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陈党耀,复旦大学分校毕业,记者。退休后爱好文学写作。

想起行将消失的农场闲话
作者 /陈党耀

读了农友胡安文的散文《石头颂》(点开链接可读原文),对文中“卯时工”一词顿生感慨。以前农忙时,晚上加班只有在打谷场上,因为大田里漆黑一片,要加班也只有凌晨开“卯时工”了,别看这加出来的一个多小时,要是人多的话,困丝懵懂也能干出点“名堂”,抢一下进度。
由此我想,早年在农场里天天讲的一些俗语俚语闲话已离我们渐行渐远了。我凭记忆回想起一些农场里的常用语,这些语言文字,我们的下一辈看了也许茫然不知所以然,即使现在海湾镇、星火开发区的人,或许也慢慢淡出这样的语境。
下面,根据自我理解,少部分参考资料,逐词写下不成熟的解释及联想。我发的图片,对农友来说有点画蛇添足,但对不了解这些词汇的城里人,或许有助于给点形象认识。

大田篇
卯时工,卯时指早上5点到7点,一般我们出卯时工在6点前,有时更早,犹如“寅时工”。
竹大,用竹片编制的筛子,圆形、有漏孔,使小颗粒通过孔掉出去,大多用于扬谷。
十边地,指不便耕种的零星土地,通常指宅边、路边、场边、田边、渠边、河边、塘边、林边、坟边、山边等大田外的十种零碎小地块。

栲栳,用柳条编成的容器,直径四五十公分,半球型,底部平,比口稍小,形状像斗,反扣在地可以当凳子,装满稻谷大约20斤,双手托举掮在肩上,奔向仓库粮囤边,顺势一倒,如释重负,如此往返,蚂蚁搬家,出的都是臭汗苦力。还有一种食物也叫栲栳。

尖齿,铁搭的一种,用于积肥耙稻草等,不能坌土。
场休,农场每月逢6日、21日两天休息,农忙除外。
乐果,一种常见的有机磷农药。
秧凳,拔秧用的矮凳,有的凳面有孔,便于雨天伞柄插入。
烂糊肉丝,黄芽菜炒肉丝,勾芡。
飞叫跳,红烧鸡翅鸡头鸡脚。
外国礼拜天,雨天不能出工的日子。
捉花,摘棉花。
塌花,在棉花地除草。
嗨胃(不知打字对不对?),舒服的意思,用于干轻体力农活或者病休。
握三(不知打字对不对?),耘稻,用手在水稻根部松土并拔草,是一项增产措施;耘稻虽可除稗草、攀藤草,减少养分消耗,减轻病害,促使稻苗生长,但耘不好会伤苗;现在化学除草,早就不耘稻了。
氽(tun)水秧,插得浅的秧苗,不易成活;浦东方言骂人“氽江浮尸”同此意。
根瘤菌,指与豆类作物根部共生形成的根瘤,并能固氮的细菌。
炀日头,炀读羊,毒太阳的意思。
顶头风,逆风。
盖,打油菜籽的农具,也叫枷,由一个长柄和一组平排的竹条或木条构成,用来拍打油菜籽等,让籽粒掉落。
攀藤草,一种藤草,绵长,恣肆,极具生命力,弯曲的茎看似漫不经心,却一寸一寸地蔓延着,一头粗壮的根植于土里,一头柔嫩的叶略带凉意地缠绕着你。
三棱草,多年生草本植物,有惊人的繁殖力,分布在水田旱田的角角落落,野火烧不尽。
三夹水,夏天稻田里,上层水面滚烫,下层泥底冰凉,中间温而腻心。
扼头,扼在牛头颈上的拐木,牛犁田耙田的农具,形状∧形。
机口,每个连队建于大河边的抽水排灌站,农作物的生命之源。
拱水鱼,逆流而上的鱼,在稻田下水口放一网兜,雨天容易捕捉。

