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遗卷》(3)
作者 李彦
第三章- 白求恩密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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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帘西风,像一支大号画笔,呼啦呼啦,转瞬间,便把房前屋后的树丛都涂抹上了浓重的色彩,从粉红、大红、紫红,到淡黄、金黄、橘黄,与湛蓝的天空,交相辉映。
中国作家代表团,踩着悠然自得的鼓点,踏入了风景如画的小城,出席一年一度的中加国际研讨会。
今年的主题,定为“文学与自然”。几天下来,除了在校园里开会讨论,来宾们也在参观中,领略了大自然的神奇。
早年间,滑铁卢一带绵延不绝的原始森林,密布泓河(Grand River)两岸。这条湍急的大河蜿蜒数百里,注入美加边境的伊利湖,最终奔向气势磅礴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在轰鸣声中,化成水雾,升入云端涅槃。
一百五十多年前,英国殖民者与印第安酋长们签订了条约,将泓河两岸方圆数百英里的范围,划为保留地,供这一带的六个部落定居。
谁知接下来的岁月里,不断发展的城镇、交通、学校、商业,一点一点,神不知鬼不觉地,蚕食掉了泓河两岸本属于印第安部落的领地。飞禽走兽生存繁衍的原始森林,也一片接一片,从日新月异的地图上被抹掉了。
近年来,媒体新闻热点显示,印第安原住民已经觉醒,开始发声,讨还公道了。然而,尽管他们在北美洲大地上生活了至少上万年,却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发展出来,讨还公道,谈何容易?
从滑铁卢开车,一路南下,半个钟头,便可抵达保留地之一的“六族镇”。
称为镇,实为村。粉黛不施,荆钗布裙,一草一木,皆融入自然,彰显出印第安人淳朴的生活理念。
街道上萧条冷落,偶尔遇到居民走过,也多为身材臃肿的亚健康状态,早已不复其祖先们骑马挎枪打天下的英姿了。听说不少人无所事事,沉湎于酗酒赌博,依赖政府的救济金,打发岁月。
小镇的历史博物馆里,展品堪称简陋,除了磨尖的小石块,就是一些兽骨和牙齿串成的粗糙的项链。对美的追求,很早就出现了。但能够转动的轮状物体,迟至几百年前仍未发明出来,没有车轮,也没有磨盘。女性需用双手滚动一块西瓜大小的石头,碾碎石板上面的玉米粒。类似半坡村的陶器,全无踪影,更未寻获一星半点殷墟甲骨之类的痕迹,供后人想象远古的传说。
看到一百五十年前印第安人与英国人签订的那些“条约”时,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所谓的“条约”,上面竟然看不到任何文字,只是用河里的蚌壳打磨成的细小的珠子,钻了孔,一粒粒串起来,编织成图案,用蚌壳上不同的颜色,米白、灰黑、淡黄、浅紫,分别代表着河流、山川、人民、权益。
这一条条长短宽窄各异的“贝编条约”,令我困惑。都是从远古洪荒、刀耕火种走过来的,怎么华夏祖先早在五千年前就发明创造了象形文字,北美的印第安人却一直停滞在旧石器时代?广袤的大地上,多达几千个部落呢,怎么竟没有一个仓颉出现?
在殖民者打造的法制社会里,凡事都需证据,口说无凭。眼前这一幅幅巴掌宽、二尺长的“贝编条约”,如何能证明当初都签下了哪些具体条款?
在六族镇参观时,我特意聘请了一位“熊族”的老人,为大家担任导游。他年近七十,受过大专教育,算是镇上屈指可数的知识分子了。
即便属于精英阶层,也难以改变凄凉的命运。老导游嘶哑的声音中浸着悲伤,悄悄告诉我,女儿找不到任何工作,还染上了毒瘾,如今沦落为多伦多街头的妓女,他却只能望月哀叹。
“如今还活着的人们,都不会解读那些条约了。”老导游说。
博物馆墙角那张古董木桌上,摆着一幅镶嵌在镜框中的黑白照片。当年那几个参与了条约谈判的部落酋长,头上戴着插了野鸡翎的鹿皮帽,胸前垂着亮晶晶的熊牙,郑重其事地用双手捧着“贝编条约”,目光严肃,直视前方。
酋长们均已作古了。是非曲直,谁人曾与评说?
