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李健,1969年1月生,湖南新化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上海文学》《钟山》《山花》《文学界》《广州文艺》《作品》《四川文学》《青春》《微型小说选刊》《金山》《芳草》《文艺生活》《翠苑》《山东文学》《安徽文学》《绿洲》《延河》《山西文学》《野草》《边疆文学》《西湖》《天津文学》《湖南文学》《西藏文学》《椰城》《当代小说》《芙蓉》《长江文艺》《清明》等,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有风吹来》《三瓣嘴》《红肚鸟》《天上的鸭子》,散文集《我在你深处游走》,长篇报告文学作品《嬗变》。
认识李健,缘起小说。
这几年,我疯狂地迷上了小说,读小说,想小说,也试着写小说。下笔才知小说是个大宅门,满头雾水走在里面,不知所言何物。心中那些喷薄欲出的话语敲在指尖却变了模样,让人苦闷沮丧。多期盼能有盏阿拉丁神灯照在前方,给我指引迷津。
那些天,写了改改了写,好不容易完成了史上第一个短篇,心中满是欣喜。欣喜归欣喜,脑子还是很清醒,迫切渴望能有人给我评评它。搜肠刮肚之后无奈地发现,大师们于我而言只有仰慕的份,谁会理会这单薄的文字?李健的名字从心底清晰而又固执地跳了出来,小说家,省内知名杂志编辑,牛人一枚。
病急乱投医。找出他的QQ,我把稿子发了过去,当然没忘强调自己对文字的痴迷。
等待令人忐忑。对我来说,他一如他的QQ名“鱼在天边游”,是在天边和高处的,而我只是地面上一只抬头仰望的小蚂蚁,有一万种可能会让我的稿子溺毙在他的邮箱里。没想到他的回复很快就到。他说已经离开杂志社,刚从西藏回到家乡,邮箱里还满是我这样的作者来稿。我很抱歉打扰了他。他毫不客气地指出我的稿子并不能算作小说。这样的评价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我只是没想到是这么直接,没有一丝委婉。他的话就像一粒心动过速病患服用的心得安,平复了我浮躁的心情。
这个和我喜欢的音乐诗人歌手李健有着同样名字的大作家是个怎样的人呢?我对他充满了好奇。
了解一位作家最好的途径是去读懂他的作品。我在网上找到他的博客,一大堆文章,从前到后,一字不漏读了过去,有的甚至一遍又一遍。他的小说多写乡土,文字朴实,情节也无花哨,一字一句就像古筝手指尖上套的长拨片,一颤一颤拨动人的心弦。我生在乡下,童年也在乡下度过,十岁后全家迁至离家乡不远的父亲单位生活。这样的经历把我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日渐远离的家乡,融入不进的城镇生活,它们在我身上矛盾又和谐地体现为还洋气的外表,冥顽土蹩的内心,我和他何其相似。李健小说里的风土人情,家长里短,仿佛发生在小时候的我的村庄,我心中关于家乡的所有记忆都鲜活起来,熟悉而又亲切。原来,只要有心,生活处处都是小说。
博客里有很多对他作品的评论,评论多关注作品的思想性,评价之高让我觉得自己像只丑小鸭。不过,他们都一定程度地忽略了作者内心关注的阶层。李健关注的对象多是社会底层身体有缺陷或是生活有残缺的人们,《补天》里鸡胸的羊牯,瘫痪的、嘴角黑痣流脓水的娘,《到阳光一边去》里终身未娶的泊良老汉,《白鼠》里大脖子的陀螺,《氢气球》里瞎眼的摸子,《幸福的花朵》里兔唇的注定被抛弃的汪四千……他们都是弱势的底层的小人物,再卑微的生命都有对生活的希冀,对温暖的渴望。我曾问过李健,为什么选择关注这样一个群体,他的回答很简单,因为悲悯。悲悯渗透在他的血液里,骨髓里。不同的生活会孕育不同的人性。他的笔下很少有生活的光鲜亮丽,有的多是在艰辛的生活面前,微弱的人性之光,千姿百态,从不熄灭。李健是温情的。羊牯捡到了九妹;泊良老汉有骚人的陪伴,虽然为了追寻温暖,他倒在了骚人的角下;陀螺的人生因肖清凉而改变;摸子牵手自愿弄残眼睛陪他一起瞎的娟子,怎样一份情深意重;汪四千遇到了愿意收留他的善良的后爹……再苦难的生活老天都会偷偷给人留张笑脸。