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诗词文学社优秀诗人风采:
萱草含春




情深几许,词意阑珊
文/萱草含春(甘肃)
因为物事烦扰,很久没有如此专注地读书了。这几天居家,有充裕的闲散时间,刻意地静下心来,读《柳永词传》,也读《宋词鉴赏》,读一代词宗柳永风云迭荡的一生,让人感慨万千。
少年身世
柳永,原名柳三变,因为在家族中排行老七,又称柳七,今福建崇安县白水村人,生于宋太宗雍熙元年(984年)一个儒宦之家。祖父柳崇以儒学闻名,在当时五代烽烟四起,战乱频扔,中原板荡,民不聊生的形势下,拒不奉诏为官,在家乡金鸡峰下过着煮茗观鹤的隐居生活,毕生未士,终老布衣。柳崇膝下六子却都入士为官,成就了柳氏一族名门望族的不二盛誉。柳永父亲柳宜,以布衣身份奏疏朝庭,颇得南唐国主李煜的赏识,官至监察御史。柳永父亲生柳永时已经四十六岁了,感慨自己仍然宦游于州县之间,担任着无关紧要的闲职,郁郁不得志。他根据《论语》:“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给柳永起名“三变”,希望柳永涵养君子气度,有所作为。少年柳永聪慧好学,潜心研习经、史、子、集,兼习儒家礼法,小小年纪就表现出过人的才情艺趣。“攀萝蹑石落崔嵬,千万峰中梵室开。僧向半空为世界,眼看平地起风雷。猿偷晓果升松去,竹逗清流入槛来。旬月经游殊不厌,欲归回首更迟回。”这是柳永初学声律时,面对家乡千峰万壑的壮美、梵音回荡的空寂、猿腾虎跃的喧闹、竹逗清流的清新之景题写的《题中峰寺》,诗作大开大合,气势非凡,可谓神来之笔,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笔意,真让人拍案叫绝,其才情逸趣可见一斑。
柳永童年时期大部分时光跟随父亲辗转游历于沂州、濮州、全州和扬州等地。少年不知愁滋味,那戴月踏雪、舟车劳顿,尤其是对南唐降宋后“南唐旧臣”的苦衷自有长辈担代,柳永的眼里只有齐鲁的阴阳昏晓青嶂红日,江南的十里春风碧荷亭榭,岭南的梅香杉叶雁荡苍山,世故里的灯红酒绿檀板笙歌。
相对优渥的家庭生活和随父越州过县的游历经历,在少年柳永心里种下了“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消极颓废的种子。可以说在柳永一生中,这种思想是渗入他骨子里的,他大部分时光都痴迷于烟花柳巷,痴迷于烟花栁巷里的挑红柳翠和绿醅笙歌,给他原本风雅无限的人生徒贴了“浪子柳七”标签。
科场厮磨
宋真宗咸平五年(1002年),十九岁的柳永在故乡通过了乡试,成为了一名举人。他在即将告别新婚燕尔的妻子,离开淳安去汴京应理部试时,写下了《鹊桥仙》这首词:“届征途,携书剑,迢迢匹马东去。惨怀,嗟少年易分难聚。佳人方恁缱绻,便忍分鸳侣。当媚景,算蜜意幽欢,尽成轻负。 此际寸肠万绪,惨愁颜,断魂无语。和泪眼,片时几番回顾。伤心脉脉谁诉,但黯然凝伫,暮烟寒雨,望秦楼何处。”读书,科举,入仕,这是渗入古代文人血脉的念想,年少轻狂的柳永也不例外,他告别缱绻多情的佳人,安稳温馨的家园,扬鞭策马,奔向举家心仪已久的仕途前程。
柳永路过杭州时,写下了《望海潮》词,作为结识杭州知府的“投名状”。这首词写得真好,成为千百年来描摹杭州,歌咏江南的经典之作:“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垂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尽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这首词经柳永精心策划,通过自己认识的杭州名妓在官场宴会上演唱后,才得以通达杭州知府孙何视听。孙何对柳永的才情十分折服。从此以后,孙何把柳永视为其座上宾,柳永也凭借自己非凡超群的才情结识了当时权贵,为自己科举仕途埋下了一根内线,打通了一个情商知己通道。可惜天不遂人愿,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孙何受诏回汴京供职太常礼院后不久,于当年冬天病逝于汴京任上,柳永也丧失了科场助己展翅高飞的这股东风。