“英国人最坏!”老导游压低了声音,却掩盖不住眼中燃着的火苗,“法国人?也不是好东西!”
我仿佛看到了挂在殖民者唇角的讪笑。
八十年代的旧事,恍惚浮上心头。那时我初抵加拿大,在温莎大学的历史课上,曾与白人教授据理争辩,提及中国教科书上有关欧洲白人殖民者对印第安人民残酷剥削掠夺的揭露。教授那张白脸顿时涨得通红。我是历史系招收的第一个来自中国大陆的研究生。此前,他恐怕还从未遇到过此种挑战吧?
“如果没有欧洲移民几代人的艰苦开拓和牺牲奉献,你们今天能享受到如此舒适的城市生活吗?难道你愿意人类停留在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群居岁月?”
教授的反驳,也曾令我语塞,陷入思索。
那是个纠缠不清的疑问。何谓落后?何谓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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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同中国代表团,乘坐着老旧的火车,咣当咣当,一路东行,来到了蒙特利尔。冒着寒风中飘落的初雪,我们参观了白求恩大夫曾工作过的“圣心医院”。
陈列室的玻璃柜中,展示着白求恩三十年代发明的几种外科手术器械,墙上,挂着他的照片。
可是我知道,1937年春天,白求恩从西班牙战场回到祖国后,由于他暴露了共产党员的身份,便遭到了这家医院的解聘,这位全城首屈一指的胸外科专家,就此陷入了失业的窘况。
时过境迁。如今,这家医院展出了白求恩的遗物,是否在为当年的冷酷无情表达迟来的忏悔呢?
白求恩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七十多年了。他的身后,至今仍留有一堆未解的谜团。
根据加拿大老共产党员莱斯布里奇教授所述,警方有关白求恩的秘密档案,在依法解禁之后,曾有一位历史学教授于1991年前往查询读取过。
然而,十年之后的2001年,当莱斯布里奇教授本人亲自前往首都渥太华,在国家档案馆中查阅白求恩的警方记录时,却惊愕地发现,十年前的那批档案中,有不少内容遭到了删除,整段甚至整篇的信息,竟然都被遮盖起来,莫名其妙地“被失踪”了。
随着时代的前进,社会的发展,人们本应更加客观地对待历史。有什么值得害怕、见不得阳光的东西呢?
莱斯布里奇教授忍无可忍,公开呼吁:“加拿大共产党和老百姓有权利了解自己国家的历史!”
他深为忧虑,随着时光的推移,更多真相将会遭到“砍头”“截肢”的下场,历史的本来面目从而永久地被掩盖起来。于是,他抓紧时间,虎口夺粮,在2003年匆匆出版了残存下来的那些秘密档案。
我手捧这份残存的秘密档案,细细搜索着一个个或熟悉或生疏的字眼,试图通过蛛丝马迹,寻找到白求恩大夫与香港主教何明华之间,可能存在过的一切关联。
阅读之下,我虽然没有发现“何明华”的字眼,却注意到,被警方悄悄删除掉的那些东西所涉及的人,大致可列入两类。
一类可称为“黑名单”,包括三十年代社会各界的进步人士。他们被列为“激进分子”,曾与白求恩大夫有过来往。
另一类,则可称为“白名单”,多为警方的卧底、暗探。他们曾混入白求恩大夫出现的各类组织和场合中,秘密搜集情报。
1937年夏季,当白求恩根据加拿大共产党组织的安排,横跨北美大陆,为西班牙内战做募捐,进行频繁巡回讲演时,皇家骑警总部曾下达通知,勒令各地的警察分局,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为此,档案中留下了详细的记录,例如某月某日白求恩在某地讲演结束后,与当地的“共青团组织”中一大批“激进青年”聚会,深夜方散,当晚到谁家过的夜以及他说了哪些话,等等。
