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秋之际,冷暖相交,生机从勃然到坍缩,正是时间刮刀试探灵魂的季节。
—— 叶朗
我曾多次等雨
在可以下雪的八月
我曾多次地等一场雨
让凹凸的石板路搓去泥垢
焦黄中奔跑的爬山虎口耳相传
让窗户打湿嘴唇
亲亲半夜路过的壁虎或瓢虫
告诉它们,酷寒酷暑的缝隙
也有错位的仁慈
行在即将板结的沙漏
盼一场雨,未必
热衷天空不定期的抒情
尽管人间无情可抒
被拍平的脸上连皱纹都不显
一小段湿漉告白
可以顺着七窍活活经络
让中药熬过的脚步
别那么崎岖
事关描写的作用
热天不怕热冷天不怕冷的人
消极吗
住在地球的表面
怕有啥用
经纬交织的坐标点上
有什么是躲得过藏得住的
熬到立秋天就凉了
挺到中秋年就近了
何必与天气多费口舌
可以多看看天象
天上的地下的现象
早被成堆的诗人变形过了
有的嫁接成了爱情
有的拼凑成了道理
动物用比喻,植物用象征
生发的寄希望,颓败的配悲观
古往今来的描写
合古往今来的规矩就是了
都是合理的,也都不新鲜
除了魔王导演暴君的片段
而时间的通胀和生命的通缩
比重复的历史顽固得多
直接的反修辞的顽固
吸干诗歌谜语的水分
在无山可看无水可游的方寸
致力于灰色的抽象
随意的迷乱
故事的一致性
像天气的原点
那么意外
夏 夜
胖大壁虎贴在斜墙上
尾巴指挥棒一样摆动
子孙都成了大小肉干
它是四壁唯一的招牌
赞曰:可不
甲壳虫从墙缝里出来
窗缝是它远征的目标
一只大脚从天而降时
生死簿闪出一个逗号
赞曰:可惜
多脚虫本身是支部队
穿草丛钻墙洞爬栏杆
几十条腿各怀心思地
死在进化成蛇的路上
赞曰:值得
苍蝇蚊子飞虫小蛾子
日光灯管招收的学员
自杀的课程谁能结业
谁是这个房间的寿星
赞曰:争取
小花大姐从哪进来的
白墙上秀时装挺危险
被放大镜看出了性别
这辈子就甭想回树上
赞曰:小心
那人在闷热中习惯了
这房子也是暂时住住
你们一生是他的一刻
他的皱纹是谁的心经
赞曰:是的
蝙 蝠(一)
凌晨四点的空难都是大型的
熏蚊草的青烟还在蛇舞
北斗的勺子尚未缩回
一阵黑风在头顶盘旋
正三圈反三圈地
移形换影
忽上忽下
是轰炸还是击杀
是宣兆还是宣判
这个穿反了斗篷的家伙
慌慌张张的瞎眼鬼
把巫师和邪灵那一套
玩得让人头皮发麻
行刺一首未完成的诗
可以是饿了一夜的蚊子
也可以是上错了闹钟的公鸡
最多是个梦游的鬼魂
你这连刀都忘了带的刺客
一大早来吓唬谁呢
三界中谁是你的雇主
派你来的那位
得是多么的文盲
蝙 蝠(二)
上一次半夜来时
这个冒充幸福快递员的黑客
没能听懂我塞在墙缝的方言
也不知道这屋里已无丧可报
和笤帚周旋到日出
忽而逃逸
今夜,泡在段子里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拖着哭腔的笑声也没有隐入烟尘
你凭什么又来扮演单挑的无人机
那么多排队的口罩
难道没有一个是你要收集的喃喃自语吗
我的笤帚进入静默期
分行句也入了抽屉
你可以跟台球杆一较高低
夜 雨
通常,黄昏雨会下一句诗
半夜的雨可以下两首
如果把其中的一半捐给西南
他们会觉得每一滴都是我的异见
山火可能更火
大佛脚背的密码更加通红
回到停电的晚自习
雨呀蝉呀蛙呀
各念各的经
一只等麻花的油锅
还没有收回神通
夜 行
拐过桥就是夜色
孩子,不必紧张
冲过来的不都是黑
也有这条路的忐忑
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
穿行这屏斑驳
小心不同朝代的幻灯片
派来的鸦雀
我记得最开始是条河
再一次是条街
我们都记得的
还有一趟末班地铁
我记得我被关在门外
你上了车
你说是你被隔在站台
我上了车
车上一片黑雀
孩子,我们在车窗离散
在桥头会合
这片林子
我们会多次穿越
多年后的两个黄昏
重逢的第二个黄昏
我点燃了院里半干的蒿草
姐姐,此时的北国青烟
约等于当年老家的味道吗
大堤下的村庄
江风熏得太久,墨色太重
幸好麦地里有紫色蝴蝶
你有碎花衬衣
傍晚的熏蚊草才飘出了
青蛇的故事
那时蛙声很响
星星很近
瓜秧顺着老屋爬上了银河
织女不就是古装的姐姐吗
而第一个黄昏
眼前所见这城市的一切
应该都符合那时的憧憬
