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挚友
文/谷景峰
在王家庄村,李秋山和王大贵是挚友。岂止是挚友?世代相交哩。他们的爷辈解放前在一块扛过活,父辈在一块当过牲口贩子,他们俩经常跟着父亲在牲口市场上玩儿。长大成人了,他们俩在一块挖过河,关系胜过亲兄弟。这些年村里做买卖的、跑运输的、耍手艺的,好多人发了财,可秋山和大贵却没有什么起色。可也是,只靠撅着屁股抠那几亩承包地,增产再增产能增几个子儿?尤其是大贵,媳妇身板不好,治病吃药还拉了不少饥荒。这天秋山找大贵商量:“镇上大集新增了牲口市场,咱俩小时候经常跟着父亲在牲口市上转,对牲口不外行,去当牲口经纪吧,好歹有个进项。”大贵说中,秋山说那就试试。
当牲口经纪并非易事,得懂得各种牲口的习性、脾气、特点。他在买卖方出个价,买方嫌贵,能说得买方心服口服;卖方嫌贱,能说得卖方无可辩驳。当然得在牲口身上做褒贬文章。成交了,通过协商,由买方或卖方拿出成交额的百分之若干给经纪人做酬劳。灵活也机动。李秋山和王大贵父辈当牲口贩子时,他俩经常跟着看热闹,时间一长,也学到了一些本事。
他俩第一次赶集当了一次牲口经纪。回家路上,赶上雷雨大风,他俩就到一座破关帝庙里避雨。威风凛凛的关老爷勒着胡须,眯着眼,周仓手擎着青龙偃月刀站立一旁,虎视眈眈,叫人不寒而栗。他俩坐在一旁,听着雨,抽着烟,唠着嗑儿。秋山问大贵今天赚了多少钱,大贵说45元。秋山笑着说:“我赚了95元。”秋山说大贵你把钱拿出来。老实巴交的大贵不知咋回事儿,掏出那45元钱。秋山也把自己那95元钱掏出来,两份钱放在一起,然后蘸着唾沫数出70元交给大贵:“给,咱俩均分。从今后每次挣了钱,不论挣多少,咱都平分。”大贵觉着心里热呼呼的,说秋山兄弟,做牲口经纪你比我强,这么办你不是太吃亏啦?秋山说,哥俩好还谈得上吃亏不吃亏?这样吧,关老爷在这儿哪,咱俩在关老爷面前发个誓。于是二人就跪在关公像前,口中念念有词。只听秋山说,我们哥俩要好,挣了钱平分,谁要有三心二意,昧了良心就被牛抵死。说到这里,“唰”一下立闪,“嘎啦”一个响雷,关老爷的泥塑两眼似乎还转了两转。
风停了,雨住了。二人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第一次当牛经纪旗开得胜,接着赶了第二个集。回家的路上大贵说赚了50元。秋山说我赚了90元。从大贵家门口过,大贵说今天到我家喝一盅儿。秋山也不推辞,说我回家告诉你嫂子一声儿,马上就来。
秋山从家里拿了30元钱要走,妻子问他干啥去,秋山说今天我挣了60元钱,我说挣了90元,我拿去与大贵均分,每人70元。媳妇说你吃错药了吧,咋这么傻?秋山说,老娘儿们,头发长见识短!我这是放长线,说罢,匆匆地来到大贵家。
大贵媳妇杀了一只下蛋的鸡,又炒了一盘鸡蛋,酱油泡花生米。两口子像迎贵客一般把秋山让到炕里边。秋山端坐正面,又叫大贵把今天挣的钱拿出来,秋山掏出90元钱合在一起,数出70元递给大贵。
“不不不!说啥也不能这么办了!”大贵两口子近乎是哀求了。“大贵兄弟,咱俩在关老爷庙里发过誓,你们两口子拿我当外人我就走,从今咱井水不犯河水!”秋山说着气呼呼地想下炕。大贵无奈,只好把钱收起来,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喝着酒,二人越拉越近乎。
农村集镇,五天一集。秋山和大贵一连赶了七个集,每次秋山都比大贵多赚个七元八元或三二十元,而每次都是二人均分。七个集下来,大贵就分得九百元。两口子暗地说,秋山真好,咱这是遇到贵人了!
