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敦运 诵:汪音彤
文才极高的(宋代白鹭书院山长)陈著曾有诗《周翁留饮酒》云:
晓对山翁坐破窗,
地炉拨火两相忘。
茅柴酒与人情好,
萝卜羹和野味长。
这个“味长”,的确。
如果没有肉色没有骨香,萝卜的味也会好会长?胡家大嫂说,那看你怎样做。
“怎样做也不行!”几十年前吃过太多苦萝卜的我武断地说。

大嫂抿嘴一笑,不争。
我只得悻悻地把思绪又重新放回字行。
古时候,萝卜不叫萝卜而呼为雹突、芦菔、莱菔。
郭璞在注释(中国第一部词典)《尔雅》给出的“芦菔”时说:“紫华,大根,俗呼‘雹突’”。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指出,“莱菔乃根名,上古谓之‘芦萉’,中古转为‘莱菔’,后世讹为萝卜”。

史载西晋咸宁五年(279年),琅邪王(司马伷)攻占涂口(金口)后,闻东南有座军城为邟侯①黄琼(国家最高军事长官)所筑,尔后还被关羽誉为“乌菰城”,特地过湖揽胜,并扎寨田猎。因他为(旁系)亲王,故时人便把这小寨称做“王邑”,寨后土岭也就成了“王邑山”。

伷有龙马,十分受宠,每晚都要亲喂,而食物竟然就是雹突。睹其形,这雹突与普通萝卜并无二致,体型甚至还要小点,腰也略细,可亲王却极为珍爱,甚至自己都舍不得吃。为了保证雹突供给,亲王下令在王邑山东开地种蔬;为了方便浇灌,又依照北方形制打井提水。
几位新近跟了亲王的沙羨职官,在一次鲜尝后说:“王爷,这雹突的味道还……”他们不敢把“还不如普通萝卜好吃”说出口。司马伷笑了笑说:“那是尔等尚不知怎样吃,所以才说不好哟。”
“应该怎样吃呢?”
司马伷笑而不答。
不过僚属知道,琅琊王每饭都有一碟秘制咸菜,从不让外人入眼。
连看都不让,沙羨下属如何得知?
不知道王家密馔的沙羨官还是兢兢业业,他们带人精耕细作、看菜浇水,并把水坑称做“园井”,近井小山呼为“园井山”,后来才被讹写成“云景山”,菜园也口传为“雹突地”。
在江夏方音中,有多字声母为“d”,但读来时却为“t”,譬如“洞”(dòng),土著会读着“痛”(tòng)。故(包括纸坊、郑店、土地堂等地)先民口语中的“雹突”“雹痛”“雹洞”与“豹洞”间那点微小差异,经过年深日久的打磨渐次消失,以至于“雹突”地变成了后人口里的“豹洞”,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那时附近野兔非常多,常常偷吃园里萝卜,琅琊王专门养了两只豹子看守,所以后人称那里为豹子洞。”
是真是假?这不影响我的好奇。
进入明代后,雹突地迎来了一群段家才俊,诸如段灿、段以然、段追文、段先逵、段国奎、段开运、段让……那时的段姓为江夏名门、武昌望族,其祖业已从金口东扩到八分山下,即使在县城(今武昌)也新建有祖堂,还办起了书院。
明朝末年,段家特地从海外引进玉米,广种王邑山,并在此开宗立祠。由于家庙修得十分雄伟终成为地标,方圆几十里都称其为“段岭庙”。

蒸蒸日上的段家请了好些姓胡、姓冯、姓余的长工。
一天,长工胡达在耕地时翻出了一块非墓石碑,他见上面有字但却不识,特地把在县学读书的幼弟找来,看看写了些什么。
这小秀才一看大喜:“哥哟,好东西,好东西哩,上面写的是司马家雹突的秘诀!”
据说,次日石碑就已被盗;据说从此胡家能够将鲜吃口感不佳的雹突腌成极好的咸萝卜;据说,段家每年都要回段岭庙把胡家的秘制全部买走,并作为小礼遍送亲朋且誉为“太平萝卜”(由于段岭庙属江夏南乡太平里之故)。

