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多年前,一个月朦胧鸟朦胧的夜晚,蛙鸣伴着狗叫,将群山环抱的小山村渲染得十分宁静。钟某抽完了最后一支草烟,喝了一口凉茶,正准备上床睡觉。
突然听到看家狗“汪——汪汪——”地叫了起来,接着便是“笃笃笃”的敲门声。钟某犹豫了一下,觉得情况异常,便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借着如水的月光,钟某警惕地打量着来人,大致看清了来人的轮廓:一个30来岁的后生,穿着灰白色的对襟上衣,浓浓的八字胡,很是威武。双双对视片刻,只听来人说:“久闻钟家大名,侠义心肠,人丁兴旺。今天想借个方便,不知……”一听来人有求于他,钟某警惕的心思放下了大半,并热情地邀请道:“后生请进,有话进屋慢慢港(说)。”
二人进得屋来,钟某先给来人递了一个草凳让其坐下,再点亮灯盏。灯不很亮,钟某便拿来尖嘴油壶,朝灯盏里加满了桐油,把灯芯拨了拨,屋里顿时亮了很多。随后拿起土炖钵给这个后生倒了半钵凉茶,客人一饮而尽。
来人喝完茶,说:“贺某深夜来访,多有打扰。能否借宿一晚,天亮便走?”
“要得!”钟某爽快地答应了。
钟某提出给来人做宵夜,客人没有拒绝。于是从黑黢黢的板壁上取下一块霉乎乎的熏腊肉,切下一坨,三下五除二,洗干弄净后倒进锅里,再拌以几个青辣椒,香味和辣味顿时弥漫屋里屋外。
“真香,真香!”来人不时地称赞道。钟某变戏法似的弄好了有荤有素、酸鲜兼备的几个菜肴,再拿来青花瓷碗,倒上一碗苞谷烧,不等钟某喊“请”,来人便在饭桌边坐好了。
钟某掌勺的间隙,来人帮忙烧火,不停地问这问那。再次证实了钟某的父亲是族长,是前清秀才,属于名门望族。钟某至亲的堂兄堂弟有30多个,同胞兄弟有4个,老四在长沙军官学堂读书,老二师范毕业,在湘西给陈渠珍当勤务官,还有一个侄儿在官地坪乡公所给谷岸桥当团防。
钟某自然要陪客人喝二两,来人说:“我们划拳助兴。”钟某心里只想客人吃饱喝好,自称不会划拳,于是连声说道:“莫嫌弃,多吃点。”钟某一边说,一边往来人碗里夹肉。
“这个人实在。”来人心里这么想着。于是热情地告诉钟某最简单的划拳规则,即一个人伸出指头,一个人喊口令。随着伸出指头的多少,把一至十喊成“一心敬你,哥俩好,三星高照,四喜来财,五魁首,六六大顺,七巧七,八仙过海,九快喝酒,满堂红”喊错口令即为输,钟某点头称是。
酒足饭饱后,来人亮明了身份。
“我是贺龙。”
“你就是贺龙?!”
“对头,对头!”
钟某马上双拳抱胸,然后举过头顶,单膝下跪,说:“久仰!久仰!早听慎吾兄说起过你,不穿皮鞋,穿草鞋。佩服!佩服!”
贺龙马上扶起钟某说:“慎吾是我的结拜兄弟,我也听他说起过你,说你是麦地坪的一条好汉,见过世面,搞事果断。我早就想拜访你的。”
“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钟某一个劲地说道,
“好饭不怕晚!”贺龙说完,把钟某的后背擂了一拳,接着哈哈大笑。
一阵客气完毕,贺龙从后腰间取出小烟斗,在鞋底上磕了两下,再掏出烟包,装上烟丝,靠上灯盏,点燃烟斗,“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说:“饭后一杯烟,快活似神仙。”钟某也拿来自家的绺子烟,卷起喇叭筒吸了起来。
贺龙说:“我贺某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夜半来到贵府没得莫子事,只想和你交个朋友,下次到走马坪去多个歇脚的地方。”原来,贺龙月夜来到钟家,不是顺道借宿,而是专程拜访,是为了建立一个秘密的红色驿站。
钟某的家乡虽然远离县城,但对贺龙其人其事早有耳闻。
今天经过一番畅谈,对贺龙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听贺龙说要和他交朋友,便豪爽地说道:“好,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山不转路转,说不准哪一天,我钟某人在洪家关落难,就要仰仗你贺老弟了。”。
贺龙哈哈大笑“一定!一定!”随后说明深夜来访的目的:“我想和你打老庚。”
“打老庚?”
