左右。两人席地而坐,畅谈。正好不远处有一黄狗,笨拙地啃食被江水浸湿的骨头。他突发奇想,努努嘴示意佛印。呵,狗啃河上(和尚)骨。佛印又气又笑,忽地兴致大发,抄起含有东坡诗词的折扇向江心抛去。显而易见,水流东坡诗(尸)。二人不由相视一笑,朗朗的笑声搅得那流云叆叇、水波兴漾,那叫一个畅快!
我端详着他的模样,闲适而脱俗,贬谪的悲凉并未完全波及他的眼眸。又听说,他新开了几亩方田,就像小诗一般,错落有致,连自家屋舍的墙上也挂着新收的玉米,只是满嘴的“龅牙”不太秀气。又听说,他办了某处学堂,学堂的瓦背上,横吹的朝云是笛,竖吹的幕风是箫,平拂的流水是筝,朗朗的读书声,穿过薄薄的窗棂,在风里回响……苏轼,苏轼,苏醒的释然。
浮生如梦,梦醒浮生。跌宕坎坷的迁移,漂泊不定的羁旅,命运给予他太多风雨交加和雷击电鸣。那些冷寂、潮湿的梦,像团团迷雾,重叠、不知所止,企图拖着他坠入失望的深渊。可惜他是苏轼,幸亏他是苏轼。他的世界明媚丰盛,深厚的儒道佛涵养,使他清醒而不轻易,释然而非使然。即使风雪在他的肩头纠缠,他也只是将其抖落,就像水波不兴,就像一粥一饭。
日子兜兜转转,再见到他时,是在苏家的宅院。檐头的琉璃早已被风蚀消退,门染的朱红漆色有些稀疏。他静坐在梳妆台边,对着铜镜。空气中的尘埃微微浮动,大概就是时间走过的路吧。
那双知世故却不世故的眼,难免烫过一丝浊老,木然地凝视着铜镜: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他是想起了王弗了吧?小轩窗、正梳妆的窈窕身影离他远了,步摇轻叩、银钗曳然的空灵脆响离他远了,烹茶煮酒、穿针引线的日常寒暄离他远了……月字回圆时,谁谴衷肠?悲凉的梦再次将他包围,但我深信,他必不会沉沦,释然如他,清雅如他,那颗超脱世俗的心,还在冲破茧缚,温柔苏醒,炽热跳动。
细雨飘,轻风摇,青山碧,暮色合。夜色深了,他手执一壶酒饮尽,将仰头的月色化为潇洒的释然——许时,梦醒时分。
作者简介:
周昱,2002年生,现就读于首都师范大学大一中国语言文学类,擅长散文写作。高中连获福建省校园在线笔会一等奖、“故事江南·浙江大学冬令营”优秀学员称号等,作品《那一片天空》刊于《读写》和首都师范大学《语文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