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63年,三年自然灾害刚过去,国家百废待兴,进入淮阴中学读书的我,三根筋挑着一个头,又瘦又弱。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晚饭后还要去学校上晚自习,9点钟才能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争先恐后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淮中东边的十字路口的路灯下,一位老者的汤圆挑子,一头是和好的糯米面团,扁担上挂着一盏马灯,另一头是烧炭火的炉子,上面放着一口深深的圆锅。老者一边敲着竹板,一边吆喝着:“芝麻汤圆,又香又甜”,同学们不由自主地围了过去,老者迅速打开盖在汤圆面团上的湿布,揉捏几下,将面团窝在手心,塞进一汤勺芝麻糖粉,搓一搓,几秒钟时间一个汤圆就包好了。面团是开水烫过的,散发出阵阵糯米粉的香味,加上芝麻的浓香,不由得让你口水直流。
包够一锅的汤圆随手丢入沸腾的水中,不一会儿,煮熟的汤圆就漂了上来,每碗八只,咬上一口,糯米面的韧劲,芝麻糖的甜香,无法形容的美味!连汤带水顷刻之间便消灭殆尽。递上攥了多日的一毛钱或半斤粮票,意犹未尽地抹嘴走人。
过后的几天,远远望见路灯下的汤圆挑子,口袋空空,只能绕道而行了。
小时候,家中人口多,父母亲虽然拿着不菲的工资,生活依然比较拮据,很少有零花钱给我们。偶然母亲让我们去打酱油,找回的零钱自然而然地是自己的了,一个月也就是几毛钱的收入。
不要小看这几毛钱,平时买点花生、棉花糖、炒蚕豆,晚上下自习课后吃一碗汤圆,也是我的幸福时刻。
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闸口废品站收购牙膏皮,2分钱一只。从此以后,家中的牙膏皮就不翼而飞,垃圾箱里也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一个月下来,能聚到十几只,拿到废品站,就变成了我的零花钱。口袋里的钱日益增多,可以买点小人书、钓鱼用品。和弟弟妹妹们上街游逛,大大方方地买点零食一起分享。
时间长了,我发现家里的牙膏还没用完,牙膏皮就不见了,垃圾箱里的牙膏皮也越来越少,原来弟弟妹妹们也发现了这个秘密,当然父母亲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对家里的牙膏使用严格管理,我的生财之道也就结束了。
时过境迁,当年锡皮做的牙膏早已被塑料代替,每当我挤牙膏洗漱时,就会想起儿时的往事,牙膏皮……我心中难以忘却的情结。
五十年代中期,因家中人口众多,父母亲忙于工作,实在没有功夫照料家人的生活,出于无奈托人介绍了一位保姆。
保姆是正宗的清江市人,家住大闸口娃娃井,50多岁左右,因丈夫姓万,一家人都叫她万妈。
自从万妈来到家里,整个家就变了样,凌乱不堪的环境变得整齐有序,换下的衣服当天就洗得干干净净,每天的饭菜香甜可口,没事时做点零食、小吃,兄弟姐妹们的小口袋里总是有点炒蚕豆、黄豆粒、晒干的熟山芋干什么的,乐坏了我们这些熊孩子们。每年冬季到了腌菜时候,总要腌制好几种咸菜,全然不顾双手被盐卤冻得又红又肿,用她的智慧和吃苦耐劳精神,想方设法地让全家人生活得有滋有味。自然而然,万妈就成了这个家庭不可缺少的一分子,久而久之爸爸妈妈就干脆把每个月的伙食费直接交给她,任其安排。万妈果然不负所托,成为尽责尽力的老管家。
万妈从小家境贫穷,大字不认一个,丈夫也是一个普通工人,没有子女。在这个有6个孩子的家里,每个人都成了她自己的孩子。别看她经常管管这个,说说那个,一旦谁犯了错误或者在外面闯了祸,当父母亲动手要揍人的时候,却成了我们最坚强的保护伞。
万妈虽然不识一字,肚子里的故事却很多,老淮阴的民间传说她都知道,闲来无事的时候,经常给我们讲里运河边的故事,从东长街到西长街,从东大街到西大街,从清江浦到石码头,从北门桥、水门桥到大闸口,娃娃井、牛行街、花街、慈云寺,老淮阴城墙、城门……,真可谓无所不知,听得我们目瞪口呆。
万妈平时唯一的嗜好就是抽香烟,每个月工钱的1/3都花在买烟上了,因为吸烟常常被祖父批评,幸好父亲是个老烟枪,爷爷只好睁一眼闭一眼拉倒。不过以后的几年,万妈还是逐渐减少了烟量。
转眼间,到了六十年代初期,中国面临着三年自然灾害,眼看着家里的粮食越来越少,人人都面对着饥饿的威胁。万妈的丈夫也因吃不饱饭身体每况愈下,父母的工资几乎全部用来购买一切能果腹的食物,再也负担不起保姆的工资。万妈果断地提出回家照顾生病的丈夫,一家人含泪与万妈分别,最伤心的莫过我们这些孩子们了。
每逢春节,兄弟姊妹都会偷偷拿上爸爸几包好香烟,用我们的零花钱买一些点心,步行到十里开外的越河街娃娃井附近万妈的家里看望她,她见到我们,高兴得忙前忙后,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给我们吃,眼中噙着泪水,口里“小乖乖”叫个不停。临别时,我们走出好远,回头望去,万妈还站在门口……
1966年文革开始,1968年知青插队,偶尔回家还去看望过万妈。上大学期间,接父母来信,得知万妈已去世,接到噩耗,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敬爱的万妈,里运河边土生土长的普通劳动者,集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一身的妇女,一个平凡而伟大的长者,我们永远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