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鲍里斯·鲍里索维奇·雷日(1974—2001)生于车里雅宾斯克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十四岁开始习诗,1991年考入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冶金学院,1997年大学毕业,2000年研究生毕业于科学院乌拉尔分院地球物理研究所。发表过十数篇相关专业论文。当过助理研究员、《乌拉尔》杂志编辑,主持过报纸《图书俱乐部》的诗歌专栏。
据说雷日共写过1300多首诗,其中发表的约350首。1992年开始在叶卡捷琳堡当地刊物和《星》、《十月》、《乌拉尔》、《旗》、《阿里翁》等杂志发表作品,获得过反布克奖、北方帕米拉奖。作品被译成英、德、意等多国文字。
雷日因患抑郁症于2001年5月自杀身亡。
五一
金子般的童年,五一劳动节——
要记住不能忘记的只有这些。
因为我们现在已经不去上学。
因为到处都是幸福和雨水的气息。
因为你的手上有一只小球。
因为皱巴巴的上衣里有列宁。
因为石竹是一种奇怪的花,
因为没人能听见你哭得多么伤心……
别离开我
别离开我,当
一颗星在午夜闪耀,
当家里家外的一切
从未有过的安好。
不为什么,没有目的,
就是丢下我,仅此而已,
当我痛不欲生,
你走吧,彻底放弃我。
纵使苍天变得寂寥,
纵使树林变得阴森。
纵使我因极度害怕
而在睡前闭上眼睛。
纵使死亡天使像电影里那样
或把毒药滴进酒里,
或对我的人生重新洗牌,
将一把梅花丢在桌子上。
而你就在一边袖手旁观——
白如窗前的稠李花,
笑着把手伸过来,
即使够不到我。
“只是觉得惆怅,沮丧……”
只是觉得惆怅,沮丧,
伤感,此外还能怎样?
但记忆会纠正一切,
把过去的一切照亮——
像转动的唱片一样发声吧,
发出嘶哑和咔嚓之声,
从前有个画中的少女
额前一绺刘海煞是可人。
我那时被捧成了神,
我是拳击手,而不是诗人,
那是实话,而现在所言
倒仿佛是痴人说梦。
而且越往下走,越是
没完没了,说来话长。
星星,秋天的林荫道,
你的嘴唇,你的肩膀。
霉湿的公园里路灯昏黄,
依稀可见我们的面孔,
留在那里的一个吻啊——
这一吻将延续到永恒。
“谢谢,为一切……”
谢谢,为一切。为宁静。
为与黑暗争辩的星光。
谢谢,为儿子,为妻子。
为墙外的黑话和俚语。
谢谢,为我这下流的来客
竟也得到了最低限度的容忍——
门厅里钉上了挂雨衣的钉子,
整个世界都压在了我的肩膀。
谢谢,为这稚嫩的诗行。
不为得到关注,但求得到宽容。
为秋天。为阴雨绵绵。为罪孽。
为这非尘世的悔恨。
为上帝和他的天使们。
为心儿有信,理智有知。
谢谢,为世上不存在
与此类似的东西。
为一切,为一切。为我无法
奢侈地生活,不顾他人的苦难。
我欠生活一笔巨债,
唯有死亡慷慨而缄默。
为一切,为一切。为熹微的晨光。
为面包。为盐。故乡屋檐下的温暖。
为我对你们所有人满怀感激,
为你们听不见我的只言片语。
“深夜,空荡荡的有轨电车里……”
深夜,空荡荡的有轨电车里——
堆满了新年的玩具垃圾。
一个美人儿嘴角含着悲伤,
眸子里透射出天使般的寒意。
喝醉酒的朋友低声对我说:
“她失恋了?怎么办?没关系——
过一分钟,过一小时,过一辈子
她就会把他完全忘记。”
我清醒过来,回应道:“或许
是丈夫没有给她钱买短上衣……”
从此我再也无法忘记
并不时想起这位悲伤的少女。
我偷偷在她嘴角的皱纹下
把自己的不幸放了进去,
同时,佯装轻佻和粗野——
内心充满对她的爱恋和怜惜。
“在俄罗斯,别时容易见时难……”
在俄罗斯,别时容易见时难,
在俄罗斯,城市与城市之间
相距太过遥远,
呢喃了一句“别了”,便浑身打颤。
无意中我的手
触到了她的手。
随便一条路就够走一辈子。
告诉我,何为俄罗斯的神?