拷浜,捉鱼的一种笨办法,在小河两端各筑一条坝,截断河水,分段用粪桶舀干河水,以捕捉河里的鱼虾鳖鳝。
八大员,是最耳熟能详的农场用语,如今我只记得炊事员、饲养员、放水员、植保员、卫生员,余皆忘了;其中除了放水员,其余望文生义都好理解。
放水员,相对大田一线农友来说,放水员体力付出相对较轻,他主要负责疏浚水沟水渠、决定每块地的送水排水、堵漏塞缺等;在农场,放水员属于重量级人物,工作看似简单,然非一般人所能担当,需要“老法师”方能服众,首先要熟悉庄稼不同时期对水资源的需求,干了庄稼会枯死、水多了庄稼也会减产……但是“捣糨糊”还是有的。
那时还没有“捣浆糊”一词,只有“混腔势、混日脚”。星火农场六连连长老谢开大会小会,讲起那些农友“早饭吃好,浑身难过;中饭吃好,半日混过;夜饭吃好,生龙活虎”,形象逼真、合辙押韵、朗朗上口。
开河围垦篇
刚到农场时,我习惯听和讲一个字或词,脑子里会呈现这个字词的形状结构,遂问老职工,刚刚讲的迭个字哪能写?答曰:你管伊哪能写,阿拉都是从“老海滨”那里传下来的。
大型客机,围垦开河工地的工棚,一间能住一二百人,地下铺稻草,棚顶和棚四周用毛竹芦苇搭建,建筑寿命不超过一个月。
小太阳,一千瓦的碘钨灯,亮度高,一般用于开河围垦工地和打谷场,也用于母猪产仔时。
抢河底,围垦挖河分段包干,哪一段先挖到底,两边夹击的泥沙会流过来,即使不停地挖也无济于事,流过来的比挖走的还多。排与排、连与连的交界处,常会留下一道泥墙,随着河的深度往下,墙体会越来越高;最后矛盾解决都由各自的上级出面协商。
挖到河底,要立在冰冷烂泥里,用河锹像切豆腐一样迅速切割河底沙泥,这十分考验知青的体力和意志,以至于有些女知青回忆农场生活时仍心有余悸,还会谈“开河”而色变。
豁上,不管不顾,爱咋咋地的意思,反正豁出去,不顾后果了。
凸肚皮,河道两侧斜坡上泥土要削平,坡面不能出现弧度,否则河道进水后会塌坡,造成河道变浅。
三句半,晚上在大型客机内,前面三句说完了,第四位发出半句;问“啥声音?”有人答:“开了一天河,吃力了,伊打呼噜声”。

畜牧篇
抄棚,清理猪圈,用铁锹将拳头大的猪粪一团团抄到两轮小车上,推到畜牧场外积肥堆。
1980年前后,我在六连畜牧场养鸭子。每天早晨,一对青年妇女,总是急匆匆从西面家属平房走进畜牧场,必经我们单身寝室;有时她们会讨论究竟“先抄棚还是先喂料”。好像大多数日子“先抄棚”,因为上班比别人来得早,猪棚里猪粪弄清爽了,猪猡吃起饲料,人看了也适宜;抄了棚再回家吃早饭。
这对农友姐妹年纪差不多,个头一般高,脚步差不多,讲话语气腔调也相同,名字听起来也差不多,一个叫梅红,一个叫美玉。我较长时间分不清和我同一个排的这两位大姐谁是谁,后来才知道她俩分别是本连“老法师”陈方宏和邹春南的夫人;“后星火”时代,陈方宏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佬级人物。
四十多年弹指一挥间,当年我二十四五岁,农友梅红大姐三十出头吧?当初外头弄小猪猡,屋里弄小人,蛮吃力的。如今她已做了太祖母,她的重孙女都上幼儿园了;小小姑娘名叫陈怿忞,怎么样,有点文化底蕴吧,幼儿园和小学老师恐怕看见这名字,会不会像没去过农场的人,见了上述农场常用语那样,打个格愣。
冲棚,用皮管子接上水龙头冲洗猪圈。
毛头光爽,指猪喂养得好,猪毛光亮。
分料,搅拌好饲料分配到各棚舍。
飞针,兽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猪的臀部打针。
轻空胎,刚刚怀孕和没有怀孕的母猪。
硫酸铜,有驱虫、对小猪促进生长的作用,对猪的采食量、消化酶活性有好处,使其毛色光亮卖相好;当年小猪长到60斤左右就出口,最终命运应该是西方人餐桌上的烤乳猪吧?
落小猪,母猪生产多数在半夜,接生蛮辛苦的;一只只粉红色、吹弹可破的仔猪从老母猪身上落下来后,被梅红美玉们拎起来,用柔软稻柴或棉布擦干身上滑腻腻的东西,放在猪妈妈奶头上,小猪眼睛还未睁开就本能地吮吸着奶水,一会儿就满地跑了;如果生下的小猪数大于母猪奶头数,这就得饲养员强行干预了,否则会产生僵猪。
六连畜牧场有十几排猪圈,每排猪圈从东到西有十几间,每间朝南露天有一米高围墙的矮棚,是猪的卫生间,小铁门外是污水沟和自来水龙头;朝北是室内卧室,铺稻草,还兼餐厅,饲养员一天三顿推着饲料车沿一条长长的走廊,用平板锹将饲料分到每个食槽;那时好像一人管一条棚;轻空胎和肉猪合并,多猪一间,重胎和哺育小猪的一猪一间;饲养员大都由20岁出头的74、75、76届女知青担任。
以上这些都是我耳闻目睹的,可能畜牧场的倪明基、陆云翔、周伟洪、林庆德、顾卫等比我更有发言权。
以上词语对上海工矿的同学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下一代更是莫名其妙了。还有很多口头语、常用语,我忘记了;能够想得起来的农友回顾一下,发上来供大家一乐;农友们也可把以上这些词语发给没去过农村的家人们和孩子看看,能知道一半的算他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