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个中秋

民国二年，一轮新月出生

那时月色惶恐，像一张脸

一双眼在战乱与哭泣中失措

三寸金莲里，有东倒西歪的童年

在失色的星空下比划月饼

写完这段，手中笔颤动不已

月亮跟着晃动，月影迷糊

床边白色纸杯里有一些光

在蚊帐的瞳孔里扩散，放大

已来不及写出第110个中秋月里浩瀚的星辰

来不及写一个世纪有多少酸甜与苦水

在阳光与风雨里穿行

更来不及写出五世同堂下

有多少春花与秋月在膝下承欢

是的，呼吸声已薄如蝉翼

一切都迟了，来不及了

此时月色柔软，向西边隐去

一句话也没有留，只静静地坠入地平线

今晚月亮行走的轨迹

覆盖了她的一生

我用短短的诗行，写完她所有的月亮

此时，笔墨刚好完成使命

停在无法呼吸的笔尖上

停在文字丈量她跌宕起伏的人生里

今晚，我见过弥留之际的人

她将一个世纪的月光收走

浓缩成第110个月圆之夜

期颐之年

阡陌上挤满哭笑声

花圈举着孝道

百米的队伍，或悲或喜

白鹤衔着一枚落日

走向圆满

众多孝衣跪拜黄昏

白的，红的，绿的以及黄的

几代人像盘根错节的星子

绕着新坟合掌祈福

第110道晚霞与天地泪别

鞭炮留下的红衣，新鲜

唢呐声越过村庄，远去

一轮中秋月照进旧宅

从民国二年生出来的月色

在期颐之年成为遗物

落日

一种程序，天的职责

负责搬运朝霞，彩虹，暖阳，烈日以及云朵

同样搬运时间，光阴，年轮，以及生与死

甚至雨雪天，苍穹亦如体内器官

即便肉眼不可见

也像钟表齿轮，咬合与运转

是生命，时间转换的另一种容器

一生有多少个落日从头顶滑下

阳光在雨里浸泡

雪天，夕阳的肉身被遮蔽

这些生命里不容错过的故事

好坏都是另一种圆满

现在，她像我的祖母

在一个多世纪的腹部内开始坠落

在夕阳燃烧渐熄的村庄

树梢缓慢抬起落日

其后是村舍，牛羊，水塘，乡道，原野以及草木

一群人，用她用过的农具

将最后一枚落日

埋入风水先生的眼睛与向阳的山坡里

诗人简介：赵俊稳，合肥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诗刊》《星星》《诗歌月刊》《绿风》《清明》《安徽文学》《鸭绿江》《散文诗》《浙江诗人》《特区文学·诗》《散文诗世界》《红豆》《作家天地》等刊，《中国校园文学》签约作家，有诗入选多种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