李健又是忧伤的,生活总有那么多无奈。《霜天霜地》里华吉最后用一场火把自己和秀姑熔为一体,永不分离,这是梅山版的《失乐园》;《红肚鸟》里罗微的行踪似乎成了一团迷,也许她的存在与离去都不重要,在洪流滔滔的生活面前她如同她的名字微细得宛若大江里被蒸发掉的一颗小水滴;中国传统文化里,人成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无名果》里的马法官在最后关头受了致命一击,竟把希望寄托在某些虚无上……似有若无,淡淡贯穿始终的忧伤让莫名的心疼从头至脚轻纱一样罩了下来。现实面前,写作者是无力的,无法改变什么;但又力逾千钧,让生命诉诸抗挣。每个生命对生活的抗争方式都不一样,也许没有话语权的生命最有力的抗争方式就是接受生活并和生活和解。
李健博客里贴了他一些照片,尽管每一张的pose不一样,但每一张都有一个共同点,他的眼神。他总是平视前方,若有所思,深邃宁静。他在不停地打量世界,用他的善良温情,他的满腔慈悲。
李健眼里,不光人还有这世上的一蚁一虫,一草一木都是有情怀的,需要关爱和尊重。他家的猪婆、鸡婆,菜园里的蜗牛、山坳里的蚂蚁、小兔子,裹着泥巴的鱼……世上万物都有和人一样的灵性,不容轻慢。《飞翔的种子》里狗们木木、典典之间的爱情还有它们与崽崽之间的亲情,每每读来都让我深受感动,特别是典典和崽崽中毒离世时的痛苦与绝望,回回让我泫然泪滴。要有着怎样一颗细腻敏感的心的男人才能如此细致入微,刻木三分呢?
我其实更喜欢读他写的和他朋友们写他的散文。散文是作者对某段经历的纪念与再现,是种真实的情感体验。李健的散文一如他的小说,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波澜壮阔,他随心所至,性情而为,文字如小溪清清浅浅一路流过,给人心留下溪水般洁净的滋润。《捡到一棵草》短短的篇幅,简单的叙说,至情至性,一字字如鼓点般击在人的心底。一位对一棵遭人遗弃在冬夜的小草也充满真情怜惜的男人,他的家园情怀,对万物的普世关怀非我能轻易企及。我曾问他怕草受冻,连夜给草穿上泥土衣裳(种草)时心里想什么,他答想起了那些四处流浪,冬夜里也无家可归的可怜的人,他们能去哪寻找温暖呢?细读《树上鸟》、《办公室飞来吉祥鸟》,他对生命的理解与呵护又一次落在了实处,对弱者不伤害不侵占。
非洲之父史怀哲说:“当悲悯之心能够不只针对人类,而能扩大涵盖一切万物生命时,才能到达最恢宏深邃的人性光辉。”
《水晶宫》那样一处至纯至净至善至美的福地,存在于这芜杂纷乱的世界哪一隅呢?恐怕只在他的心里。他的心就是一座没被俗世染扰的水晶宫。俗世里,过于剔透是种另类,难免不被排斥,他却怡然自得。总之,若他的不通人情不谙世故开罪了你,去读他的散文,你会被他的柔软善良、干净率性打动,心中积聚的所有抱怨不满都会瞬间烟消云散。姜贻斌老师写的《李健的代号》诙谐风趣,让人捧腹不禁。他蹩脚的普通话,木讷呆萌的个性,无不让人失笑。
李健的形像在我心底渐渐清晰起来。他温良敦厚,迂腐可爱,众人皆醉他独醒,又或者是即使他喝醉了也会睁着眼睛打量世界。
我们常在一起聊文学,当然是他说我听的多。这才发现,姜老师给他的代号之一“健哑巴”有点失真,他渴望诉说,渴望有人倾听。
李健说写小说并无别的奥秘,是那些人和事堵在胸口,呼之欲出,不吐不快。起初,我常因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而拘谨,后来明白每一颗热爱文学的灵魂都是平等的,便敢于表达自己的观点。我对文字的理解与感悟慢慢赢得了他的肯定与尊重。他把新近创作的作品发给我,征询意见,也会采纳我较为中肯的建议。于我而言,这是莫大的鼓励。
