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一番滋味

                   一一炎夏湘西游

                                   赵云中    

       春夏秋冬， 出门旅游，是个人都晓得，最好阳春之五月，金秋之十月，最忌选在炎夏，除非是“昙花一现”的胜景，过夏不候，当作別论。否则，遭罪一定是在所难免了。我就犯过这种错。其所以选在夏天，是因为作为教育工作者正好享受的暑假，无奈之举。

         现在想来，虽然无奈，倒也是一次难得的经历，回味起来，别有一番滋味，有点嚼头。

        那次，我们从陕西安康出发，经湖北襄樊而湖南慈利，由慈利旅行社组团，把我们按地区和交费的多少，分为ABC三组，正式出发游山玩水。首日武陵源、黄龙洞、宝峰湖；宿人民日报、新华社等国家部门武陵源渡假村。次早爬天子山，沿途有两三处崖壁笼罩下的宽敞地坝，有石条坐位，可以歇脚，顺便欣赏“宋祖英”的湘西民歌演唱，以愉悦心情，解旅途之疲乏。补充精神营养之后，继之攀上一道山脊，有私家小商店瓦房三间，跨山脊“拦住”去路，众正迟疑间，导游发话道，穿堂而过，出后门就是大路。我们“遵旨”穿堂，发现是旅游纪念品小商店一家，出后门果然大路，登顶至贺龙公园，于观景台观西海峰林，倾刻，为那景象之奇妙之诡异之神秘之魔幻而陶醉，而痴迷，而震撼，而兴奋得狂呼大叫。啊！其雄超㤗山，其险超华山，其奇超恒山，其峻超嵩山，其秀超衡山，与黄山难分伯仲。尤其那御笔峰，奇得不能再奇，怪得不能再怪，峭峰壁立，直刺云天，其上树木茂密，薄雲缭绕，奇幻莫测，似有人家居住在崖壁的小坪上，我隐约看见他门前院坝有木杆架着，上面还晾着衣被……“忽闻海上有仙山 ，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 ，其中绰约多仙子。”未必白居易曾经来过这里，由此获得灵感，而生发出《长恨歌》凄美浪漫的结局？！我浮想联翩无穷尽，是夜梦里游蓬莱……第三日下山经十里画廊、金鞭溪到张家界。一路漫步赏景，谈笑风生，游得心情大好，精神饱满，思绪翱翔，沉浸于诗情画意之中，激发起更加浓烈的游兴。

        从张家界出来，下一个目标指向猛洞河、芙蓉镇。

        八月，湘西，虽峰峦叠翠，仍骄阳似火。

        旅行车爬行在湘西的盘旋山路上，烧烤在湘西的骄阳中，当它拼尽全身力气爬上这面陡坡时，已然累得七窍生烟，机罩烫得胜似壁炉，再也挣扎不动了，就在半道上瘫了下来。司机打开机罩，听水箱的水已沸腾得咕咕咚咚。旅客中不知哪方多事的“半吊子”，不懂装懂，旋开那水箱的盖子，霎时了得，被压抑奔突的沸水如喷泉般喷出老高，烫了坐在近旁的一位女士。她一声惨叫，好生凄厉！当下卷起裤脚，脱下丝袜，白而细腻的腿上就起了串串燎泡，几处被裤子和袜子刮掉皮的地方露出了赤红赤红的肌肉……

        年轻的导游，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局面，立时意识到，事故发生了！对于旅行社，对于他自己，都是一种不祥。

        偏僻的湘西山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办？得想办法赶紧把烫伤的女士送往医院。导游焦灼得心神不宁，心急如焚，站在公路当间儿挥舞双臂拦截过往车辆，这辆不停，再拦下一辆，不停，还是不停……坚持，只有坚持！老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拦住一辆面包车。慌忙忙，他和那位女士的先生一起扶了女士上车，临了，站在车门口撂下一句话：“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回大庸找车来，送你们去芙蓉镇。”

        这样，我们就被遗弃在了湘西的山野间，一群难民似的。

        公路边，我们这个由慈利旅行社临时凑合拢的旅行团，按照各自省地归属，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扎堆闲聊，闲聊的同时，看那寅一辆卯一辆驶过的大小汽车，呼吸车们扬起的蒙蒙黄尘。

        等待，难捱的等待，那应来的车总不见来。

        饿了。摸摸提包，自带的饮料食品早已没了。茫茫四顾，无一炊烟。有人警犬似的各处逡巡，寻觅食物。山坡上满是青油油的橘柑，青涩得难以入口。唯一一块空地，残留一些稀稀拉拉的禾苗。细看那苗，方知是已经收获过的西红柿园。饥饿的人勾下无精打彩的头，睁大乏力的眼，来回专注地寻。嘿，有了！一位男士兴奋地一声呼，几个人就涌了去。原来，他寻到了两个泛着橘黄色、有如橘般大小的西红柿，是农人收获时遗弃的“罢脚子”小果。若在平时，这些城里人是不会吃这种东西的。而此时却毫不犹豫地抢摘那酸涩的果，很不文雅地用手掌擦擦，就塞进嘴里大快朵颐起来，一面还赞不绝口：“好吃，好吃！”于是，有更多的人，无论男女，也无论来自山南还是海北，几乎全部低下头去寻寻觅觅。寻到了，也不谦让，悄悄地填进口中，嚼得有滋有味，仿佛龙眼、荔枝一般甜蜜。但幸运者毕竟少数，大多数人只不过陪着吞口水、安慰饥肠而已。