那时节,城里富人将新菜叫做“时鲜”,自从太平萝卜出现以后,段家人骄傲的将其称为“时咸”,给人送“太平”因褒义多重而深受追捧。渐渐,在几种(麦酱、辣椒鲊、腌姜)时咸中“太平萝卜”脱颖而出,跃为首礼。为此(清朝乾隆年间)段追文在任《江夏县志》总编纂时,曾将“段岭庙”录入词条,并做诗曰:
碧袍玉身邑山龙,
老盐成就十分功。
秘诀收住千年要,
一朝出藏菔味弘。
腌萝卜哪里都有,太平萝卜为何独为情钟?

原来其品种本就特别,体形相对瘦小,含水也少,收获时又被主家不洗不削,带土直腌;待萝卜中水分大部排出后,取出洗净,再放在布袋中反复挤压……经过这一系列别样操作才终于完成逆袭,珍化为江夏至味。

遗憾的是,由于种植面积有限,加工能力又近天花板,所以太平萝卜始终未去羞涩,一直躲在迷雾中,不曾走向世界。
迷失是憾,迷失也是美,其美就美在看弱实强的它,偏能抓住慧者的眼球。
谁是慧者?带光而来的新人。
带光而来的新人,不仅关注雹突,更在关注“古伽”。
“伽”为何物?
“茄子”。
(西汉人)杨雄(作《蜀都赋》时)曾曰:“盛冬育笋,旧菜有伽”。(唐人)段成式(在《酉阳杂组》中)在解释茄子与伽的关系时有:“‘茄’字本莲茎名,革遐反(即“加”音,现在“雪茄”也仍读此音);今呼‘伽’,未知所自。”
不过,今天称茄作“伽”,把嘉茄呼为“大伽”,真乃极好噱头。其实开噱源者却是已有1936岁的邟乡侯、江夏史上巨擘黄琼。
记得(唐代宰相)韦嗣立曾诗:“六月飞将远,三冬学已精。洛阳推贾谊,江夏贵黄琼。”(酬崔光禄冬日述怀赠答)黄琼为楚地所“贵”,倒不是因他职(太)尉封(邟乡)侯,而是因其乡梓江夏,继为大孝。
史载黄琼之父黄香,小时扇枕温衾,贵为高官后,上元节还肩着瘦小的老父看灯,极为形象地写活了一个“孝”字。黄香去世后,老妻尚在,其子黄琼孝亦感人。

那时有一奇蔬名曰“伽子”(矮瓜)为老母心欠。黄琼知后命人觅至,炒熟奉上,殊不知母老齿稀,味虽新嚼却难。为解老母之馋,黄琼将伽子上屉久蒸,滤去余水后拌上肉末、渗进鱼汤,吃得老人眉开眼笑,直呼“此伽甚美,甚美!”就因为有此佳话,该馔被后人称为“邟(乡)侯大伽”。
伽虽美,但个小产低,且一年才熟一次,冬天不再,所以黄琼常叹:“何时伽能四季有,换得娘亲笑眉头”?
浩叹如海,一往已近两千年!
谁能想到今日黄琼故里真的出现了一年数熟,夏冬不辍的“王茄”“皇伽”?
黄琼故里?
是啊!
2022年7月,就在入伏的前一天,我到了郑店桃花谷,并走进湖北乡香茄生态农业有限公司的“大伽”基地。
天,热极了,但进园就是满目葱茏。我不屑那高大的写字楼和葳蕤的楚橘,急切地想看朋友昨夜推荐的茄树。具有双学士学位的李智忠先生,凭借他多年从事农业生产研发和管理的经验,知道来了一位资深的书呆子,他会心一笑,然后操着浓重的粤音把我带入了茄树棚。随行的小书记即发惊叹:“我的个天,这是茄子么?”

