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给部分读者的信
如果一首诗不能阻止坦克,
也请相信,这世界并没有
因为它而变得更坏,
如此,已经足够。
当明亮的子弹贯穿
小伙子的腹部,
你分明听到母亲的啼哭。
她和父亲的相遇,
在回忆里拧紧发条,
温馨的奶嘴掉落。
那一晚,被收割了,
废弃的婴儿床也在啼哭。
愿这一首诗的每个韵脚
都衔着床头的风铃。
就像此刻,风声穿透
士兵变凉的尸体,
当雪覆盖它身上的标识,
他就成为了真正的赤子。
所有人这样认定的时候,
人们从大雪深处,
找到了辫子,原来
这才是诗泉所在:
将有一个孩子,
要在茫茫人海中
独自度过失去生母的一生。
虽然有很多人声称,
所有人都可以是
孩子未来的母亲。
孤独的反战者
你举着牌子,
在闹市中变成异类的总和。
冷漠的眼神扫荡着你,
让你成为一块暗礁:
只要触碰到你,
就将面临沉没的危险。
在人海中,很多人孤帆远扬,
唯有你用沉默代替喊叫。
你放下手机,放下礼仪、
社交和已知的喧嚣。
你将自己架设于古老的书写之上,
每个汉字都是一次战争的命名
和一次不宣而战的重构。
但你无法躲过现代的追捕,
依然有无数的镜头对准你而
素描的缓慢无法代替。
呼应着冷兵器时代的慢,
利剑要依靠粮草才能送达到
敌人的腹部,而歌颂者
在城门之外唱着招魂的歌。
社交软件:新型的导弹
在眼球和眼球之间飞舞。
在战争的直播中,
你只有一小块领地。
幸好你没有发出一声吼叫,
不然,摁住你嘴巴的,
将是一双双为战争写好说辞的、
被鲜血锁定目标的手。
人类幼崽的眼泪
一双乌克兰幼崽的眼睛,
在克莱因蓝中完成抒情。
他的泪水,流在爸爸的征途上,
也许他将变成墓碑上的名字,
它将浇灌一朵向日葵。
爸爸如果看到这段视频,
在扣扳机的时候,是不是
会因此变得迟缓,还是为
保护这样的时刻,而加重杀戮?
也许,在巷战中他将看到
稚嫩的脸庞,为了主义和命令
加入了枪炮声的合唱而他们
不知道对方家中有柔嫩的稚音。
可仍有人在动用学说,
试图用地缘政治冰冷的词汇,
捂热那已经冰凉的枪筒。
这些人中有些被称为作家,
试图改造所有人的灵魂。
而那些写下的每一个字,
会因此而获得豁免么?
如果这些词语将获胜,
那么就让大家都成为失败者。
然后,在那泪水的策源地,
向那个稚嫩的身影下跪。
将每个词素都捣烂,
变成稀泥,烧制成陶罐,
它的纹理中将镌刻着弧线,
对应着先祖走出丛林的决心。
但我真的认识你
-----给索菲娅
因为你,这战争从一个国家
具体到一张脸庞。
在这个词语被当作历史时,
它又从辞海中跳跃出来,
来到真实生活的大门,
变成粘贴在上面的春联。
“野蜜蜂,闻起来像自由。”
阿赫马托娃的诗句让我曾真的相信
在她的乌克兰,自由是必需品,
哪怕在她成为诗歌的月亮之后,
它仍不断地用供给制喂养着她,
直到她昏黄的面孔成为缪斯的剪影。
而她终究只是传奇的刨花,
一个箭步走向谢幕的舞台。
她的诗句曾带着轻柔的光
照亮我而物理学说那是偷取阳光的结果。
她躲在深处而你在明处,
你曾在我的家乡莫干山卸下苦难的铠甲,
在那里奉献了多声部的朗诵。
你和胡续冬的合影在我的手机闪烁,
我们谈到他时同时使用了“想念”——
你已熟练地掌握仓颉治下的语言
而我的舌头至今无法进入斯拉夫语系的根部。
在第聂伯河遥远的星空下,
你的蓝眼睛从不曾有过如此倦怠的时刻:
对于可能的厄运,你的回答中带着
从手机屏幕都能感受到的轻微鼻音。
在我所居住的深圳,
有一次我们仿佛看见了烟花而那时
你正在读着马兹洛夫的一首诗,
那时你就对欧洲说出大词:
悲悯和流亡、命运的无常
当此刻看到这些战火燃烧的颜色,
我才确认我们真的认识,
你的流离也融进了我的个人史,
这让我想进入巫术,
我无能,只能动用魇镇的力量,
去诅咒那些辎重和履带,
阻挡它们继续碾压你童年的小径。
是你让我从阿赫马托娃的回忆钟摆中
回到当代,回到这不被祝福的河流。
那些河流,一直流淌着血。
在那里,策兰告诉母亲,
乌克兰正在下雪。
这是从未有过的笃定的时刻,
当戕害的指南针永远指向
你这样的姑娘所居住的迦南地,
一个妇人将向日葵的种子塞进敌军之手,
“在你的墓地上,它将灿烂地微笑。”
在这个满地都是诗人的国度,
我仍能从人群中将你轻易辨认,
穿越“种族盲脸”的矩阵。
注1:胡续冬(1974--2021),中国诗人.
