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罗狗肉”
高增荣
去年三月下旬，我去桂林旅游。导游是一位80后侗族男子，中等个子，微胖，自称是一位服务型的导游。他对景区风景介绍不多，但他爱拉家常，给大家讲他个人的经历和他家里的事情，当然也包括他们侗族的风俗习惯、风土人情，这样就拉进了他和游客的距离，大家听起来感到亲切、生动，富有生活气息，从而增强了对他的信任感，感到他是一个实在人。虽然大家和导游之间只相处了短短的三天时间，却感到了欢乐、融洽，对他产生了好感，购物时尽量多购物，分别时竟然还有一点点恋恋不舍。
一
我们这个团仅有八人，四男四女，属微型团，乘一辆中巴车，还剩一半座位，很是宽松。司机也是一位侗族中年男子，态度和蔼，服务周到。
我们到桂林的翌日早晨，刚吃完早餐，只见一位青年男子叫我们的名字，指引我们上到一辆中巴车上。待大家坐定后，他拿起话筒做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姓罗，我们桂林把朋友叫“狗肉”，以后大家就叫我“罗狗肉”。大家听了觉得有点好笑，都小声笑了起来。“罗狗肉”笑着说：“在东北把朋友叫‘铁哥们’，四川人把朋友叫‘兄弟伙’，江西人把朋友叫‘老俵’，我们桂林人把朋友叫‘狗肉’。狗肉，在外地可能是骂人的话，在桂林却把要好的朋友叫‘狗肉’，大家以后就叫我“罗狗肉”吧！后来我们了解到，桂林的导游接到团见到游客的开场白大抵都是这几句话。这虽然是一个固定的套路，但对占游客绝大多数的初次去桂林旅游的人来说，却感到新鲜有趣。
接着，罗狗肉说到：桂林是一个旅游城市，但经济比较落后。当年，邓小平爷爷要求桂林不要搞工业，一心一意发展旅游业。所以，桂林现在几乎没有工业，经济发展比较慢一些。尤其是新冠疫情对旅游业的冲击比较大，去年我半年多没有团接，没有收入。现在接的团比较少，不瞒大家，昨天晚上，我还在送外卖。没办法，我有一对双胞胎儿子，现在大家都过的不容易。“罗狗肉”这番话肯定打动了在座的我们，我对他的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罗狗肉介绍完自己，就介绍司机师傅：师傅人好、技术好、服务没说的；师傅也是少数民族，他娶了两个老婆，一个老婆在家里操持家务，另一个老婆跟师傅关系很好，每天他们都在一起，师傅很爱护她，大家猜猜，这第二个老婆是谁？罗狗肉卖个关子，大家就猜到这第二个老婆是师傅每天驾的爱车。大家都会心地笑了。
罗狗肉给我们的初步印象是：热情、殷勤、谦虚、淳朴。
二
罗狗肉给我们讲了不少当地少数民的风俗习惯和风土人情，主要讲了他们侗族的婚俗。
广西有四大少数民族，依次是：壮族、瑶族、苗族、侗族。少数民族大多都住在山上，当地有“高山瑶，半山苗，汉族住平地，壮侗住洞窑”之说，据说这是秦始皇伐百越之后形成的。各个民族的婚俗有所不同，以侗族为例，至今还保留着“女娶男嫁”的风俗，这是母系氏族社会的遗俗，自然是女子掌握家里的权力，生下的孩子随母姓。同汉族的“重男轻女”相反，侗族是“重女轻男”，谁家生了女孩子，主人兴高采烈，大肆庆贺；若生了男孩子，认为是生了赔钱货，就垂头丧气，闭门不声不响。这真是“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我问罗狗肉：“你随谁姓？”他答道：“我随母亲姓。”
罗狗肉接着说：桂林的少数民族，男女谈恋爱都会对歌。侗族家的女孩子长大以后，家里就给她盖一栋闺楼，她就可以单独住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楼通向姑娘住的二楼有一根柱子，供与姑娘谈恋爱的男子往上爬。谁家的男孩子如果看上了这家的女孩子，就站在女孩子的楼下唱歌，女孩子若看这个男孩子还不错，愿意和他交往，就打开闺房的窗子，与他对歌，并允许他从楼下的柱子爬到自己的闺房里谈恋爱；女孩子如果看不上这个男孩子，就把一盆洗脚水兜头泼向男孩子，男孩子只好知趣地离开。
男孩子到女孩子家谈恋爱，如果这家里有一条比较凶恶的狗，就会成为进门入室的一大障碍。侗族的小伙子们很聪明，他们会用糯米夹着头发蒸成糕，给狗喂。狗吃了这种糕以后，就会被糯米和头发黏住嘴，吐又吐不出来，就不会咬人了。
罗狗肉说：我们侗族看谁家的姑娘漂亮，有一个屡试不爽的方法，不用见姑娘本人，就能知道。大家猜一猜，是什么方法？
我们一时还猜不出来。罗狗肉立马揭开了谜底：就是看谁家姑娘闺楼下那根柱子是光滑的，越光滑越说明这家的姑娘漂亮，因为爬的男孩子多呀！
