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访樱
文/王义涵
我来了,我终于来了。
怀着激动和浮躁的心情,我踏上了去往雪国的路程,然而我并不是去看雪的,而是去赏樱的。我并不是去川端康成先生笔下的界县,而是去秋田。我并非只是独自和姊去赏樱,而是带着一个夙愿和罪过前来。
秋田,出名的是白米;樱花,北海道为盛。然而姊却说,秋田有一方神社最有妙趣。于是我坐上了仙台到青森,再转向秋田的火车。我的内心是激动的,但还有一份焦虑,一份莫名的焦虑感。就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我完全无法欣赏窗外的美景,浑浑噩噩地到了山下,姊执意不陪我上去,告诉我那里有熟人,便离开了。只留下我,和包中的瓶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这座小山,古老的和式拱门,斑驳的青石板街,只看到屋顶的瓦砾,但令我触动的,是只看得到顶部的樱树。那是如此的柔美仿佛散尽了所有的弥光,与两旁的青树相衬,不仅显得青树的优雅,更表现出自身的淡雅。我失了神,一步一阶地迈上去,仿佛是一个虔诚的旅人在膜拜一位得道高人。
原来是一株八重樱。一株很好很大很老的八重樱,根部错综复杂,有的交缠,有的经岁月的蹉跎已经混在一起,还有两三处很突兀,看样子像是经常有人坐着。我没有看向花,之少一开始没有。因为我不敢看她,我觉得于她面前,我是一位大罪之人,犯下了不朽之罪,无法摆脱。
但我终于看向了她。我微微抬头,看见那充满伤痕的树干,是经风吹雨打,也许还有虫蚀,难不成你也是来赎罪的?或者说,你生而替人赎罪?我有些同情。
再往上看,粗粗的枝桠,无数细小的枝丫如利剑刺向她的手臂;可有着却如恋人般与其交缠着。恍惚间,一点粉黛进入眼帘,一点,两点,到最后,满眼皆是。点点樱花缀在枝头,个头不大,却如红莲业火般怒放,浇不息,仿佛燃烧透每一个观赏她的人或物的心。时不时会飘落下两朵花,落下也是如此的炽烈,没有一点泄气,地上也有很多成朵的,但没有一朵是花蕊向下的,这是有多深的执念!
柔弱的花朵与苍老但不失刚强的树枝相合,不知怎的,我仿佛觉得有一张熟悉的脸庞浮现,有一种别样的美,纯如处子,烈如篝火,静如荒野。我感觉她是圣洁的,不俗于这浮世,更不属于这浮世。可你究竟是从何而来,如何而来?是受人朝拜,还是赎罪,或是指点旅人的方向?
我仿佛受到了净化,看着满庭的盛樱,我有些醉了,忘记了浮世的种种,回过神时,已经躺在树下了,她太高了,我竟不小心翻了跟头。枕着樱瓣,我不想起来,况且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顶。那我就受用这樱花,静静赏樱了。
“又是一个迷路的旅人。”一个悠然沉稳的声音从房内传来,中国话,应该是那位熟人了。我方才感到有什么东西硌着我,哦,我记起来了,是她。我坐了起来,将瓶子拿了出来,一个普通的小净瓶。我找了个根部凹进去的地方,将它放了过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看着她,又拜向樱,心中有些空洞。
我才发现,自己身上满是花瓣,古老的庙门口,一位满是白短发却很是年轻的和尚注视着我。我双手合十向他一拜,那个个悠然沉稳的声音在我弯腰闭眼时出现了:“你并非是赎罪者,你只是迷路了。”
这边是那位久居神社的中国高僧,他坐在了那突兀的树根上,说:“这只是一株普通的八重樱。”
普通!怎么可能!她分明是另一个神圣世界的产物,她是那么圣洁,那点点樱花是她的浮卷,八重樱我多见,可这株,仿佛是所有八重樱的根源,她本不属于这俗世。
师傅提醒我:“你是来还愿的。”对,我记起来了,天下秀处皆为我还原之处。我缓步到瓶子前,重重的扣下,你想看的樱满庭,我找到了。我再次扣下,请求这樱赎尽我的罪过,乞求这位圣女将我内心洗涤。我轻轻地说:“你要的盛世樱花,我带你来了。”
我静静地倚着这棵树,这位师傅陪着我,他还是说:“你并非来赎罪的,你只是迷了路。这只是一株普通的、苍老的八重樱。”呵,怎么普通,我实在不知,在她面前,我仿佛被解剖了。
一朵樱花飘落在掌心,我细赏着,片片圆瓣,点点花蕊,很普通,可为何会觉得不一样?我望向枝头。我看见的不只是满庭樱粉,和零星黄蕊,还看到了火,一股熄不灭的火,就连落下也未有过消逝。可我掌中的很普通啊,这只是一朵花蕊朝天的樱花,可它为何就连落在我的手上也向着苍天?地上的每朵尽皆如此。
果真是执念深重呐,我暗思。这时夕阳与远处的山廓相合,这樱树受着夕阳的照耀,真的燃了起来,火红的一片,是在怒放生命,还是在燃烧内心?仿佛在烤炼着我,我随之沸腾。忽然间一缕青丝穿过脑海,我望着手中的花朵,将它放在瓶子里,“也许,我只是迷路了。”我站起身,对师傅说到。他点了点头,带我步入房内。
翌日清晨我与他告别,又看到着樱,也许和昨天不同,开得更艳了,我婉拒了去赏樱林的邀请,拱门下,我对师傅说:“我要陪她去下一个地方了。不过我觉得,赎罪的不是我们,”我望着八重樱,浅浅一笑:“而是她。”师傅沉思良久,当我走到石阶的一半时,身后悠然沉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们都迷路了。”
那一刻我为回头,逃离这个直触人心的地方,那一刻,身后的白头年轻的师傅,像极了他身旁火红的八重樱。
我最终离开,去往下一个散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