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酒馆
▎夜 路
那时眼晴好
胆子也大
常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独自一人
从几里外的某个知青点
往自己狗窝里赶
穿村过港，走的
都是两旁长满野草的
田间小路
身外的一切
都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唯一可见的
是脚下始终闪着白光的小径
是的
闪着白色的光
就象一条蜿蜒的光带
从两眼一直延伸到
我们门前的稻场，同队的
两个兄弟在途中的同一地方
曾半个晚上困于鬼打墙
这事我也碰到过
在脚下那道白光的引导下
我很快就挣脱出来
2022.9.23
▎忘 川
这天底下有太多的莫衷一是
太多的一针见血和几针见不到血
太多的照着靶子和不照靶子的嘴炮
太多的公开不公开的家事
被钳上铁砧一阵敲打便成必须实名的玩意
太多的从幽暗的山洞扑出的流言的蝙蝠和酷似蝙蝠的流言
这些脱离眼神的河流象趿拉的鞋在漆黑的草埂上找不到中间的那块白
是好鸟不是好鸟在于辨或不辨
爪下的风头上的爪
有人便凿穿了那道比地层还厚的隔层让这河涌出无缝对接与这静好世界联上网
2021.9.6
▎观音土之並不遥远的往事
一一同室病友的讲述
一、
不是灾年的凶年
种子撒下去了
土地恪尽本分
到手的收成
未到手
驴死在磨坊
人倒在路旁
树丢了皮
草绝了根
人到后山坳
拣那白色的土
观音土
忆苦三大标配
仇恨长寿的秘丸
今由绝望者拣回
捣碎，渗水，合揉
搓成臆想的
汤元
一屋子的眼
盯着一双手
点火烧水下锅
煮开煮开…开锅
一人盛一碗
连汤带水
往下咽
那东西只进不出
这一户就这样
绝了
二、
吃它的人都已死去
没吃它的，有人侥幸活下来
倒下的树旁，新树长起
刨尽的野草又丛丛的绿
从赤地千里的尽头
2022.2.15
▎出路活路
一、
出路是必须由人给的
活生生的例子是那一年
同学王松林他父亲封右
几个小伙伴为他着急
说这下你们家要倒霉了
王松林本人倒显得很平静
他说他爸去沙洋前
跟他奶奶他妈和他
还有他八岁的妹妹说过
上面说要给他们家出路的
此后二十多年里
他爸从沙洋放回
进入社会闲散劳力队伍
挑沙抬石头拉板车
王松林和他妹妹扯病回城后
也跟着他爸挑沙抬石头拉板车
不多久 ，两个失学的弟弟
也加入到他们的队伍
挑沙抬石头拉板车
在那五分之一个世纪里
上面给了他爸
和他们兄弟姊妹
一条共同的出路
二、
后来读史读到一些
同舟共济的人
跟着光明的影子
跨进那扇新漆的大门后
手里拿着价值三百大洋的碗
突然间无处打饭了
无奈之下找到李二先生往上秉奏
猛闻得半空中一声咄
给他们一碗饭吃
那些走投无路的人
连同他们身后
老少一大家子
那一刻
总算有了活路
2021.7.29
三、
被划入黑类后
一起听文革工作组对我们的训斥
只要你们背叛自己的剥削阶级家庭
将来还是有出路的
那阵子我们相信
工作组和校文革领导小组
掌握着我们的出路
为了争取自己的出路
我们就开始学会断别人的出路
我们以秋风扫落叶的冷酷
围着昔日的恩师撕咬
那穷凶极恶
好象我们手里
也握着他人的出路
2021.7.16
四、
后来和王松林一起下乡当老插
一起被踢出招工大门之外
一起跟他爹在河滩上抬蛮石
抬过一个秋又抬过一个秋
抬断一条杠子又抬断一条扛子
中间晃回队要过几次口粮
每次返回河滩时
都会带来几个同病相怜的家伙
每一回见面
王松林他爸都会说同一句话
奈得活就在这干吧
这也是一条活路
2021.7.18
▎九月三日三题
别扯贾了
别扯贾了
她的事
只不过是
圈子内的事
小时钻进寺院
听和尚奏乐唱经
有个别出新裁叫了几声
阿米屙屎的小子
被撵出后再也
不许进庙门
眼下的贾家女
颇象我那位小老乡
2022.9.3
▎吊戈氏
普京的身后
站着杜金
刚逝世的老戈
身后也曾有个站台的
那人姓雅
老大哥的今天
公开性的奠基人
老杜把鞭子
抽在三套车的马眼上
雅抽的是马屁股
2022.9.3
▎直 写
那年拍保卫战
闹台打了大半年
看后只觉熟悉的山头
忽然墜满天外石
在一个景点
一个半世纪前的同窗
不停向我搅合
剧中的一个人物
他说他的名字
就是那个主角的名字
完全同名同姓
一笔一画都相同
真的一模一样
他问我还记不记得他的名字
我倒真是不记得
同来的一位老前辈躬着背
蹒跚着凑过来
这是一位忠于事业的老人
他说这剧意义重大
有重大突破
有很多重大发现重大展现
他热情扬溢的脸
有抹不掉的慈祥底色
他俩都等着我附合
並认为我肯定会附合
我望着远处的风景
一言不发
2022.9.3
▎蟹战
一把空螺
吹翻一个海子
滩涂上
整整一个蟹族
挥螯杀出
掏空腔子的螺
万类之上
无类之下
昏天黑地
一场混战
战罢蟹是蟹
空螺是空螺
浪打过来
死壳残肢一扫光
季风吹过
空螺站在礁石上换气
蟹在沙窝里换代
2022.5.5
▎火化馆
他们点燃一个焚尸炉
又点燃下一个焚尸炉
接着又点燃下一个
门外哀管频起
催促一个个亡灵上路
间或
他们离开各自分管的炉位
集中在一起抽烟啜茗
核对出入炉的时间
数点
阶段性成果
2022.5.9
▎饱 饭（外二首）
血写的生死状
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住进了
迎宾展馆
低头瞧着
面前这碗米饭
久久地
没动筷子
▎习 俗
垂死的水欲念涌起
一道自然的豁口
出现在堤坝上
一叠黄表
闪过火的影子
倏忽
锣鼓急起
挟着不是雨的淋漓
落向枯萎的草野
在这儿
一切自发
终归于
神发
2022.1.2
▎赤 诚
土炕上的稻草堆里
掩藏着赤贫的赤诚
2022.1.2
▎关于芯片
我说的是
生命的芯片
这才是最紧要的
它为世上某类心脏
所急需
2022.9.5
▎童年记忆
天地一片濛濛的白
下雪是天和地的事情
世界的冰冷
围着屋子里的那点暖
隔着窗格看天井，我
妹妹和弟弟从袖筒里
伸出手，争抢
飘进窗格的小雪花
这是白糖
这是盐
我们在屋子里叽喳
天井里
传来麻雀的叽喳
寻食的麻雀
在积雪的石板上
踮着脚蹦跳
它们的小眼睛
在我们的小眼睛里
清彻明亮
它们的脚爪
多么稚嫩细弱
把石板上透骨的凉
踩进了我们心里
我们隔窗起哄
把它们赶到屋梁上
20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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