侗族男女之间的谈情说爱风俗，还是比较开放的。他们还有一个赶场“踩脚后跟”表达爱情的习俗。在固定的赶场的日子里，有心谈恋爱的男男女女，就到固定的地方去赶场。不管是小伙子还是姑娘，只要是一方看上了另一方，就想方设法接近对方，然后轻轻踩一下对方的脚后跟。对方回头一看，觉得这人还不错，像自己的意中人，就悄悄地跟着这人，走出场坝，在附近偏僻的地方约会。如果看不上对方，就装着没事一样，低头走自己的路。这个风俗，给适龄的有情人，提供了一个相识、相知、相爱的机会，这是侗族人民生存、繁衍、享受幸福的一大智慧。
侗族青年男女社交自由。每逢节日、农闲或劳动之余，小伙子和姑娘们便聚在一起唱歌游玩，播种爱情的种子。男孩子走村窜寨，找可心的女孩子对歌、聊天，叫“走寨”；夜晚，女孩子把自己看中的男孩子留在家里谈恋爱叫“坐夜”。侗族人把这种活动叫“行歌坐夜”。
侗族人对男女婚姻大事并非是放纵、轻率的。侗族人实行的时一夫一妻制。当男女双双恋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男方要请媒人到女方家去提亲，征得女方家长同意，经过“说合”、“订婚”、“迎娶”等过程，才算完婚。
罗狗肉给我们讲：在过去，侗族还有“试婚”的婚俗，即男孩子被允许到女孩子家里接受“考验”，住在一层又潮又臭的牲口圈里，干最重最累的活，吃最差的饭......如果女方家长不满意这个男孩子，就在吃饭时给碗里放两个鸡蛋——表示“滚蛋”的意思，男孩子只有灰溜溜地离去。这种女权社会留下的习俗，对男孩子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三
罗狗肉自身的故事具有传奇色彩。看着这个长相朴素，几无惊人之处的少数民族青年，他的人生经历却如此丰富生动，你会更加相信“每个人都是一个秘密世界”这句名言。
这个1983年出生的青年，尽管肩上的担子不轻，但他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幸福家庭。
罗狗肉告诉我们：“我的老婆是个老外。”我们听了后以为他娶了一个欧美女子，多少感到有些意外。罗狗肉接着说：“我老婆是越南人。”广西和越南接壤，两国相互通婚已不是稀奇之事了。于是，罗狗肉给我们讲起了他曲折的感情经历和家庭生活的酸甜苦辣。
十年前，他当导游带团主要走越南这条线。那时，他和桂林一个女孩子已经谈了十年恋爱，业已定了婚期。他家装修好了婚房，订好了酒席，给亲戚朋友发出了请柬。有一天，他带团回到桂林，收到了女方的绝交信。他到女方家里问原因，女方不让他进门，反正说不同意这门亲事了。这当头的一棒，几乎将他打蒙了。他在街道上坐了很久，一个主意促使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并马上行动。
于是，他连夜坐车去了南宁。又辗转到凭祥，出关去了越南。在越南，有涉外婚介所，有专门办理女孩子嫁给中国人的婚介所，并承诺实行“三包”：一包女孩子会说中文；二包婚介所负责办理完各种手续，诸如护照、结婚证等；三包此女子嫁到中国后，三年内如果偷偷跑回越南，婚介所包赔偿。他当导游跑越南，对越南当地的情况了如指掌，因此，他大胆地做出了去越南找老婆的决定。他到了越南，就走进了一家婚介所，说明了自己的择偶条件。很快，婚介所给他找了一个越南女子，他俩在婚介所见了面，双双都觉得满意，同意结婚。于是，他在越南领了结婚证，罗狗肉很快变成了新郎，成为了越南女婿。而且这个漂亮的越南女孩仅有17岁，比罗狗肉小了整整十岁。罗狗肉一扫来时的晦气懊丧气郁闷气憋气蔫气，整个人一下子精神起来了，可谓精神十足。这个戏剧性的变化，任怎么高明的小说家也编不出来的。有时候，生活比小说要精彩得多。
罗狗肉给婚介所两万元，这是官价；给老丈人家六千元的彩礼，老丈人觉得很有面子，因为人民币在越南很值钱；在越南办了结婚宴席，花了不到一万元。截至到他把媳妇领回桂林家里，总共花了三万七千元，这个花销，在国内谈恋爱都不够，他感叹，娶越南媳妇的性价比也太高了！至此，我们不得不佩服罗狗肉是一个有胆魄有主见的男子汉！
罗狗肉兴高采烈地领着新媳妇回到家里见母亲，母亲一时接受不了突然降临到家的越南儿媳妇，很是生气，一个多月时间，不和儿子说话。儿子的自作主张、先斩后奏，确实对养育他的父母也不够尊重。但母亲如果回想起几天前发生的事，儿子谈了十年之久的对象如此决绝地绝情地与他分手，对儿子的打击和伤害是多么的大呀！儿子在如此的心境下，没有做傻事，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应该理解和原谅的。
