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文/许林军
自我成年以后，每年的清明节前后都要准备回一次老家。也许你认为我是回家祭祖抑或探亲，其实都不是。我回老家只是为了“生产”，跟“生”直接有关，与“死”也可以说是间接相关。
我的老家在日光城拉萨，更确切地说是拉萨河边。我的另外一个家在西藏小江南林芝。近些年我就在两城之间奔忙过起了双城生活。
或许你要揣摩我究竟是干什么的？或许混得还不错，或许房子都有好几套。这样想你就大错特错了。
老实交代，我根本不是人，而是一条鱼，一条住在雅鲁藏布江的鱼。你们人类叫我西藏裂腹鱼。当然也有人用实际行动称我“裹腹鱼”，他们通常不是当地的藏族群众。
每年的4月左右，我们家族就会成群结队准备启程回拉萨老家。因为迁徙路线长，如果晚了碰上大汛期就比较麻烦，生在哪里我们无法选择。不像你们人类可以选择坐拉林铁路，即安全又快速。
太思念拉萨老家了，想念拉萨河的水温、流速与清澈。当然也会想念布达拉宫。思念是两地生活的一种信仰。谁说信仰是人类独有的，我们雅鲁藏布江的西藏裂腹鱼就有。
迁徙是一种朝圣之举，就像藏族群众们对布达拉宫和雪山圣湖的顶礼膜拜。听说西藏博物馆近些年又在改扩建，真为藏族群众和你们人类由衷高兴。我不由想像起布达拉宫倒影在拉萨河的美丽画面。
也许你要问，我怎么对人间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当然是你们人类告诉我的。我是一条喜欢听人们谈话的鱼。有一次，为了偷听人类谈话差点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当时我女儿已经被一名别有用心者捕上了岸。幸好那名捕猎者还算心软，嫌我女儿个头太小而将她放生。
然而我好奇的毛病还是没有半点改变。也许你又要不以为然了。鱼的记忆不是只有几秒钟吗？子非鱼，焉知鱼之记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上述论断不一定切合实际。别的鱼我不知道，我们西藏裂腹鱼的记忆是长期的，不说能记住前世今生，但要记住大半辈子的经历是没有问题的。关于这一点，我的那个傻女儿就可以证明。自从有被捕鱼者捕上岸之后她对进食变得谨小慎微，曾经的傻女儿今年终于也要当妈妈了。
至于听人说金鱼的记忆确实只有几秒钟则另当别论，毕竟物种有别，毕竟金鱼也是经过驯化的，所以在此也就不便妄作判断。但我想或许金鱼是一种选择性记忆吧，小小的鱼缸却要装下他们长长地一辈子，他们要不健忘，这日子可咋过？鱼缸可不能跟绵延的雅鲁藏布江同日而语呀！你们人类不是也有记忆是一条长河、时光隧道之类的说法吗？
迁徙也是一次苦难修行，没有健康的体魄和坚定的意志是到达不了目的地的。西藏条件艰苦、高寒缺氧，雅鲁藏布江的深水区更是如此。但我们裂腹鱼从来都是缺氧不缺精神，回家的执念就是我们不可或缺的精神动力。
回家之旅乏善可陈，用你们人类的文理兼修的话语来形容如下：洄游之途漫长而枯燥，恰似老司机开旧车上熟路常遇到疲劳驾驶！但行程中的故事还是有的。
归家途中路过一水电站，听干活的工人们说这个水电站有个貌似外国名字“DG”。我们裂腹鱼家族为数不多有趣的故事就发生在此地。往年我是通过一个名曰“导流洞”的漆黑阴森的洞子往上游走的，导流洞距离长、水量大，水流湍急，我们好多同伴由于体力不足而不能游到导流洞的上游，无法回到拉萨河的“家”。
今年听说大坝已经建成，导流洞已经不复存在了，以我们原来的经验和能力，是很难通过大坝游回到拉萨河老家的。但思乡心切，我们还是要尽力试一试。于是，我们族群来到大坝脚下。根据族长的要求，我们裂腹鱼停下来开了紧急会议，会议决定派出一条鱼前去探路。在迟迟没有自告奋勇者的情况下“老娘”我拍拍尾巴先走了。这群爷们真磨叽，他们也真好意思，居然让我这个孕妇当先锋作表率。
我带着几分你们人类中穆桂英般的豪气沿着河流右岸的一条较为平缓的水道徐徐往前游，一边警惕着周身的钢筋混凝土结构。让我惊喜和高兴的是，这条水道水流比较平缓，每隔几十米还有一个可以休息的“驿站”，我沿着这条长长的水道游了不短的时间，终于顺利游到了电站上游水库，重新感受到了头顶蓝天白云在雅江的追逐嬉戏。
我赶忙用我的长嘴巴给族群发信号，同时用我的“声纳”顺便检测了一下大坝。我的上唇与下颌之间有一条凹沟，上天把我们塑造成这样是有道理的。至于其中妙用就不足向人类道了，不然要是被用心不良者利用，可能给族群带来灭顶之灾，即使我相信这样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我想说的是DG电站的大坝确实是无裂缝。
我的族群都安然通过这条水道游过电站，继续朝位于雅江上游的拉萨河进发。后来我才弄清楚，那个钢筋混凝土构造名叫装配式鱼道，是专门为我们鱼类设计修建的，这有些像工地上开辟的农民工实名制绿色通道。我才知道我在为族群充当开路先锋过程中率先走了一回属于我的“星光大道”，原来我们鱼类也在你们人类那里有了更高的尊严与地位。后来我们还知道，我们游过的这个鱼道的长度达到3470余米，落差达到80米，是世界在建海拔最高、落差最大的鱼道，是用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工艺建造的。电站参建各方在建设过程中还采取了一系列生态环保举措。我想，如果我是一个女人，我的事迹要是放在你们的西藏自治区，给我评个“巾帼英雄标兵”应该没问题。
终于平安回到老家了，那是我出生和生娃的地方！做新时代的一条雅江裂腹鱼很幸福！愿我们鱼类和沿岸的人们能够世代友好相处，天天“扎西德勒”！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