我却看到你脸上
纵横的陌生
传导到错层的楼壁上
烤焦了的牵牛花
夕阳拨出了我们的白发
异乡篡改了我们的口音
我积攒了三十年的变化
差点走出了家族的脸型
姐姐,为何此时无话可说
我们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我看见一股幽烟
弥散在你眼中
此 刻
手机靠消息供养,好坏不忌
南方静默地爆炸
某国王目无表情地登基
一些关于未来的沮丧
还有针对某家畜的诅咒
刷刷地告别了手指
照说这些过去的事
并不能加深我额头的刻纹
而我的胡子着实又白了两根
距前天九十公里的民宿里
关于过去
只一个小时就播到了虚无
其余是些发黄的典故
关于未来,推背图还在设计之中
我又能怎样
只能静静地看着此刻
杯里的水凉了又热
此刻有人在世上的某地哭,某地笑
有人在无缘无故地走向里尔克
望着他
他望着我
指间的烟虚了又实
是 夜
为黑雾中颤抖的灵车
为不再有生日的人们
为将来的一种死法
拖着半截影子
撞开一桌台球
任心脏满桌翻滚
听,花球在唱:
我怎么哭了
实球唱的是
我们是冬季的牛羊
只有黑八挺在中央
像个棒槌
一动不动
等着天亮
穿过灰白的黑在远方
一)
那头巾是黑的
即使双眸被衬托得更秀美
也阻隔了登高远足的奢梦
更别说爱情空气的对流
撕下它
撕下西亚腹地的古老羞涩
还有黑色伤疤根处的
绿色锁链
二)
那旗子是黑的
千万根不曾起舞的青丝
从灰白天幕中挣脱
任沙漠的飓风鞭打
风干的眼泪撕裂般疼痛
倒卧飘扬之间
自由的呼吸和灵魂的舞蹈
被一一激活 `
三)
那辫子也是黑的
藏在硕大的光头里
生长于东亚未曾更换的朝代
它胆子很小,几乎从不说话
大部分时间替皇帝看守着脑袋
关起门来却也是条鞭子
专抽三寸金莲
此时它在新画的大白圆圈里
看着手机里飞扬的长发
紧了紧口罩的勒绳
好消息
银杏树上的喜鹊叫了三声
转了一圈就走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
跟着它出门你就撞车了
这里的好消息来去无踪
不解渴,不致幻
像一味假药
勃起了神经
又加入了病灶
也像一次越狱
不是未遂
只是想象
连谣言都不愿接收它
它 们
小黄和小白不止是两只狗
也是一对开过光的门神
隔着墙就能闻到来者是人是鬼
看到影子就能告诉我亲疏远近
而我是它们的主公
它们烦谁我偏和谁亲
有时候有鬼来家里鬼混
推杯换盏,眉目传情
就等着天亮了鬼会成人
这俩家伙却毫不客气
小黄冲着月亮报警
小白踩亮院里的路灯
那鬼刚要与我实施人道
就在它俩的狂吠声里现了原型
我说众生皆善,鬼也有情
它们一齐翻了个白眼
意思是:
天亮不亮,你都是个昏君
生于雁门
穿过阴雨就是秋天了
记住这只雁
在翼下自转的画框酝酿特写
他要去做画中的墨客
雨滴放大的江村
冲泡在黑白的传统
茅屋倒影中落下方印
波光深处雁门大开
天水云无间
端坐于穿堂风把持的门槛
看乡人以劳作捂住的秘密
在临时的称呼中磨损
如雁阵前世的排行
随屋檐飞出的燕子从水墨进入动画
随手将一盏油灯移进
这诡异的未来
以薄情和多变区别于水中的故乡
招牌林立的闹市都是假扮的熟人
几张笑脸不足以应对剧情的起落
那些角色也不适合捡来的面具
出演无聊
而翼下的污浊,沉重如楼间的霓虹
怀疑自己是一只雁
来自丧门
平行的被遗忘的洞
那些貌似秋天的出口
薄雾裹着的嘈杂面孔和他们的金属触手
在穿堂风中反复摩荡
色彩过山车上下颠簸
达达主义的影像复制
最后一阵晕眩
一滴露水点染的焦墨在涂鸦中苏醒
黑一道白一道地交织腾空
在虹化的顶端,啊
雁门开了
世界的嘴唇还在无声地开合
----ENT----
2022年8-9月
(本辑插图为艺术家李平先生手撕水墨作品)
叶朗, 70后纪录片导演、制片人,诗人,湖北洪湖人,现居北京,曾供职阳光卫视等影视制作机构。纪录片代表作品有《百年婚恋》、《废都》、《两宋三百年》等;文章及诗歌作品发表于东京《华人文学》、《南方诗歌》、《北京诗歌网》等刊物及一些文化诗歌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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