四
说起婚后的生活，罗狗肉难掩喜悦之色，不禁津津乐道。
罗狗肉确实找了一个好媳妇，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越南女孩生长的环境，养成了他们勤劳、吃苦、温柔、体贴男人的性格和习惯，这是东南亚的女子身上共同的优点。罗狗肉的媳妇也不例外，婚后对罗狗肉的照顾和体贴，甚至使罗狗肉受宠若惊，不能适应。例如，媳妇给他烧洗脚水，并给他洗脚；吃鱼时，媳妇把鱼骨头剔除掉后再给他吃。媳妇全包了家务活，任劳任怨，从不叫苦叫累，唠叨埋怨。一年后，媳妇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罗狗肉升级当了爹。罗狗肉的幸福生活和幸福家庭令他的朋友和邻居羡慕不已。
讲到这里，罗狗肉动了感情，眼睛湿润了，他很感激他的妻子。同时，他也似乎对自己的婚姻选择感到骄傲和自豪。
世上的事情祸福相依。当罗狗肉被谈了十年的对象无情地抛弃时，你能认定这就是绝对的坏事吗？如果罗狗肉的精神被击倒了，陷于痛苦的泥淖里不能自拔，他会有今天的幸福吗？世上偏偏有许多想不通而自暴自弃做傻事的人，令人叹息、惋惜！而我们的罗狗肉却是一个生活的强者，是一个理性的人，因此他获得幸福也是必然的。
人常说：婆媳是一对天敌。况且，罗狗肉的母亲一开始就不接受罗狗肉带回家的越南妻子。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罗狗肉的妻子对婆婆的尊敬和照顾，让罗狗肉甚为感动。尤其是罗狗肉的母亲得了肿瘤住院治疗、做手术时，妻子一直在身边照顾，吃饭服药，服侍便溺，擦身洗衣，知冷知热，无微不至。罗母真切地感受到了儿媳妇对她的体贴、照料、呵护，她知足了，如今在天底下难得找到这么好的儿媳妇啊！况且，天底下的母亲对儿女都是无私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幸福美满，他感到自己的儿子能娶到这个好媳妇，是有福气的。如今，她看着儿媳妇给她生了两个孙子，又这么的孝顺，她享受着天伦之乐，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于是，她欣然地接纳了这个儿媳妇，并把她的结婚戒指赠给了儿媳妇。
五
罗狗肉讲的滔滔不绝，颇有几分得意之色，他似乎陶醉在他的故事之中。
看着眼前这位淳朴的侗族汉子，他虽然生活在底层，为生计而奔波劳累打拼，经年累月，不知疲倦，但他活得实在，有欢乐、有希望、有爱情、有和谐的家庭，因而它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幸福之人。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分别之际，我们八个游客都给予罗狗肉的导游工作以最高的评价。大家对他表示了最大的善意。
就在我即将结束本文时，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了罗狗肉发的一则消息，说的是村长邀他回村里参加对歌比赛，村长说:"去年村上和外村对歌，小罗你没参加，村上输了两头牛。今年你若不参加，我就将你家的牛牵走了。"罗狗肉发了一个坏笑的表情，看来他还是一位有实力的乡村歌手。
作者简介：高增荣，中学政治特级教师。曾任咸阳彩虹学校副校长、咸阳彩虹中学执行校长、咸阳彩虹中学国际部执行校长、陕西省重点中学政治教学研究会副理事长、咸阳市德育教育学会理事长、咸阳市文综教学研究基地专家组成员及基地学校负责人等职务；1995年被评为全国百名优秀政治教师之一，其先进事迹曾被《光明日报》、《中国教育报》、《政治教育》、《咸阳日报》等刊物报道。酷爱文学，数十年笔耕不辍，发表杂文、散文、随笔、论文、读书札记、诗歌1000余篇（首）；撰写和发表论文、演讲稿50多篇，参与编写教学辅导资料13册；编著中学生校本读物《趣味哲学》，出版发行教育随笔集《会思考的芦苇》一书，主编并出版《咸阳彩虹学校志》。现为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书法作品曾在《秦商》杂志发表，并在咸阳市临帖展中获优秀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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