李健眼中,写小说就像扯棉花条,越扯越长是种本事。扯的过程中要注入自己真实的思考,自己对世界的发现,要胸怀宽广、有容乃大、气定神闲地叙述。他追求简洁有质地、坚实有力的语言,认为缺少质感、不新鲜的语言是没有特色的,他喜欢在语言的陌生化上下功夫。他身上有一股成熟作家可怕的沉静的力量。他慢悠悠地想,慢悠悠地写,写好的东西搁到一边,再在脑子里慢悠悠发酵,时不时翻出来逐字逐句打磨,一遍二遍,甚至十多遍。他说这叫磨小说,不足一万字的短篇一磨就是好几个月。他还说小说信息量丰沛,想像空间大,完美的表达需要技巧,是个精细活,工匠一样,不能拖泥带水,要直指人性,才能富有张力。听得我云里雾里,有一点深以为然,他不是普通的工匠,而是一位借助显微镜在头发丝上进行镂刻的微雕大师。
我也把自己写的拙劣的东西请教他,难能可贵的是他会认真看,并会一针见血指出一大堆不足。有时他言辞犀利,态度刁钻,全然不顾我的感受。我心中依旧满是感激。人与人之间最宝贵的情谊莫过于对方愿意把时间和心血花在你身上,扶着你一步步前进。更多的时候,他会耐心地指导我,就像带教老师指导实习医生处理病例。这些都是我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我一条一条记在心中:写东西眼光要放得宽远,不要只顾着脚趾头,应通过脚趾头这个点延伸至全身。精彩的细节放在开头,紧贴时代,一开始就应让人物出现,开头很长不见人物活动,无论写得多好都是败笔。保持内心强大并安静,随时能清醒地看到自己的得失。争取第一句话就抓住人,直接进去,有力,第一句话基本决定了小说的品质与走向,动笔之前一定要慎之又慎,不要轻易下笔。现在进行时很重要,回忆太多影响质量,说教的语言和废话都应去掉,第一段要强化人物活动,结构紧密,多用动词,少用名词、形容词,才能体现现在进行时。文字忌肿,不出新,不吸引人,角度不新颖,忌平铺直叙。要有独特的细节表达,才能有趣又抓人,不能太直白,要用事实细节描写带给读者感受,而不是直接说如何如何,现场感画面感不是写出来的,而是读者读出来的味道,叫弦外之音。小说的每个字都必须言之有物,不能太简单也不能缺少烟火味,当人物走到一定时候不是作者想让他坏或不坏,由不得作者,不能凭主观意愿,应该贴紧人物走,时刻不忘塑造人物形象……太多太多,他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每当我的进步达不到他的预期时,他就会起急,训我愚钝,一般我还颇为自知,照单接收。偶尔小骄傲犯了,便和他针锋相对,把他的短处一一罗列出来。俩人在QQ上拳来脚往,互不妥协。好在他记性不大好,不介意我的无理,反倒说我能让他重新思考。有时他也会给我颗小甜枣。为什么我不去挑别人的刺?那是因为你有潜力,可塑造。你应该好好写作。努力下去,也许将来的成绩会在我之上。这么好听的话不可能常常听得到,不知怎的总让我想起当年父亲痛揍弟一顿后,都会给弟煎两个荷包蛋,弟伤心感动涕泪交流。超越他,也许只是他对一位文学新人的希冀与鼓励,我更愿看成一种认可与肯定,我要憋足劲,为这目标而战。最近,他对我竖大拇指的时候多了起来,弄得我惶恐大于开心,怕他是担心过于打击我而改变策略了。
那天,他认真地望住我,没头没脑地问,你见过蚂蚁屙尿吗?眼神孩子般清澈,没有一丝成年男人的圆滑世故。我很讶异,反问,蚂蚁还会屙尿?你见过?小时候见过蚁群搬运饭粒,也干过水漫蚁窝的勾当,可我确实不知道蚂蚁还要屙尿的。当然见过。他说,吃喝拉撒,吃进东西就得排泄出来,蚂蚁也不例外。他话锋一转,又说梵高的向日葵每一朵都形态各异,每一朵都从不同角度诠释生命的意义,一个优秀的艺术家应该善于从生活中去发现和捕捉独特的细节,东扯葫芦西扯叶,并巧妙地把它们用到写作中来,才能成就伟大的作品。我明白,我和他之间的差距,就在蚂蚁屙尿之间,细微而又难以逾越。这也是今后的生活里我需用放大镜去搜寻的东西。
这就是真实的李健。有着菩萨心肠,容易感动,容易流泪的李健。因为慈悲,他不吝赐教。
感恩遇见。感谢老天爷让我遇见了李健,亦师亦友亦兄长。有个小心思在他面前我从不掩饰,在此也不想隐瞒。万一有天我真的超越了他,一定狂甩他N条街。当然,我说的是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