在巡回讲演的初期,白求恩按照加拿大共产党的要求,并未暴露自己的党员身份。但是,没过多久,就发生了一件蹊跷的事,打乱了党组织的周密安排。
下面这份警方情报,可一窥究竟。
1937年8月4日 温哥华 加拿大共产党的活动
8月1日星期天,白求恩在温哥华电影院的募捐讲演筹集到了1200元。然而当晚发生了一件事,报纸上却未提及。
加拿大共产党员X突然当众询问白求恩医生,他是否算作共产党。白求恩立即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已被接纳为共产党员了,对此深感荣幸。”
X原本还想接着追问,他是在何时何地加入共产党的,但坐在他身后的另一名共产党员,猛地扯了他一把,将他按到了椅子上。
第二天,X受到了Z的严厉批评,因为他“在极不恰当的情况下暴露了党的秘密”,而且,他对白求恩所提出的那个问题,被形容为“挑衅”行为。作为惩戒,X将在三个月内被剥夺在组织内的发言权和投票权。
几天之后,受白求恩讲演所感召的一批年轻的伐木工人纷纷报名,参加了加拿大支援西班牙的志愿军,被安排乘坐火车,开往加拿大东部。
受到纪律惩处的X,也在其中。
档案中的某些人名,被涂抹上了墨迹,无法看到真实姓名。在这里,我只好用不同的字母来代表不同的人。
这个被警方刻意隐去了姓名的X,最令我生疑。
这个加拿大共产党员,为何要当众发难,“揭穿”白求恩掩盖了将近两年的秘密身份?
警方又是如何得知,X“本来还想接着追问”的那些问题呢?更别提,X在接下来所受到的那些党内处分,警方竟然也了如指掌。
这个X,究竟是缺乏头脑的“共产党战友”,还是替警方卧底的间谍?
档案中,这种藏头盖脚之处,比比皆是。那些被刻意遮蔽的内容,究竟涉及了哪些秘密?为何白求恩的档案不能全部解禁,供研究者一窥历史全貌?
历史,假若以这副尊容呈现给人们,又与六族镇博物馆里那些天书般神秘的“贝编条约”,有何本质区别?
17
送走了中国作家,回到滑铁卢小城时,窗外那棵老枫树,已落光了最后一枚叶片,仅余下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抖颤。
天气骤然变冷时,后院的小湖中,突然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毛皮黝黑,身段灵巧,隐没在水中,游动速度飞快,如利箭般,须臾便划过湖面,且几乎不留任何波痕。
起初,我没有十分在意那个家伙的出现。但星期六清晨,当我站在卧室窗口朝外眺望时,却偶然发现,右邻家的栅栏外面,那片白杨树林,竟突然间消失了,视野里,暴露出一片惨白的天光。
谁这么愚蠢,竟然砍伐了这片美丽的杨树林?
我匆匆下楼,隔着铁栅栏,定睛朝右细看。的确,湖边那片草坪上,多年来生长着一片丈余高的小白杨,秀丽的心形叶片,在盛夏时随风沙沙作响,遮蔽了烈日强光。如今,那里却光秃秃一片,仅余下齐刷刷一片树桩,离地面一尺多高,惨不忍睹。
我暗地里吃惊,眼皮子底下,竟会发生如此恐怖的砍伐事件。匆匆叫上老王,一同来到了湖边。数了数,那些留在地上的树桩,一共十三株。不祥的数字。砍下来的树干呢?去了何方?四下里张望,却不见痕迹。
谁呢?如此大胆!在这片自然保护区下手,实属犯罪行径啊!
仔细观察,才发现树桩断面上留下的痕迹,参差不齐,显然不是锯齿,也不是斧头。那一行行印痕,每行都有一英寸宽,难道是牙印吗?什么动物,生了如此锋利、宽大的牙齿?一株株小腿腕粗的树干,竟活生生被咬断了?且如此神速,在一夜之间便无声无息地完成了这浩繁的工程?
