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洋
临江仙
一页诗笺
是你驾扁舟逃走的物证
赤脚赶来的太守，却见你
宿醉未醒，鼻息如雷鸣
不再是一只惊弓之鸟
蜷缩在形如黑暗枯井的监牢
也不再是孤鸿徘徊，作穷途之哭
你终于明白：监控无处不在
天下人都是一个皇帝的囚徒
但你已卸下精神的重负
仿佛真的能凭虚御风
无挂碍地出入大千世界
有酒便喝，有肉便吃
自视为命若草芥的农夫
披一蓑烟雨，驾一叶扁舟
只乐得与好友共浴
江上清风和山间明月
徐君猷抚掌苦笑
发觉他自己才是犯人
随你登山泛舟去吧
世上没有任何枷锁
能囚禁一颗自由的心
2022.10.10
惠州来信
我竹杖芒鞋登山临海
我呼唤着亲人的名字
在金合欢婆娑的绿荫中
在浓密的相思树林里
我憎恶用文字制造文字狱
但我感谢罢黜、贬谪和放逐
让我靠边站——在帝国边缘
得以与山水亲近，与贩夫走卒亲近
品味清风明月和人间真情之美
看村佬骑着秧马犁开水田
西湖变成明镜映照市井
“日啖荔枝三百颗”，我最爱“妃子笑”
甜糯的诗押上了燕鸥的韵脚
我当头一杖打死追咬的毒蛇
用它的骨肉炖了一锅鲜鸡汤
用它的毒液治好陈年顽疾
还用它的皮绷了一张琴
从此应和着波涛吟唱
把大海当作餐桌，山川当作闲庭
异乡当作故乡，何况——
朝云是我的知心爱人
乘着风帆漂泊是我注定的命运
2022.8.26
寄儋州
须发作秃笔
缩颈成寒鸦
乘舟过琼州海峡
四顾途穷，眼前茫茫无际
在汪洋大海上
自觉是一片草叶上的蚂蚁
你为之决雌雄的国家
也不过是一粒粟
还有什么值得征逐的呢
恍然间，“心若挂钩之鱼，忽得解脱”
看千山翻转着闪光的鳞甲
听万壑回荡着笙鼓钟磬之声
戴椰子帽，穿古贝布，住桄榔屋
呼吸着海氛瘴雾
学会与蝮蛇魑魅相处
饱受卑湿蒸溽的煎熬
你先备好棺木与坟茔
在黎寨村落里迷失
一个手摇蒲扇的老婆婆
戳破春梦
你循着牛粪找到回家的路
吃芋头，喝菜羹，熏鼠烧蝙蝠
你练习龟息法，把一切当作修心
直到熟睡听不见风雨，听不见
黄叶落满枕头边，醒来
把五指山看作嵩山和邙山
“此生念念成泡影”
生命的薪火终有尽时
灵魂的青烟将融入宇宙
何况，好风景在路上
乌何有之乡已然是家乡
你且把流放当逍遥游
2022.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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