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二十六岁的柳永第一次在汴京参加会试落第,二十六年翘首以待的功名竟成了镜花水月。据《宋史.真宗本纪》记载,在这次春闱大比之前,宋真宗下了一道诏令:“读非圣之书及属辞浮靡者,皆严谴之。”据说柳永这次落第,与此相关。宋真宗乾兴元年(1022年)二月,真宗驾崩,年仅十三岁的赵祯继承皇位,是为宋仁宗。仁宗一朝,政治清明,文化鼎盛,文儒辈出。宋仁宗天圣二年(1024年),柳永第四次踏入汴京会试的考场。这次科考,蒙尘日久的柳永博得主考官的认可,取得了较好成绩。可是在临轩放榜之前,宋仁宗在调阅试卷时,突然龙颜不悦,说道:“这个柳三变,岂不就是有词《鹤冲天》流传,大呼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浪荡子吗?”宋仁宗御笔一挥:“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这一次落第,对柳永的思想打击很大,削弱了他执意功名、蟾宫折桂的动力,强化了柳永跻身风尘、放浪形骸、游弋于烟花柳巷醉生梦死的思想意识。
林语堂先生曾经说:宋朝是中国文人最幸福最得意的时期。尤其在宋仁宗时期,宋仁宗个人也爱好文艺,给文人学子搭建了实现自我和颇具包容性的文化平台。在这样的文化大背景下,柳永屡败屡考,终于在五十一岁的时候与他的兄长柳三接同登进士第。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这一切虽然姗姗来迟,但是对柳永还是弥足珍贵的——实现了从草根到仕人的艰难逆袭。科场得志的柳永饱含深情地写下了《柳初新》这首词:“东郊向晓星杓亚。报帝里、春来也。柳抬烟眠,花匀露脸,渐觉绿娇红姹。妆点层台芳榭。运神功,丹青无价。 别有尧阶试罢。新郎君、成行心如画。杏园风细,桃花浪暖,竞喜羽迁鳞化。遍九陌、相将游冶,骤香尘,宝鞍骄马。”极尽学子登科春风得意之情状。
白衣卿相
柳永被授予的第一任官职是睦州团练使推官,这是一个地位极低的职务,相当于现在市州行政办公室秘书。睦州位于浙江西部,包括现在的建德、桐庐、淳安等地,古时候又称桐庐郡,桐江即现在的富春江流经此地,江水潺潺,群山叠翠,也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柳永进士及第后从汴京启程,赴睦州任上,途中经过苏州,当他得知从朝庭被贬到睦州的范仲淹也在苏州,于是前去拜会,并写下了一首《瑞鹧鸪》词送给范仲淹,词是这样写的:“吴会风流。人烟好,高下水际山头。瑶台绛阙,依约蓬丘。万井千闾富庶,雄压十三州。触处青娥画舸,红粉朱楼。 方面委元侯。致讼简时丰,继日欢游。襦温袴暖,已扇民讴。旦暮锋车命驾,重整济川舟。当恁时,沙提路稳,归去难留。”结交攀附范仲淹之意溢于字里行间。