注2:马兹洛夫,马其顿诗人。
注3:第聂伯,乌克兰城市,另有第聂伯河。
注4:策兰,二战后最重要德语诗人。
注5:索菲娅,乌克兰诗人、翻译家,曾在香港浸会大学学习。
高纬度作战
很多人在暖气房中出走,
成为移动的呼吸者。
那只是射击游戏里
一个移动的靶子。
也许,夏奥会是觉得过于残忍
才取消了十米移动靶。
在孤绝之中,
一片雪地铺陈。
将彼此作为野兽,
用枪炮去追寻喉管、
腹部和大动脉的血。
冬奥会还保留冬季两项,
将滑雪和射击进行拼贴,
所有目标都静默了,
只有狩猎才能补充热量。
停战协议环绕着奥运圣火,
有人让它变成碎屑,
以它来作为雪花会让
整个场地不至于丢失礼仪。
然后,用冰冷结束
被演说煮沸的热血。
冻僵的尸体被拖走,
而枪管交给下一截手指。
有时候他们在荒郊
成为一件冰雕。
雪崩来临时,他们
将成为失踪者。
他的亲人看见同样的场景,
会不会想起那个著名的比喻?
关于战争的比喻
当我在高考前的墙壁上
看到这个战争的字眼,
它带着粉笔灰,
变成一截出土文物。
在此之前,
小区的台湾店主
曾描述“联考”的残忍,
他的两个同学将身体献祭给
操场的水泥地。
也许,他们是逃兵。
在题海的追捕下,
用双脚对兵役作出
最无用的回答。
有了这样的预习,
对付这样的战争
就像拥有了地图。
我终于从险关逃亡,
降落到成年后的杭城。
后来,日子蒙尘。
这些比喻都隐遁到
比喻自身之中。
在远离战争的年代,
这种孑遗不过是在等待
一场真正的战争。
比如此刻,社交软件
向我现场直播每一个细节。
我挣脱喻体,
回到了胞衣之中。
那里,本来有无数的精子,
在游移时,
我作为唯一的获胜者,
将它们一一屠杀。
而现在所有在世的人,
都曾是得胜者,
他们不守住这些果实,
想要收割更多的同类。
当我想出这个比喻,
一颗导弹又从东欧的天空
穿越到高考后的余生。
从未离赫鲁伯的这首诗这么近
同样在东欧,
同样在进行征战。
不过是,用冬季
代替夏季,
用雪花代替母蝇。
这让一切看上去圣洁,
而东正教穹顶的蓝光
仍同时照耀着交战的两个国家,
月光是无数的伞兵,
降落在他们母亲的白发前。
除非,当核弹头对准
所有的生命体。
它们对自然的预警
将不再走在人群前面。
母蝇和人眼,人腿和雨燕
都同时遁入到虚空之中。
他们将远离作为
诗人和外科医生的赫鲁伯。
他们将亲近一个
未知的寓言。

赵俊,上世纪八十年代生于江南第一名山——莫干山,现居深圳,参加37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40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曾在《花城》《上海文学》《诗刊》《北京文学》《星星》《中国作家》等刊物发表小说、诗歌、随笔、评论等,曾出版诗集《莫干少年,在南方》《天台种植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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