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牛
赖彦如
我在把书箱搬回课室时,小林赶上了我:“喂,老赖,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学期陈树人教我们。”“我靠!”我叫道,“他教?”
这真不是什么好消息。我们班虽然不是重点班,但学习氛围不错。在老师同学的努力下,我们班的成绩在年级属于中上。现在陈树人来了,我们班语文不说倒一也起码得比年级平均低个五分六分。
高一时我就知道陈树人上课不讲课,只在那吹牛。“他一天到晚就站在讲台上呱呱乱叫,除了吹牛啥都不干。”十二班的人常常这样抱怨他。他高一教的十二班其它科倒不错,只有语文特别烂。
陈树人果真名不虚传,上他的课就是在浪费生命。高二还在上新课,但所谓“新课”仅仅包括教材里的古诗文。谁都知道讲现代文对高考没用。陈树人却似乎不知道。
陈树人开学第一课讲现代文。而且专挑了篇稀奇古怪的讲。《墙上的斑点》,一篇乱写的文章,却被他吹得神乎其神。他好不容易花半节课讲完了课文,我们以为他终于要去讲文言文了,他倒好,开始漫无边际地扯起来。什么意识流,什么弗洛伊德,什么卡夫卡,全都从他嘴里飞出来。下课铃响了,他说:“这些东西高考不会考,但你们要了解一下。”“笑死,高考不考你还讲。”我听到同桌小声地说。
晚上我打电话给老爸:“我们的新语文老师上课只是吹牛,感觉听他的课没什么收获。” 老爸建议我上他的课可以学自己的。
然而很快我就发现在他的课上安心学自己的并不容易。不得不承认陈树人吹的内容其实挺吸引人的。他讲文学:“文学是什么?文学就是把一句话能说完的绕出一大堆东西来。你看,那些爱情故事就一句话——‘我爱你’,却可以绕出那么多情节。懂了吗?”他讲中华文化:“中华文化为什么牛啊?顺风顺水时有儒家思想鼓励你继续前进。你处于低谷时道家过来安慰你说这没什么。再加个佛教,更牛了。儒释道,每个拿出来都厉害,合在一起就更不用说了。”
大家渐渐习惯了他上课吹牛。我们班的语文成绩固然有所下滑,但还勉强过得去。他上课吹的内容倒成了我们吃饭时不错的谈资。现在饭桌上除了可以聊八卦,骂考试,抱怨学习压力大,还能聊陈老师的课。
“胖墩,你模仿一下陈牛皮今天上课的样子。”一个同学吃饭时说道。胖墩摆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学陈老师跟我们讲中国屈辱的近代史,落后的经济,又讲中国人的不断努力,取得的伟大成就,“现在中国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甩第三名几条街”。
啪!胖墩突然用力拍饭桌,吼道:“但这够吗?我觉得不够!”惹得我们哈哈大笑。胖墩接着讲,“前些天我看诺贝尔奖名单,又没有中国科学家。”胖墩激动地挥起了胳膊,叫到:“中国科技不如西方啊!同学们,你们学理科的,以后要把科技搞起来!”
我们一边笑,一边给胖墩鼓掌。我脸上笑着,心里却有点不安。这些东西好像不能拿出来笑呀。
到了高三,陈老师收敛了一些,但一节课还会吹十分钟左右。有一次诗歌鉴赏题选了杜甫的《春望》。讲完题后他开始自由发挥:“杜甫说‘家书抵万金’,家书可珍贵了。我们以前等很久才能收到一封家信。那种亲情可沉重呢!现在有微信,没这种感觉了。科技经济发展冲淡了人的情感。在城市里邻居之间见面能打声招呼就不错了,以前我们在农村,邻居之间,夸张一点,是生死之交。但这也不能怪科技。文学是关照人的心灵的,我感觉文学发展没跟上科技。”陈老师的一席话好像是往水里扔了一块石头,在我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还有一次他跟我们评讲作文。“要想上一类文,”他说,“你只要审准题目,往死里扣题,说白了,就是扩写材料。你先不用管什么文笔,扣就对了。”讲完作文,又开始吹:“但我个人很反对高考这样搞,压抑学生的天性。”话音刚落,教室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还有调皮的同学高喊:“陈老师牛X!”等掌声平息下来后,他说:“你们现在还是好好扣题,等当了教育部长再来改革。”全班同学都笑了。
不知不觉间,陈老师教了我们两年。毕业之际,班主任让我们传着写要对陈老师说的话。我第一个拿到纸。面对空白的大纸,我想写一些赞美的话。可又怕同学笑我“你怎么喜欢陈牛皮呀”。犹豫之间,同桌胖墩问:“能不能让我先写。”我把纸给了他。他不假思索地写上八个大字:您做到了立德树人。
他写完后,我接过纸,用最漂亮的字写:我喜欢您的课。

作者简介:赖彦如,赣州著名散文作家杨遵贤外孙,18岁考取南方(广州)医科大学临床医学(本硕博连读,学制八年)后,利用课余时间创作了《吹牛》,首发《微型小说选刊》2022年18期总第854期p9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