柳永来到睦州,他的职责就是辅助睦州长官吕蔚处理政务。吕蔚出身官宦世家,其父吕端是宋真宗一朝的宰相。吕蔚对柳永的工作能力十分佩服,一起共事仅一个多月,就向朝庭破格举荐柳永,要求授予柳永更高的官职,遭到朝庭御史知事郭劝等人的中伤反对,并在朝庭中引起轩然大波。这次举荐风波对柳永打击很大,致使他郁郁寡欢,做什么都没有了兴致。宋仁宗景祐四年(1037年),柳永从睦州团练使推官调任余杭县令。这一年,他已经五十四岁了。明代《嘉庆余杭县志》记载:“柳永字耆卿,仁宗景祐间余杭县令,长于词赋,为人风雅不羁,而抚民清净,安于无事。百姓爱之,建翫江楼于溪南,公余啸咏。”两年后,又调任浙江定海晓峰盐场盐监。庆历三年(1043年),被调任为泗州判官,仍处幕职。这年秋天,被推荐到朝庭,专门为宋仁宗填写应制词,暮年入朝为官,这让柳永大喜过望。但是好景不长,他在得意之际乘兴写了首词《醉蓬莱》:“渐亭皋叶下,陇首云飞,素秋新霁。华阙中天,锁葱葱佳气。嫩菊黄深,拒霜红浅,近宝阶香砌。玉宇无尘,金茎有露,碧天如水。 正值升平,万几多暇,夜色澄鲜,漏声迢递。南极星中,有老人呈瑞。此际宸游,凤辇何处?度管弦声脆。太液波翻,披香帘卷,月明风细。”柳永写这首词是为了讨皇上欢心,但其结果却适得其反。据《渑水燕谈录》记载:上见首有“渐”字,色若不悦。读至“宸游,凤辇何处”,乃与御制真宗挽词暗合,上惨然。又读至“太液波翻”曰:“何不言波澄?”乃掷之于地。永自此不复进用。
柳永晚年官至屯田员外郎,属从六品,是京官之中官阶最低的,后世也称他“柳屯田”。
一代词宗
失之东隅,得之桑榆。柳永科场和仕途的不幸正是文学的大幸。柳永第四次科考失意,开启了他寄情山水、倚红枕翠、“奉旨填词”的浪荡人生,也成就了他大宋以降一代词宗的盛名。
“平生自负,风流才调。口儿里,道知张陈赵。唱新词,改难令,总知颠倒。解刷扮,能浜嗽,表里都峭。每遇着、饮席歌筵,人人尽道:可曾许老了。 阎罗大伯曾教来,道人生,但不须烦恼。遇良辰,当美景,追欢买笑。剩活取百十年,只恁厮好。若限满、鬼使来追,待倩个、淹通着到。”这首《传花枝》是柳永科场落第后内心的真实写照——无奈与豁达交织、失望与希望共生,这“浅斟低唱”里渗洇着一个失意举子无法排遣的淡淡忧伤。让我们再重温一下给柳永仕途命运带来灭顶之灾的那首《鹤冲天》吧!“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柳永词作继承和拓展了《花间词》温文雅尔和奢糜浓艳的文风。他的才气文风在其《满朝欢》这首词中就能可见一斑:“花隔铜壶,露晞金掌,都门十二清晓。帝里风光烂漫,偏爱春杪。烟轻昼永,引莺啭上林,鱼游灵沼。巷陌乍晴,香尘染惹,垂杨芳草。 因念秦楼彩凤,楚观朝云,往昔曾迷歌笑。别来岁久,偶忆欢盟重到。人面桃花,未知何处,但掩朱扉悄悄。竟日伫立无言,赢得凄凉怀抱。”
柳永⼤⼒创作慢词,从根本上改变了唐五代以来词坛上⼩令⼀统天下的格局,使慢词与⼩令两种体式平分秋⾊,齐头并进。柳永是两宋词坛创⽤词调最多的词⼈,据统计,在宋词八百八十多个词调中,属于柳永⾸创或⾸次使⽤的就有⼀百多个。词⾄柳永,体制始备,令、引、近、慢、单调、双调、三叠、四叠等长调短令,⽇益丰富。形式体制的完备,为宋词的发展和后继者在内容上的开拓提供了前提条件。柳永凭着其冲天的才气和丰富的人生经历,和苏轼等词林霸主成就了宋词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卓越的地位。
相传有水井处,就有柳永之词传唱。柳永终其一生在仕途沒有什么建树。他用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一方面寄情秦楼楚馆,放浪形骸,度过了自己平淡曲折的一生;另一方面吟诗填词,歌花颂月,于不经意间成就了他有宋一代巍峨的词宗形象。

(作者简介)
萱草含春,原名贠轩,甘肃省西和县人,陇南市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喜欢散文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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