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景语皆情语
文/郑淑颖
王国维先生曾在他的《人间词话》里写道:“昔人论诗词,有情语与景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没错,诗是人类特有的语言,当人看景生情、百感交集时,便会抒发内心的情感。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写道:“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遇目一霎,不禁如清泉砰然乍流。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我似乎透过这简短的文字,看到了几百年前,一场初春的雨淅淅沥沥,拍打在庭前青翠欲滴的枇杷叶上,这世间再没有比雨打绿叶更为高雅的意韵,细密的雨丝交互相织,在“啪嗒啪嗒”的如筝之声中,项脊轩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忧伤之中。我仿佛明白了作者心中对亡妻的无限不舍与眷恋。记得从前,你还在时,可以听到厨房中叮叮咚咚的韵律,“哗”的一声,污水从西边的篱笆内那么潇洒地泼出,糊在青石板上。东家的狗随即开吠,诉诸着自己的不满。炊烟三三两两升起,稍纵即逝,归隐在灰蒙蒙的暮色里。厅中的红木长椅上,赫然立着一只母鸡。只是,自别卿后,无人问添衣。这句话里没有任何悲伤的字眼,只是描写了庭院中的枇杷树,可是我看懂了字里行间的孤独与苦涩,人世的沧桑犹如滴血的利刃,而归有光只是把它揉碎了,咽下,即使肝肠寸断,也要噙着泪带着微笑,轻轻地说:“往事如烟啊!”所有的情感只用这二十一字的写景表现出来。
同样,不同的人,面对不同的景,也会产生不同的景语。《诗经》中的“惜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也带给了我很大的触动。这是诗经里很著名的句子,写的是一个出门在外的征夫,当年走的时候是杨柳依依,但现在归来的时候,已经是雨雪霏霏了。在那样一条远行的路上“载饥载渴,莫知我哀”,谁能知道我内心的哀伤呢?我们都见过杨柳依依,我们都见过雨雪霏霏,要怎么样才能够把人生春秋的变化,在一年四季的流光中串联起来呢?诗中的情包含在景中,一年的长途跋涉,心中却始终燃烧着一盏故园的灯,那么明亮,那么充斥着希望,指引他归来。
有的时候,即使同一人面对同一景,时事不同,生出的情也不同。杜甫曾写过《春望》一诗“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首诗写于安史之乱时期。这样一个烂漫的早春,草木深深,花鸟有情,却因作者感慨时事而发生剧烈变化,当时正值安史之乱,诗人伤感战乱中无数生离死别而溅泪、惊心。一个又一个春天走过,又在一年的暮春时节,杜子美遇到了一个旧友李龟年。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又有了一些年华老去、心意老去的感怀。杜甫走过了一生中不同的春天,我们也从他的诗中看到了不同的心情。
同样的时节同样的景,因了不同的人,观感便大不相同。《岳阳楼记》有语:古仁人之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古仁人,即为圣人。观古今中外,又有几人担得起“圣人”之名,又有几人做得到不因为外物的变化与自己的得失或喜或悲?
古人如此,今人亦是如此。
今人观景亦有情,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是水波荡漾、荷花满池的。日暮黄昏,秋实心绪不宁,一家人前去荷塘散步,池中荷花如少女般亭亭玉立,随风摇曳,风景煞是迷人。从朱自清对荷塘、荷花、月色等景物的描写之中,我们读出了作者对荷塘、荷花以及月色的喜爱,除此之外,我们也从字里行间中体会到了些许淡淡的哀愁。在那个特定的时代,局势动荡,他的心情也很杂乱,一字一句也浓缩了他的情感,表达了对太平政治的憧憬与向往,回不到“世外桃源”,却也渴求国家太平,百姓安康。若不是内心有情感,何以将这满塘荷花写得如此细腻精炼,而不是轻描淡写,只抒发心中的喜爱之情?倘若朱自清生活在如今的太平年代,或者他眼中的荷塘与月色又将会是另一番别样的景致吧。那时的荷塘,那时的月色,或许只有那时的他能够描写得如此细腻和意味深长吧。
老舍先生的《济南的冬天》也是这样的一篇佳作。在这充满诗情画意的散文里,老舍先生把自己对济南深深的喜爱、赞美之情淋漓尽致地流露在字里行间。老舍25岁以前一直在北京生活,1924年应邀去英国任教,在多雾的伦敦生活了六年,回国途中又在新加坡的毒日头下居留了半年。一回国,便定居济南。和北京的风沙、伦敦的雾气、新加坡的艳阳相比,济南令他格外地陶醉、情不自禁地喜欢。所以,他爱济南,就把那份真诚的情感倾注在了文章里。恰如庄子所言“不精不诚,不能感人”。唯有情真,方能动人。
诗中总离不开景,正如王夫之所言:“情景名为二,而实为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由此可见,情与景本就是不可分离的。一切景语皆情语,触景生情,故眼前之景能衍生出心底之情。此情贯穿古今,一篇文章,表面写的是景,实则蕴含情感,读者也能够细细体味撰写者的思想情感,从而引发共鸣。风景的多彩或是单调,除了风景本身之外,还取决于欣赏者的内心,借景抒情亦是如此。欲将文字动之以情,必将真情寓于文字。
作者简介:
郑淑颖,2000年2月生,教育学本科应届毕业生,爱好文学与写作,曾多次参与征文比赛并获得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