谷雨前后种瓜点豆。种完了庄家,他们俩向县城关进军。城关大集号称天下第一集,牲口市场十分活跃、繁华,连外省的都来这里做各种牲口交易。第一个集大贵赚了500元,而秋山只赚了116元,他俩各分308元.,一连六个集,大贵每次收入总在五百至八百元之间,而秋山总是在一二百之间徘徊,而每次的收入当然都是二人均分。这一天秋山说:“大贵兄弟,如今你比我本事大了,今后咱的收入就各归各吧。”大贵说:“大哥,你要是把我当人看这话以后就别再提,想当初……再者说咱在关老爷庙里......”大贵说着就有些哽咽。秋山连忙说:“好好,不提了不提了!”
近半年时间,他们俩各收入两万来元,他们的腰包鼓起来了。大贵收拾了房子,买了手扶拖拉机。秋山买了“四轮子”,一辆“大洋摩托车”,他用摩托车驮着大贵赶集,出出进进,好不威风。
眼看秋忙了,地里的庄稼要收割,粮食才是农民之本呀。大贵和秋山商议,明天再到镇上赶一个集就开始收割庄稼,等秋后再继续赶集。
这天夜里,天阴的很沉,万籁俱寂,只有蝈儿蝈儿“嘟儿嘟儿”传递着丰收的信息。突然,“嘎啦啦”一声炸雷把秋山惊醒。呵,要下雨了。他拉电灯,停电了。于是摸到手电筒,往墙上一照,墙上的石英钟指着5点。该给犍子牛拌料了。有道是“马无夜草不肥”,牛也一样,夜里不把草料赶上去,牛很快就会瘦下去。收秋了,需要它卖力了。大贵家没有牲口,这头牛担负着两家的运秋任务。于是他起来,穿好衣服,为正酣睡的妻子掖了掖被子,然后披了一片白的塑料布来到牛棚。骤然一个闪电,那大犍子牛正合着眼在反刍,猛一睁眼,见一白色的怪物近前来,便“哞”的一声抵去,可怜秋山,惨叫一声,倒在血泊里,顿时人事不知。
清晨,大贵来找秋山赶集,发现秋山躺在牲口棚里,昏迷不醒。“嫂子!嫂子!”他招呼起秋山妻子,却是一问三不知。他马上打电话给120。救护车来了,大贵把秋山护送到县医院,医生检查,照相,CT,核磁共振成像,原来是牛角抵破了大贵的胆囊,还伤及了心脏,院方极力抢救。大贵陪了三天三夜秋山才有些好转。两家的高粱、玉米早已熟透,尤其今年雨水多,再不收割就会瘫倒在地里,减少收成。大贵说秋山大嫂你先好好地陪着,我回去把你家的庄稼收拾了再来,等你出院再收割我家的。说着那眼泪就簌簌的流。嫂子说那你家的庄稼就减产老鼻子了。大贵说只要大哥的病好了,我家的庄稼扔地里也没关系。秋山攥住大贵的手,微微地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地说:“大贵兄弟,我怕是不行了。”大贵说你放宽心,像你这么好心的人,哪能说死就死呢?秋山媳妇一声不吭,只是“呜呜”地哭。
唉,好人没好报呀!大贵心情沉重地回到家,收割完秋山的庄稼,自家的庄稼交给病歪歪的媳妇,又回到了医院去陪秋山。
秋山已奄奄一息了。大贵抚摸着秋山的手痛哭失声:“大哥,我的好大哥,你不能走哇!”秋山的眼角上挂着一滴泪,颤抖着嘴唇喃喃地说:“大贵兄弟,大哥对不起你呀……”大贵不明白秋山为什麽说对不起他,正想说句什么,秋山便一歪脑袋,去了另一个世界。大贵哭得死去活来……
作者简介:
谷景峰,男,二级文学创作(副高),剧作家,有七部大剧本参加了中国评剧艺术节,均获大奖。有两部获河北省“五个一”工程奖。另外,出版了长篇小说、中篇小说集、小剧本自选集、大剧本自选集;一些文学作品发表在《人民日报》《河北日报》《今晚报》《佛山文艺》《绿洲》《新三峡》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