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色满疆
文/丁祖荣
南疆的春色是从荒凉里生发出来。唯其如此,其无边的春色才愈发动人。
杏花满坡
昆仑深处有远亲。在布琼河边,有个村庄叫喀热苏。这个小村庄,有我的亲戚。杏花,粉色,风吹来,满天浪漫。亲结了,关键常走动。我隔段时间就去,给他们带去卡瓦(南瓜)、土豆、皮芽子(洋葱)作种子,发展庭院经济。还以扩大生产和到内地办的服装厂就业等方式帮助大家。有时,我们就坐在一起,拉拉家常,说说掏心窝子的话。
那年,春天早早来到喀热苏。我们一入村,杏花满坡。风吹过,粉色的浪起伏。到了初夏,从天山山麓到昆仑深处,一地一地的杏熟了。一地有一地风采,每一地都说,自己的杏是天下最好的杏。
我在喀热苏结亲五户,老麦人羞涩,琴弹得激昂。我以为杏花雨,都是他弹奏引发的。他从墙上取下都他尔,未成曲调先有情,弹奏了一曲热烈麦西莱甫。大家合着节奏跳了起来。弹奏时,似乎忘记了一切。
他又弹奏了一曲“杏花落了”,老麦说这是自己琢磨的。石榴是皮亚勒玛的,小白杏要属喀热苏。两种果子,都酸酸甜甜滋味长。春天的时候,喀热苏满坡杏花,风一吹,像下杏花雨,粉红的杏花雨。杏花落了,果实结了。满坡满院的小白杏,像醉了的眼。“杏花落了”有点像和田金嗓子歌唱家巴哈尔古丽唱的民歌,“石榴花,我爱你”。在南疆,石榴寓意美好,象征爱情。可能附着了特定的意味,老麦弹唱这两首歌曲,专注而深情,是从心底流出。他仍旧有些羞涩,脸红红的,眼睛红红的。他拉着我的手,不松手,不松手。
春夏秋冬,我们在喀热苏,脚踩泥土,头顶昆仑,与老乡们同欢乐共劳作,结亲戚促团结。老乡一见我们,热情相迎,就喊亲戚来了!
遍野马兰
秋天的时候,我行走在昆仑山。在桑株河畔,看着深流的雪水,心头忍不住异样的激动。多少年过去了,仍能时时回复当时情景。仿佛听到了昆仑深处风声水声,看到了遍野随风摇曳的马兰花。
库尔浪,是我的一个梦想。现已通公路。那艰难的攀崖穿河瞬间消失。库尔浪是桑株河畔一个河谷草场,几百亩的样子。草木茂盛,是昆仑深处难得的牧场。如今,老乡都到了康克尔的安居点,尽享好日子了。秋季转场时,那些羊、驴和牦牛在河谷草场养一身膘,以待来年。时有穿行桑株古道的人,从房前大步走过,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一个人,如果能从乌拉其出发,沿着桑株河,穿越达坂,到达新藏线上的边镇塞图拉,那是非常豪迈的壮举。
那一夜,我枕着桑株河水,和老乡睡在河畔的土炕上,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心中一阵阵感动。清晨,雨从天窗滴到我的脸上,如同心底涌泉,我视为天露。同样视为天露的还有马兰花。在这片湿地上,遍野马兰花,枝叶深绿,花大,淡白中夹蓝紫,静静开放。
桑株河源于昆仑山,从桑株达坂下来,形成若干河谷。因为雪水润泽,小麦,豌豆,红柳,梭梭丛生。最引人的,河谷大片大片的马兰花盛开。相对河谷四周光脱脱的荒山,马兰花随风摇曳,你的心绪也随之摇动,一时仿佛置身江南。回程,老乡用坎土曼挖了一丛马兰草。我小心用塑料袋连土装上。我带出山间,来到烟火万家的人世,伴我读书伴我眠。
那些摇曳的马兰花,时时在心头开放。
紫色精灵
在新疆,紫色,梦幻的紫色,浪漫,瑰丽,神秘,引人入胜。
魂牵梦绕伊犁河谷。薰衣草的诱惑。紫色的,芳香的,一根一根的,一片一片的,既独立又关联。花海荡漾,激起无限遐想,让人享受到无与伦比的美。
六月底,我们从伊宁市区出发,各种车辆、人和驴或马一起漫过马路,不时有羊群或奶牛悠闲过往。道路两旁不时有薰衣草指向。可我们与这场盛大花事擦肩而过。半个月前,连片的紫色连同芬芳,在伊犁河谷蔚成每年一度的盛大展演。现在成了各种精油和关联产品,让紫色持久。
未见薰衣草紫色海洋,心有遗憾,但新疆是个好地方,无时无处不风光。一路东向,沿着218国道,穿行一城又一城,先伊宁市、伊宁县,又尼勒克,直到新源,传说中天马的产地。
一路行来,伊犁河谷风展如画。让我们这些久居南疆的人,才真正体会到河谷之美。天山把河谷包夹起来,北面蜿蜒,南面逶迤。从河谷公路上行走,两边山时合时分,200多公里并不重合,只是视觉随道路变化而致。有时,是两边山外又一道云堆相合。高高的山,轻轻的云,青青的草地,曲折多变的河道。植物随着路程而变化,先是绿洲形态,高高新疆杨树,庄稼地,玉米、棉花、瓜蔬,连绵不绝。河的曲折,有平缓、有湍急,有湿地形态,各种水生植物层林半高,人行其中,心意渺渺。
在尼勒克县境,有一湿地。我们下车行走,那红柳随风,花孤单而清秀,野野的味道。再向前,两边突然绿起来,一扫以前的砂石和寸草不生。南边浅浅的明绿,北边深深的黑绿。两山相对,我们穿行。至两边都披上草色,都成绿锦遍山,我们没完没了赞叹,说不出的心情舒畅。
到了那拉提草原。这是紫色粉色嫩绿的世界。先是空中草原,后是河谷草原,都美不胜收。我策马空中草原,行走在花丛锦簇中,尽情享受。在河谷草原地带,看到野羊果树,草地花海,各种碎碎的小小的花,铺满草场。远看成海,近观却无。淡淡的花香随风充盈胸中。在类似黑森林的地方,我们拾阶而行,向深处走去又走回。无论怎么走,回望处都是伊犁河谷。有金雕在空中盘旋,马在近处嘶鸣。
晚上,我们入驻哈萨包,做着紫色的梦。当哈萨克少年牵马行过包前,马铃叮当,清脆悦耳。马蹄嗒嗒,在水泥路上,声声激荡。早晨的宁静就被打破了。我出包四望,哈萨克村庄炊烟四起,袅袅随风。烟,染上晨曦,如丝带舞动。
离开那拉提镇,我们沿着巩乃斯河继续行走。行在半山腰,轰鸣流水伴行。一切,都美不胜收。
我有幸在和田工作三多年。玉龙喀什河畔,千里葡萄长廊,纵横阡陌,紫色的葡萄像精灵,装饰了和田人民的梦。一次,我在河边散步,天空有如巨幕画布,突然就涂抹了紫色、玫瑰色。
作者简介:
丁祖荣,曾在和田援疆三年多,任安徽指挥长。现任职于芜湖市人大。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北京日报副刊》、《新民晚报夜光杯》、《清明》等发表散文,著有《民意社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