“当然,我会回来的。”
实际上永远不会再有下文。
在俄罗斯,别时容易见时难。
“我会回来,我的心肝。”
八百年后我会回来。
真短啊,真可爱,——如果
分别成了永别,
那才凄惨。“让我把水滴擦干。”
是的,我不会回来。看得出,
我会死得比预想的要快。
在俄罗斯,别时容易见时难。
朝冰凉的诗句里
再丢一小块冰吧。
……列车行将倾覆,
……抵达星空的飞机
行将在星空里焚毁。
“八十年代的,留唇髭的……”
八十年代的,留唇髭的,
有尾巴的,花格子的。
免费的有轨电车叮叮当当。
准时而齐整的雪花漫天飞舞。
生活一塌糊涂,就像没活过。
或许原本如此,然而
朝这儿瞧瞧,我的装备
涂抹得如何花枝招展。
后背印着“李维斯”,
袖口缝着“彪马”,
皱巴巴的五卢布纸币,
从谢尔盖·日林①那儿挣来的。
十三岁。我站在拳台上。
皮肤嗮得黝黑像个乌兹别克。
我在决战中输掉了比赛,
却在迪斯科舞厅扳回一局。
我要去技校的宿舍,
我是一名骠骑兵,超级浪子。
进社党②的三个彪形大汉
在桥上把我骗得哑口无言。
每逢清晨打桩声中
醒来时我都能听见:
有轨电车在凭本性运行,
叮叮当当地在桥下驶过。
免费的有轨电车叮叮当当。
准时而齐整的雪花漫天飞舞。
①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日林(1966—),俄罗斯钢琴家、指挥、作曲家、教育家。多个音乐团体的艺术总监。
② 指摩洛哥进步和社会主义党。
“主啊,这是……”
主啊,这是
五月二日的我。
——这些白痴是谁?
这是我的朋友。
河岸上
有伏特加和烤肉,
有云彩和美人鱼。
咳,别撕成碎块。
别撕成碎块,
地狱是死后的事,
但不要在闰年的春季,
请听我说,把基本的
爱情给剥夺去!
——这些是谁?
这是——跟我一起的!
“给乞丐点醒酒钱吧……”
给乞丐一点醒酒钱吧。
你又是谁?流浪汉和懒鬼,
傻瓜,赌徒。
能讨半老徐娘喜欢的人,
早已不修边幅,且面带疤痕,
黄口小儿,孺子。
就这么给他,别要求
为罪恶的灵魂祈祷——他若开始划十字,
你要阻止。
……那是出于孤独,出于恶意,出于
对我们已经与之两清的那个人的记恨。——
而不是出于爱。
遗嘱
让我们达成共识:我死后
你要在我墓前立一个十字架。
外表看上去与其他十字架没啥两样,
然而朋友,你我心知肚明,
这不过是一个签名。就像没文化的人
要在文件里留下自己的印记,
我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个十字架。
我想留下一个十字架。我跟
生活的语法处得不够和谐。
将命运通读一遍,却啥也没懂。
倒是习惯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
由于那些打击,字母仿佛牙齿
从口中纷纷脱落。
并散发着血腥味。
“在楼宇上方,楼宇上方……”
在楼宇上方,楼宇上方
悬挂着一个个湛蓝的云团——
它们将留下,与我们同在,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仿佛蒸汽,只有这蓝中的白
高悬于这硕大的石砌建筑上空……
我们永远不会消亡,不会消亡,
我们比花岗岩更坚固、更富柔情。
纵使我们的躯壳化为乌有,
尘世生活的几何灰飞烟灭,——
回过头吧,亲吻一下我的唇,
把手伸给我,不要就此分别。
假如你我不得不两相分离,
就请你用自己的翅膀带走
只带走这蒸汽,这蓝中的白,
这音阶C中的蓝与白……

郑体武,上海外国语大学文学研究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世界俄语学会副主席、中国外国文学学会副会长。主要从事俄罗斯文学教学、研究与翻译。出版《俄国象征主义研究》《俄罗斯诗歌通史》《俄国现代派诗选》《勃洛克诗选》等著译40余部。获俄罗斯各类奖项10余种。


鸿山 . 玉和祥杯首届南方诗歌奖继续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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