        黄昏了。山影模糊起来，渐近消融，夜幕徐落，星星闪动起诡谲的眼。晚风从张家界吹过来，有了絲絲凉意。

        饥饿难耐，渴更难耐。饮料罐全空了。有人梦艺般地说，弄点水来喝吧！

        哪里有水？毕竟还有热心人，拔了腿，上下左右去寻找，希翼发现一眼井，哪怕一个水坑坑也好。

        焦渴的人焦灼在“墨缸”里，默默无语，只有星星如缸盖上的孔，让人透出气去。间或有车灯划破夜空，一闪而过。

        远处飘来喊声：“谁要的水？”当地人的口音。

        “嗬嗬，这里。”有人应。中原人的口音。

        听到那挑水人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沉沉的。

        在一颗婆娑的大树下落地，有水荡出木桶的泼洒声，憧憧人影纷纷涌向那水桶边，口杯、饮料瓶、矿泉水罐，乒乒乓乓地伸向水桶，舀啊，灌啊……这一切都是B组人的事情，C组人是不去的，因为那水是B组人买来的。他们两组人之间因为争抢车座发生过一点小矛盾，闹了隔阂。

        我们去了，还有南粤的两位也去了。我们四人属于A组，与他们两组和平相处，还算友好。喝了B组人买来的水，我们给了钱，没有白喝。

        约莫亥时，接应我们的车终于来了，比下午坏掉的那辆车小了很多。见此情形，B组与C组两路人马比中午抢座还要奋踊，争先恐后地挤向小小的车门，拼抢那有限的座位。双方便加深了磨擦，吵了起来。我呢，以中立的身份从中调停，说道，咱们当中有几位长者，又是高工，还有女士，应当让着点，照顾着点儿；不能只顾自己，把好座占完，太不厚道；再说，咱们提倡文明，提倡“礼让”是不……话犹未了，就遭到起哄。结果，引火烧身，讨来没趣。暗自感叹：人的自私啊，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会暴露的淋漓尽至，毫不掩饰；而此时若要主持公道，伸明正义，召唤公德，真的很不容易！所以，而今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强调“文明和谐，诚信友善”，非常重要，非常必须！

        随行的夫人一向体弱，患高血压和心脏病，被挤在过道人缝中一个矮小的加座上，喘不过气来。任凭她好说歹说，声明她会晕车呕吐，那些人就是不肯让她临窗，其奈他何！我在车门口立着，上顶天，下点地，无抓无捞，幸好拥挤如捆葱，否则，在那漆黑的山道上弯来绕去，颠上簸下，非被晃倒不可。

        浓烈的汗味儿，剧烈的盘旋，不久，我夫人果然晕了，忍不住，一哇声吐了，吐得厉害，污了邻座，秽了他人。我麻利连连向被污的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算是取得了他们的谅解，没有引起风波。

        见此状况，终于有位好心人让了一个边座，让夫人临窗坐了，吐向车外。

        如此又煎熬多时。

        车到芙蓉镇时，已将午夜。在昏昏沉沉中，我不得不背了夫人，吭吭哧哧，踉踉跄跄，上台阶，进宾馆……躺下来，长嘘一声，庆幸终于平安熬过了这段苦涩的旅程！

        稍憩片刻，我们洗完澡，正准备上床睡觉时，忽听有轻轻的敲门声。赶忙起身开门，见一女士站在门口，说道，今晩，宾馆里因旅客爆满，大家同时用水，导致热水供应不足，只能优先保证甲级团的使用。我知道你们是甲级团，所以就过来找你们借个光，洗个澡，身上确实太脏了，汗酸味儿难闻。

        好唐突！来不及反应中，我与夫人很快对视一瞬，交换了眼色，算是沟通了，点点头说“行，行。”反正我们已经洗过了，只不过耽误一会儿、迟睡一会儿罢了。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到她从浴室走出来，向我们道谢时，我们才稍稍注视了一下她，哦，原来她就是在车上为夫人让出边座的那位女士。我们彼此相视笑了，互道谢意。由于时间太晩，不宜久留，她匆匆离去。人啊，就是要友善相待，互帮互助，谁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此举无意中对她做了一次回谢，我们内心感到很欣慰，很高兴！

        次日去猛洞河水上漂游，赏夹岸美景，观野猴泅入水中的滑稽表演；再溶洞内暗河船游，如梦如幻，别开生面，一扫日前心中苦涩，又一路欢快乐呵起来。

        历时多年，而今忆起，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好在，时下完全改观。据后来去张家界旅游的朋友讲，现在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山路拓宽了，路面硬化了，旅行社的服务质量提高了，旅游车全部更新了，豪华了；许多在过去必须步行的险要路段和景点，如百丈峡、宝峰湖、黄龙洞、天子山、十里画廊、水绕四门、金鞭溪、黄狮寨等等，都用上了电动游览车，电梯或者索道，方便了很多很多，省力了很多很多。但，也就必然，游览走马观花，浮光掠影，蜻蜓点水，印象轻浅，缺了原汁原味，绝不会有如我们当年步行的这般终生难忘的深刻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