接下来几天,只见湖对岸有几棵大腿粗细的柳树、枫树、槭树,也一棵接一棵,从视野中消失了。
与此同时,斜对岸半岛的那个浅水湾里,却隆起了一片高出水面的木排。远远望去,似乎能看到小白杨们的躯干,横七竖八地,架在木排的顶端。
终于猜到了,是传说中的水獭,入侵了这片宁静的田园。
我心里纳闷,对老王说:“糟蹋了这么多树木,邻居中怎么就无人报警呢?”
老王说:“在人家的文化里,水獭勤奋勇敢、百折不挠,恰恰是值得尊敬的品性。你没看见,这家伙早就被封为国宝、英雄了,还制作成各种纪念品,在商店里售卖呢!”
从六族镇的老导游口中,我听说过早期白人殖民者玩弄的花招。他们用从欧洲带来的花花绿绿的彩色玻璃珠子,轻而易举地从印第安人的手中换取了大批珍贵的水獭皮,牟取暴利。
上网搜索,得知水獭属杂食类动物,喜啃嚼树皮,尤其是白杨树。怪不得呢!
又云,水獭生有锋利无比的门齿,方便用来做板斧,砍伐树木,在水中搭窝建巢,生儿育女。但在饥饿时,这家伙也会捕食鱼虾和禽类果腹。幸好,寒风四起时,雁们已携儿带女,飞往南方了。
秋去冬来,我对一封匿名举报信所引发的“李添嫒事件”的兴趣,本已渐趋淡漠,自动搁浅了。恰在此时,奇迹却出现了。
18
那是霜降前后,傍晚时分,后院池塘的上空,忽然出现了一只雪白的大鸟,长颈,黄嘴,疑似仙鹤,却又非国画中常见的仙鹤模样。
白天,大鸟展开双翅,静静地绕湖盘旋。夜幕降临时,它便悄悄落脚在对岸的林中停歇。
它所选择的那棵树,是一株早已枯萎的老松。远远望去,我可清晰地看到它细小的动作。除了偶尔优雅地垂首扭颈,用长嘴整理其雪白的羽翼,便翘首凝望着天际的霞光,良久不动。
数日之后,大鸟不见了。此时却飞来了另外一只白色的鸟,体形稍小,嘴却鲜红,且也像那只大鸟一样,绕着湖面,无声地盘旋。几天后,这只白鸟同样不知所终了。
我们在这座房子里居住十几年了,早已熟悉了雁们的身影,但这两只形貌独特、风姿绰约的大鸟,此前却从未出现过。
冥冥中,是谁将这两只超凡脱俗的大鸟召唤到这方小小的天地,让它们以洁白的羽毛、翩跹的舞姿,唤起我的注意呢?
对岸那片森林中,生长着各种杂乱的树木,包括在严冬也不会凋谢的常青松柏。这两只鸟儿,为何偏偏挑选了那株枯萎的老松落脚?难道说,它们是想用落日余晖映照下的一目了然,吸引我的目光?
老王听了我一番感慨,不屑道:“鸟儿选择在枯树上的秃枝歇息,只是因为落脚和起飞时,翅膀可以不受牵扯,行动自如罢了。哪来你这么多神神道道的瞎琢磨!”