用不着怀疑。
虽然我不声,但发自丹田的震撼,早已激荡起滚滚心潮!我从李先生别致的广式普通话中知道,这“古伽之父”乃华中农大园艺林学学院副院长叶志彪。长期从事蔬菜育种和分子生物学研究的叶教授,利用不同的野生茄子相互杂交,历经十几寒暑,终于育出了可做优质砧木的品种。李先生摘了一朵茄花相递,顿时一股来自千年前的幽香直冲脑门:这是郑板桥的“千古幽贞”,还是刘伯温的“露冷风清”;是秦观的“羞日”,还是辛弃疾的“如雾”?我知道,都不是,它就是叶志彪的“大伽”。李先生接着说,这砧木开花却不结果,并风趣地附上一句:“就像美女不结婚就不生孩子一样”。

经过嫁接,成功“结婚”的茄子树亭亭玉立,最高者达七八米,树上挂满了“古伽”,那可不是李商隐的“暗暗淡淡紫”,它的紫色热烈奔放,抢眼而健康,具有茄界无与伦比的高光!我试着去摘,虽然我是男中“三等残废”,可举起手来也有一米八九啊,以往哪一茄株不在我手下称臣?可这“大伽”却用鄙夷的叶眼告诉我“哥们,换姚明来吧!”李先生不无骄傲地介绍:“这棵是茄皇,那棵是茄王!这一棵茄皇价值就是十几万!”
我相信。
茄王、茄皇,以及茄侯、茄尉们身上嫁接了不少番茄、枸杞、烟叶,我伸手摘了一枚丢进口中,那种酸甜,依然是我熟悉的圣女果哟。
“有嫁接的辣椒吗?”
“目前还在进行基因融合。”
虽然有点遗憾,但我还是从草本变木本的茄作中看到新时代的高光:一年草本变成多年生的大伽,实现了一植多采。这个革命性的变化,不仅大幅提高了单产,还利用野茄的抗病能力促进了家果的质量升级。其实,在全域性旅游的大背景下还有一个更大的商机,因为它可赏、可采、可食、可带、可研、可吸引回头客……绝对商机!
史云,当年的大臣们曾在隋炀帝青睐的茄宴上恭维说:“味美如酪酥,香润似脂膏,食色像玛瑙”。故,茄子也称“酪酥”。

郑店酪酥生树上,可似脂膏、像玛瑙?
来尝尝唦。
如果说,邟侯时代的“大伽”就是大茄子,那么今天的大伽则转义为“大角色”。两者似不互通,可是仔细一想,今天的郑店树茄不正是茄界大伽?
真的么?
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注:
①黄云苏.东晋新安太守黄君积墓碑铭[N].新安黄氏会通谱.清.
以上图片来自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
彭敦运【工笔江夏】系列作品
(请点击标题阅读)
《心上的金口》
《华丽转身的纸坊》
《坊城夜话——关于纸坊的传说》
《似梦非梦法泗州》
《有笔难绘保福祠》
《江城茶仓》
《织女临津也相妒》
《草色烟光情深处》
《圣水黄家湖》
《报春梅》
《白云阿的传说》
《焚香谭古城》
《雨过天青照大湖》
《等鲤》
《传奇嵌在湖中央》
《惟楚有才》
《首县首树》
《邟侯大伽》

作者简介:彭敦运 ,武汉市江夏区人,彭敦运,男。湖北省学科带头人。湖北省地方教材审定专家。省教育厅重大项目(校本教研)组专家。中南三省班主任学术委员会执行副主任。中央教科所特聘专家。《中国信息技术教育》“在线班级”专栏作者。《中小学信息技术教育》专栏作者。国家NOC赛事班主任赛项设计人兼第一届裁判长。

朗诵和音乐设计:汪音彤: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播音系,现任武汉市江夏区融媒体中心播音员,国家一级播音员,普通话一级甲等,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江夏工作部会员,湖北省婚姻家庭研究会会员。从事播音工作以来,共获得省市广播电视节目奖52个。爱读书,爱旅游,更爱用声音去创作、去分享!
本刊编辑:杨建松

请扫描关注《都市头条》
《铁马豪歌》主页
欢迎关注 感谢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