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郑学章
清明节,阴阳相约的日子。
整整二十五年了,每年的这个日子,二哥总是在一种沉痛悲伤的心境中回到乡下,在祭祖的同时看看三弟,在他的坟前烧烧纸钱,默默哀。
村头的沙岭最东边的第二个坟,没有墓碑,一点也不显眼,杂草和小树枝长在不到一米高的土堆成的坟墓上,随风轻轻摆动着。坟坡上插着两个极小的纸做的红灯笼,阳光下有些耀眼,旁边有两柱香桩子和纸烧过的灰烬,四周有燃放过的鞭屑,显然是大姐和二姐来过。
献花、烧纸钱、放鞭之后,二哥要陪一陪三弟,在三弟的坟前坐了下来,陷入了回忆。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在村学校当民办教师的二哥终于接到了一所中专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读高中的三弟就像自己考上了大学一样高兴,陪着二哥在大姐和二姐家各玩了一天,在漆黑漆黑的夜幕里兄弟俩走回家。二哥对三弟说:“今年没带你报考中专,望你明年你考个好大学。”
三弟说:“我在家照顾爸爸妈妈,还有四弟。”
二哥毕业前被分到本县的一个农场实习,离家里只有10多公里,实习中,二哥得了重感冒,同乡同学小王回家时把情况告诉了家里,三弟和父亲立即前往农场接二哥回家,恰巧二哥病情稍有好转便徒步回家,一路汗流浃背,病全好了,可惜他让三弟与父亲接了个空。后来,二哥把一起实习的几个同学接到家里玩了半天,三弟也高兴的陪伴着。
三弟高中毕业后进了公社林场,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受到了领导的重视,还两次被派到县林业局培训。这时期,农村开始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大哥因考虑家里劳动力不够,让三弟回家种地。
三弟无论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整田、割青肥田、托关系选种子、播种插秧,样样上手能干,第一年就把家里的旧住房重新盖成了新房子。盖新房子的那段日子,三弟比大哥还要操心劳累,辛苦中很是乐观,在一次运木料中他对大哥大嫂笑着说:“当心把我砸伤了给你们找不到弟媳。哈哈......”
春节期间,二哥从邻县放假回家。晚上,三弟坐在床上没挨着墙的一端,和挨着墙坐在床的另一端的二哥谈着《三国演义》、理想和人生,待二哥入睡后,三弟又开始学习他的函授课程速记。早晨,三弟对二哥说:“哥,我累了,帮我把那些要记的符号抄写后贴在墙上吧?另外,把你这套新衣服借给我第一次去走丈老家,我这好马好鞍,不套紧你弟媳才怪呢?”
二哥被逗笑了说:“没问题。一定会马到功成!”后来三弟在丈老家确是出了风头,但二哥后悔当时怎么就忘了给三弟抄写那符号呢?怎么就不将那套衣服送给三弟呢?
一串泪从二哥的双眼里滚落下来,附近又响起了一阵阵起起落落的鞭响声,二哥不想擦泪,他接着回忆那些平时不敢 回忆的一些情景。
二哥要回单位了,走了很远还是习惯地回过头看看家,再看一眼站在门前目送着他的爸爸、妈妈、三弟、四弟等,他听妈妈说过:“ 三弟想到你那里去看看,可这一去一来路费不便宜啊! ” 他想等下次带三弟去,没想到这一次离家竟是和三弟的永别。
那是一个清明节的早晨,刚刚下过一阵雨,刚刚调动工作的二哥站在路上不知怎么突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两天后的黄昏,他从单位会计宿舍还没人翻看过的报纸里,发现了一封发给自己的电报,正是清明节那天发出的,二哥看完,得知三弟前天突然去逝,天昏地暗,犹如晴天的霹雳。二哥骑着自行车连夜往家里赶,夜下着麻麻细雨,真正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在荒无人烟的中途突然有两个人追上前,打着手电筒拦住去路,二哥已无所畏惧,那两人随后无声地回转走了,二哥后来估计那是震动全国的1983年 “严打” 中的例行执勤。天亮时,二哥回到了家里,因电报被耽误迟回了两天,三弟当天就入葬了,三弟是在清明节的早晨准备同大哥大嫂去割青草,学习了半夜的二弟清晨上厕所时,不幸倒在了厕所中被淹……。下葬时,大哥将三弟的所有学习资料全装在了棺木里,致使没有留下三弟的任何照片。那天,三弟的女朋友从几十里外赶来,悲痛欲绝地哭干了眼泪。
看到父母亲一下又老了好多,甚至已哭不出声来,说不出话来,二哥悲痛万分......
二哥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第一次哭出了声来,在这野外,自然地发泄着这多年来对三弟极力隐藏着的痛心和怀念!止住哭声后,二哥第一次像电视剧里那样唠叨起来。“ 三弟啊,每次我来看你都有人陪着,今天没人陪了,正好和你说说话。自从你去了以后,家里像塌了天似的,为了照顾家里,我从邻县的县城调回到本县的乡下,28岁才成家,好几年后才又调进城,可是我也没让父母享我的一天福,他们都不愿拖累我啊!我没让家里沾我半点光,妈妈1999年因中风瘫痪不起,被折磨得受不了,最后求着让爸爸给了她一个‘安乐死’。三年后,爸爸患癌病疼痛难忍服农药自尽,他可是参加过辽沈战役的啊,没有享受过任何抚恤待遇。这都是重伤我的心啊!我算不孝啊,这给他们烧纸钱真能顶用吗?”
二哥接着说:“在家时我经常叫你的名字,总是觉得叫着的时候好像你真的就在我身边一样,常常默默地在街上想寻找一个和你相貌相同的人。我知道,这都是心理出了毛病,二十五年了,我和你阴阳两分,见不上面,说不上话,如果你还活着,很多方面包括今天会是另一种情景!”
二哥在地上坐了半天,说了半天,见太阳开始西下了,他站起身说:“ 三弟,我还要去看爸爸妈妈,我走了,如果那个极乐世界真的存在,我愿你和爸爸妈妈一起享有那些不曾享有过的幸福!”
二哥在父母的坟前祭祀完毕,坐了一会后,村子里已有炊烟飘起,想起了大哥大嫂已出外谋生多年,四弟一家也外出打工,堂兄一家都已搬迁,大姐和二姐离这儿太远,他决定不进村里去了。二哥向着村庄深深地鞠躬后,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于2008年戊子清明节,祭祀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