“你怎么知道的?”我反问道。
“当年在科尔沁草原上放牧,常常在野外见到这种情景。”
19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后院的那片湖水不见了,视野里,出现了一座景色秀丽、坡度和缓的山峦。沿途点缀着青色的大石块、矮小的灌木丛。
山道上,斑斑点点,积存着一些温润晶莹的残雪,好似故国京城春日街头飘落的槐花。远处的山顶上,隐隐约约地,露出了一座红色的房顶,半遮半掩,藏在林中。
我被这温馨迷人的氛围吸引着,不由自主地飘出窗口,朝山坡上那座神秘的红房子走去。
……
清晨时醒来,脑中依旧残留着那幅画面,胸口荡漾着温柔。
我冲动地爬起身,扑到窗前,朝外望去,却见景色依旧,空旷的湖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霜雾。梦中那座美丽的山峦,丝毫不见踪影。
窗前那株紫丁香,落光了树叶的枝头上,飞来了一只小红鸟,朝着我,啾啾地鸣叫。
老王清楚,湖畔飞禽走兽众多,但我最偏爱的,其实既非小鹿,也非大雁,而是这只从头到脚鲜红一片、头顶美丽的凤冠、仅有巴掌大的小鸟。在英文词典里,它的名字,与“红衣主教”是同一个字眼,因此,这里的人们称之为“红衣主教鸟”。
鹿们、雁们、亮羽鸦们,无不成群结队,聚众而至,唯独这只红衣主教鸟,永远是形单影只,独来独往,远离热闹与喧嚣。
我甚至不知道,它究竟栖身在园中哪个角落。后园花草繁茂,但春夏秋冬,每当红衣主教鸟出现,却总是选择在窗前这株丁香树上驻足,对着朝东的窗扉,跳跃,鸣唱。
难道它没有配偶,也没有儿女吗?十几年来,我所见到的,是否为同一只鸟?
“鸟儿的寿命有多长呢?”我曾问老王。他摇摇头,也不知道。我伏在窗前,凝视着枝头的红衣主教鸟,沉浸在梦境带来的美好感觉中,怅然若失。
忽然,一句话幽幽地潜入了脑中,“位于白鹤洞山顶的神学院,居山临海,树木葱茏”。
那是李添嫒回忆录中的描述。
灵机一动,我转过身来,匆匆打开了电脑。
原来,所谓“白鹤洞”山,仅为一座丘陵罢了,不知从何年何月起,因一只白鹤化作少女、前来报恩的美丽传说而得名。
三十年代,白鹤洞所处的位置,属羊城近郊。如今,那里早已成为车马喧嚣的闹市一角了。所谓的“临海”,不过是面临“白鹅潭”罢了。也许,当年珠江涨潮时,白浪滔天,漫无边际,曾给年轻的李添嫒带来过东临沧海的错觉,亦未可知。
难道说,昨天傍晚,那两只顶着凛凛寒风、忽然降临小湖的不知名的大鸟,恰恰就是家在遥远南国的白鹤?
它们可是受了某个在天之灵所托,带来了神秘的启示,却苦于无法启口,对我言说?
早餐时,捧着热气氤氲的咖啡,我便把这美好的梦境与“白鹤洞”的遥想,与老王一一叙说了。
一如既往,这种自我陶醉似的遐想,再次换来了科学思维的不屑与宽容。
老王一笑。“你的梦境,并不能证明什么。不过,如果你那样想着,心里头觉得快活,那你就信呗!”
尽管如此,我却悄悄期待着,“好”的故事,也许即将发生。
我的直觉,向来准确。虽然在老王的影响下,也曾数度说服自己,不应依赖毫无科学道理的直觉行事。但不知多少回了,事情发展的结果,最终却总是证明,初始那一闪而过的直觉,往往惊人地准确。后来与同事们探讨,方知直觉并非空穴来风,而实乃丰富的人生阅历积累下的理性归纳。
那么,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关联,如果不仅仅是巧合,又会是什么呢?
接下来那个星期,学校图书馆一年一度的“旧书展售”开始了。这是老生常谈的节目。凡是积压过久、无人借阅的图书,均会遭到被淘汰的下场,以便节省有限的空间,收存源源不断涌入的新书。
图书馆就在“东亚研究中心”的斜对面。我不过是路过走廊,停住脚步,随手翻了几下,便在堆积如山的英文书里,一眼瞥到了那个鹤发童颜的头像。
鲜红似火的封面上,清清楚楚地印着葡萄粒大小的三个黑色汉字,“何明华”。
拿起那本书时,耳畔飘过了一首悠扬的太行山区民歌:
桃花花你就红哎,
杏花花你就白,
爬山越岭我寻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