“对头!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不是不愿意,而是我年纪比你大,委屈你哒。”
“不要港们些(讲那些)三尺长的,七尺短的。你愿不愿意?”
“愿意”钟某痛快地说道。
经过一番准备,钟某拿着香纸,领着贺龙,来到堂屋,面对家神开始了认老庚仪式:焚香燃烛,祭天祭地,叩头盟誓。最后一起念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有反悔,万箭穿心。” 说完两人交换了“生辰八字”,贺龙就这样认了比自己大三岁的老庚。
认罢老庚,二人来到正屋,钟某连续给了贺龙两杯茶:第一杯清苦,第二杯苦中带甜。钟某递上第三杯炒米鸡蛋茶时,贺龙推辞说:“吃不下喽,吃不下喽。”钟某严肃地说:“必须要吃,吃多吃少在你。”看到钟某认真的样子,贺龙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有名的“白族三道茶”,是白族人招待贵客的最高礼仪。
喝完“白族三道茶”,贺龙与钟某聊起了白族的一些习俗,问:“听说你是仗鼓舞大师,你们今年还游神吗?”
“游。每年正月初一开始,十五结束。跳仗鼓游神是我们白族人家一年一次的大喜事。分大房二房三房,轮流坐庄。比赛着办,看谁搞得热闹。搞差哒,全族人笑话,几年抬不起头来……”钟某把游神的一些规矩讲了,贺龙听得连连点头,并且邀请:“你们明年舞到洪家关去,我用龙灯到三屋洛接你们,让我们也好生热闹一下。”
“好!一言为定!”
安静片刻后,贺龙说“老庚,教我跳仗鼓,要得不?”“要得!”钟某随便捡起一根竹棒做仗鼓,先跳了几段曲子,然后给贺龙教了几个分解动作。贺龙拿烟斗当仗鼓,一招一式地模仿,很快就掌握了仗鼓的基本要领。什么“二龙戏珠”“五龙捧圣”“野马分鬃”“魁星点斗”“雷公扫殿”“仙女献桃”“观音坐莲”“霸王撒鞭”等高难动作都能基本掌握。钟某连连恭维:“好角色,好角色!来来来,歇口气,逮杯烟。”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星星隐去了,月亮也睡觉了。一对“臭味相投”的假老庚依然兴意盎然。
“汪——汪汪——”几声狗叫打破了白族山寨的宁静。贺龙突然说:“时间不早哒,我该运动身回家了。”
钟某真诚挽留,也留不住。只好从排扇枋上取下一捆绺子烟,拍拍上面的灰尘,塞到贺龙手里说:“这个劲足,过瘾,拿去。”随后,一双拿枪的手和一双拿锄把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什么时候见见老二和老四?我要把他们当作亲兄弟,一起事。”贺龙诚恳地问道。
“等他们过年回来,我带上老二、老四和硬家伙,来认你这个庚哥哥。”
突然,贺龙分开手说:“我——要走喽!”
钟某起身相送。贺龙坚辞拒绝,说:“千里相会,终有一别。不送,不送!”说完,便迈开大步,一阵风似的走出了依山傍水的四进三天井的钟家大院。
贺龙刚走出钟家大院,随即一道闪电飞来,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哗啦啦地下个不停。到天亮时,竟然涨了满满一河水。面对滔滔洪水,钟某喃喃地说道:“真是活龙,龙王现身。”

作者简介:钟懿,上世纪60年代出生,白族,中共党员,本科学历。毛泽东文学院11期学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大多在《湖南日报》《人民公安报》《湖南作家》《张家界日报》等报刊发表,著有散文集《母爱无疆》《剑胆琴心》《警察的赞美诗》。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偶尔获奖。曾在桑植县公安局政治办从事新闻宣传工作,树警威,铸警魂,传递正能量。自信“是桑植县作家队伍中的男高音,是自行车运动里的爬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